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嚴觀羽心情不佳,懷真沒有提,過了三天,她也陪著他吃了三天的晚飯,察覺他心情似乎慢慢轉好。
這日等嚴觀羽用過晚飯去書房後,她端著茶來到書房。
「主子,您上次說只要不危及自己的性命,懷真想做什麼就可以是嗎?」
嚴觀羽抬眼看著她。「你是想問能不能在衛府待久一點是嗎?」
懷真嚇了一跳。「主子、主子怎麼知道?」
「這幾天,你幾乎天天跑到衛府,衛珩還謝我讓你過去陪他妻子解悶。」他不會讓她知道他完全掌握她的一舉一動有關她的事當然也不是衛珩告知。
「原來如此,不過我沒有待很久頂多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她是嚴府的奴婢,關于這點,她有自知之明不敢有失分寸。
「我知道你剛來嚴府多少會不習慣,會勤跑衛府是理所當然,但我希望你多花點時間熟悉嚴府,畢竟你將來會在這里待一輩子,總不能到老後仍不習慣是吧?」
待、待一輩子?!
雖然簽了終生的賣身契,可她總以為只是嚴觀羽一時說說罷了,不可能真留她一輩子,現在听來,他似乎真有這打算。
「萬一懷真要嫁人呢?」
主子該不會想留住她讓她嫁給嚴府的人吧?
廚子都六十多了,應該不可能;長工阿泰也娶妻生子,也不可能;另一名長工小許,才剛滿十三歲,她並沒有摧殘少年的興趣;至于孫管事嘛……他倆雖然年紀相當,不過孫管事似乎很不喜歡她,每每見了她必直接掉頭就走,萬一做了夫妻也是相敬如冰,若主子真提起,相信孫管事會抵死反抗,完全用不著她出馬;剩下最後一個人選便是主子的貼身護衛程奉刀,若真嫁給程大哥,相信很快就會死于琥珀尖銳的嫉妒目光之下。
「你想嫁人了嗎?」他反問。
懷真楞楞地搖頭,關于婚事,她還真沒考慮過,只是順口問。
「既然還沒想嫁人,那就待著,等你想嫁人,我自會幫你準備不讓你愁。」看來,他已替她設想周到了,好一個非常體恤奴僕的主子!
「主子,懷真畢竟認識衛大哥六年,對懷真來說,衛府已經是親人了,突然離開確實萬分不舍,才會想多回去陪陪衛夫人以及施施姊,當初如果沒有她們細心照料,懷真現在也不可能變得這般開朗。」她試著動之以情。
「衛珩說你失憶,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情,真的嗎?」嚴觀羽岔開她的話題,導入他比較想聊的主題。
「是啊。」
「怎麼回事?」
懷真頓了下,不禁一笑。「主子,倘若懷真記得,那就不是失憶了。」
「一點點都不記得了?」
他非常在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明明他就陪在她身旁怎會沒注意到異狀?
