二○○六年,紐約。
漆黑詭譎的夜。
空中飄著細雪,眼前一片白茫茫,黑夜與雪白融合成徹骨的寒冷。
盛允浩身負槍傷,躺在凌亂散發臭味的暗巷里,撕心裂肺的痛正穿透他的肉骨。
劇痛一陣一陣席卷而至,他咬牙忍著,牙關在發顫,全身冒出豆大的汗水。
「我不能死……」他命在旦夕,隨時會咽下最後一口氣。
他用意志力強撐著,試圖要從冰冷的雪地上爬起來,可試了幾次卻徒勞無功。
最後,還是只能全身僵硬的躺在雪地上,眼神迷茫的望著不斷飄落的雪花。
他的腦海里閃過剛才的情況,一切是那麼突然,讓人躲避不及——
深夜的無人街頭發生黑幫械斗,他剛結束酒店打工,回到貧民窟住所,卻倒霉的遇上這場惡斗,目睹殺人滅口的畫面。
盛允浩立即轉身逃跑,卻被追上來的幾個持槍少年團團圍住。
他不顧自尊,不斷求饒,告訴對方,他剛剛什麼都沒看見。
然而對方已經殺了兩、三人,根本不在乎多殺一個,就算他只是無辜的路人。
其中一人舉起滅音手槍,帶著邪氣狠戾的笑,毫不留情地朝他的左胸口開了一槍。
他瞬間中彈,接著整個人像慢動作一樣往後倒。
背部撞上堅硬的地面,他一臉驚恐的躺在地上,左胸口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的意識逐漸陷入渙散。
昏茫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拖進暗巷里丟棄……
生命就這麼結束了嗎?在生命僅剩的幾分鐘里,盛允浩抬起手想抓住不斷飄落的雪花,卻怎麼也抓不住。
這一刻,死亡來臨,讓從來不曾抱怨命運的他,再也忍不住地怨恨起來。
他生長在一個小康家庭,全家過得還不錯,卻因為父親幫朋友作保,遭朋友陷害而傾家蕩產。
一夕之間,他們一家三口被迫露宿街頭,過著貧困負債的日子。
之後不久,他的父母因為受不了債務壓力,選擇在暫時棲身的廢墟里自殺身亡,而當時才十歲的他被警察帶走,因為是孤兒,理所當然被安置在育幼院里,從此在育幼院生活著。
滿十八歲那年,他離開育幼院,開始自食其力過活。
他一點也不怨天尤人,奮發向上、努力讀書。大學畢業後,他花了一年工作賺錢,終于湊足旅費來到紐約深造。
天生資質過人加上後天努力的他,順利進入紐約名校攻讀學位,在紐約的這兩年,他一天得打三份工才能支付高額學費、生活費,同時還得更加倍用功讀書,為的就是拿到優異成績,申請獎學金,讓自己肩上的經濟擔子能減輕一些。
每天,他三點起床,讀一個半小時的書;四點半便出門送報,下課後先到餐廳端盤子當服務生;九點半餐館休息後,他得馬上趕到酒吧打兩小時的工,負責端酒送菜打掃廁所,整理善後。
每日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了,睡覺時間只有短短三小時。
日復一日,他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但他一點也不埋怨,比任何人都樂觀。
因為他有自信,更胸懷大志,他深信只要再撐個一、兩年,將來若能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他的身價將不同往日,要過好日子一點也不難,金錢和權勢不再是奢求。
可是,所有的夢想都將在頃刻間破滅。
他好恨……他的人生為何會這樣坎坷,他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上帝為何要這樣折磨他、凌遲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誰來告訴他?
一顆怨恨的眼淚從眼角滑下,淒怨的水珠滑過逐漸失溫的臉頰,盛允浩腦子里迅速掠過短暫的一生片段。
然後畫面停格——
腦海浮現的是女友呂瀅瀅可人的笑容。
他和呂瀅瀅已經交往四年了。
他在大二那年認識了大一的呂瀅瀅,她當時才十六歲,跳級念醫學院,是個個性內向、不善交際的小別扭。
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讓呂瀅瀅敞開心房跟他交往,她知道他的孤兒身世,卻從來不計較他的出身。還給他莫大的鼓勵和支持,她的家人對他也很好,他出國深造的旅費,有一部分還是由呂父鼎力贊助的。
他一直希望能盡快完成學業。
未來,他要努力成為頂尖的企業家,給女友富裕的生活,更計劃投資呂家的餐館,替餐館做營銷,將呂家餐館拓展為連鎖餐飲。而他最大的心願是想看著呂瀅瀅成為優秀出色的醫師,看著她在醫學界發光發熱。
他滿懷遠大抱負,在今晚之前,他一直樂觀進取,積極朝夢想的路途前進,他一直以為他和呂瀅瀅都可以看著彼此完成夢想,然而他的夢想和希望都將破滅……
瀅瀅,對不起!對不起……
盛允浩渾身冰冷,感覺全身血液在凝結中,他的嘴唇、皮膚和手指,都漸漸麻木僵硬。
上帝,我不想死!
他在心里無聲地痛苦嘶吼。
細細的雪花從兩排破舊建築物的中間繼續飄落,他麻木僵硬的身軀漸漸被白雪掩蓋住,連眼楮也被雪遮覆。
盛允浩漸漸失去意識,在他閉上眼皮、喪失意識的前一秒,一陣狂風從巷子外卷進來,將地上的雪卷起,白雪在空中飛舞,他也被卷至空中。
盛允浩感覺全身飄浮,刺骨般的劇烈疼痛驟然消失無蹤。
他不痛了,像根輕羽,慢慢月兌離身軀,飄至半空中。
他驚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已經死去了嗎?即將被帶往天堂?
不要!我不要死!不能死!
上帝,讓我活下去……盛允浩用意志力撐著,死前一刻奮力掙扎。
驀地,他落入一道白色漩渦中,高大的軀體隨著漩渦猛烈地旋轉著。
旋轉∼∼旋轉著∼∼
直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