「只記得有一場火。」
「說給我听。」他目光凜凜。
懷真閉上雙眸,試著去回想一夜又一夜才拼湊出來的夢景——
「我經常夢見一個夢——夜晚,有一座很漂亮的大宅子著火了,火勢很大很大……」懷真忍不住緊抓著衣袖,額際滲出汗珠。
嚴觀羽注意到她的不安,但沒要她停住。
「那場火真的很大很真實好像、好像就在我眼前燒著……視線所及全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火光,明知很危險,但我還是想進去,似乎是想找什麼一樣,可很快又縮回腳轉身跑走……啊!我的頭、我的頭好疼……」她突然按住兩際,頭痛得令她顫抖。
第一次試著回想,她好不舒服。
「懷真!懷真!好了別想了,難受的話就別想了。」嚴觀羽上前輕輕攬著她,溫柔的嗓音在她耳畔低語,試圖安撫她的不安。
懷真听著他的安撫,頭很快不疼了,整個人也平靜許多。
「主子,抱歉,懷真最多只能想到這里。」她閉著眼,沒注意到自己仍靠在他懷里。
「沒關系,這樣就好,既然回想會讓你不舒服,以後我不會再問了。」他輕輕揉著她的臉。
好舒服……沒想到主子的掌心竟這般溫柔……咦?直到意識到兩人靠得太近,懷真才急忙逃出他的懷抱。
她其實有些害怕嚴觀羽的靠近,總覺得他好似一團火教人禁不住飛蛾撲火,正因如此,她才懼怕。
「那個……謝謝主子,懷真沒事了。」她垂下眼簾,不敢直視嚴觀羽。
算不出來是第幾次這丫頭避開他的踫觸,嚴觀羽察覺她的不舒服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沒事就好,是我不該多問。」
「其實懷真應該盡力去回想,只是覺得既然老天讓懷真忘了一切,可能自有安排,強求也不見得好,所以使得過且過了。」
「或許上蒼真另有安排吧……」他順著她的話說,若非如此,又怎會讓他們再次遇上,這是他的第二次機會,他絕不會再讓她離開他。
「對了,你說說衛夫人與衛少夫人是如何改變了你?」他再次轉移話題。
「好。」過去雖然有些沉重幸好她遇上好人才讓她慢慢忘記不愉快的事。
「剛到衛府的時候,我不太愛說話,除了衛大哥之外也不讓人靠近,可衛大哥不能成天陪著我,所以後來都是施施姊和衛夫人陪我聊天,施施姊更細心照顧我,時常開導我做人要往前看,別想過去那些事,愈想只會愈痛苦而已,其實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何來痛苦呢?」她淡淡一笑,那笑容滿是苦澀。
嚴觀羽將她每個細微表情全收入眼底,心疼不已。
無奈她失憶的原因只有她清楚,若她想不起來這輩子恐怕都會是個謎了。
「懷真,我清楚你對衛府的依賴很深,可我仍希望你記住你已經身在嚴府,往後我便是你的一切,有任何事要學著對我說,不要隱瞞,我也希望能成為你的……家人。」成為她的親人是第一步。
「是……」懷真實在不明白嚴觀羽怎會這般執著自己,只是他們都無其他親人,想到這點便能理解他想要多個親人的感受。
「不要說是,說好。」這個「是」字是上對下的應答,他不喜歡听她說。「往後別再對我說這個字。」
她眨眨眼,小聲回答︰「好。」
「好吧,我答應讓你去衛府,不過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主子請說!」她欣喜不已。
「你去衛府的時間最遲必須在我到府之前回來,還有我在府內的時候你得陪著我,這兩點能做到嗎?」
「可以,謝謝主子。」懷真連忙彎腰道謝,就怕嚴觀羽變卦。「這杯是我泡的茶,請趁熱喝喔!」抱著托盤,懷真立刻離開書房。
嚴觀羽不禁一笑,趁熱喝……那茶早就冷了。
只是他仍拿起杯子,喝著已涼的茶,難得她有事相求才特別殷勤,他不想讓她失望,也不願失去能靠近她的機會。
錯過太久的時間,需要一點一滴慢慢填補回來……
他願意等候。
「琥珀。」喝完茶他放下杯子低聲喚道。
「在。」房門立刻映上一抹人影。
「沒我命令,不許再讓她離開你的視線。」
「是,主子。」
兩人達成協議後,懷真的笑容變多了,幾乎天天陪他一塊兒用晚飯,嚴觀羽心情也很好,更能專注在海盜劫船這件事上。
「他們半個月沒動靜了,很怪。」孫管事說︰「一般來說,像這種急著想闖出名號的海盜不可能按捺那麼久才來要求贖金,屬下猜想應是背後有人指示。」
「查出對方的身分了嗎?」
「僅有十五名海盜的身分,領頭的是嵩澔,剛崛岫起不久,搶了不少商船,從無人員傷亡。」孫管事稟告。
無人員傷亡,看來這群海盜還挺聰明,懂得不做絕的道理。
「不過他們最近卻針對天盛商行而來,幸好我們事先防範沒讓對方得逞。」
「他們知道貨物是什麼,既然知情還敢要求贖金,真大膽!背後下指示的人是誰?」
「屬下尚未查出。」
「要求多少贖金?」
「一百萬兩。」
「這趟我分文未取,他們卻想從我這兒撈夠本,痴人說夢!回話給他們,就說我只給一萬兩,多一兩都不可能。」
「主子,這是王爺委托的生意,萬一觸怒他們毀了貨物,不僅有損信譽,恐怕也會與王爺交惡……」孫管事提醒他。
「所以你記得告訴他們,看是得罪我一人就好,還是連王爺也要牽扯進來,若是牽扯到王爺,恐怕就很難保住性命,倘若他們玩得起,我又豈會怕輸?」商場上雖然要小心謹慎,但偶爾也要大膽出招,怕輸就玩不起,更不可能賺大錢。
而他向來不怕輸。
「是,主子。」孫管事心知嚴觀羽胸有成竹也就不再說下去。
「我要知道指使那群海盜的幕後主事者是誰。」
「屬下立刻去辦。」
他非常不喜歡敵暗我明的情況,既然要玩,他絕對奉陪到底,當然,絕不允許對方全身而退,敢針對他就得承受輸的代價。
等雙方籌碼一致,再來瞧瞧誰比較會玩!
為了處理海盜這麻煩,嚴觀羽忙了幾日,好幾個晚上沒和懷真吃飯。
這晚,他決定提早回來陪她,豈料他回到府內卻不見應該乖乖等他的人。
詢問之下才曉得自他第二天晚歸後那丫頭也跟著晚回,顯然是玩得樂不思蜀了,于是登門拜訪衛府。
為了區區一名婢女,嚴觀羽居然親自前來接人,懷真那時正吃得盡興,等她听完奴僕的通報後,整個人都嚇傻了。
她的主子親自來接她……她、她、她死定了!
衛珩笑了笑,決定先出去消消好友的怒火,免得嚇壞懷真。
他領著嚴觀羽到書房喝茶靈氣。
「懷真一個人在嚴府,沒個朋友能談心,你又成天不在府內,她當然會覺得悶,這兒有人陪她聊天、吃飯,讓她多待一會兒也不會有危險,再說,誰知道你今天提早回來。」
「敢情這是我的錯了?」嚴觀羽挑眉反問。
「我不是這意思。」衛珩趕緊澄清。「觀羽,你懂我的意思就別挑我語病,我相信你自己也曉得懷真其實不太敢靠近你,她明明如此嗜甜,偏生你送的甜食點心她一概不踫,我想……」
嚴觀羽沒等到他接著說便問︰「什麼?」
「你當初同我說你與懷真的關系,我是你的朋友,當然相信你不會騙我,那時懷真不願隨我回來必定也與你有關,只是隨著你們這一年來的互動,我不得不有個大膽猜測——或許是你在不自覺中做了什麼傷害她的事,不然已經失憶的她怎會如此排斥你,是不?」
「我沒想過傷害她。」他淡淡地說聲音隱含些許自責。
遺忘過去的人會對曾經認識的人刻意生疏必定是有不為人知的糾葛——衛軒說的話,嚴觀羽當然有思考過,但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何時傷害過懷真,對于自己那時竟喜歡上一個剛滿十四歲的丫頭也感到詫異,可他確實對她一片真心絕無虛假,無奈後來的事卻讓他們險些分離。
他自責沒能讓她逃離險境,能再遇上她已是上蒼對他的恩賜,因此放慢速度企圖再次獲得她的信賴,遺憾這段時間似乎沒有改善他們的關系,所以才改變方式想讓她留在自己身旁,至于未來的事,以後再說。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傷害她,我們認識那麼久還不了解你嗎?雖然你市儈了些,也絕對不會任意傷人,我才說可能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傷害了懷真,而且……你可知為何她會出現在河邊嗎?」
「不是遭人追殺?」
「不,確實是遭人追殺,可她居然筆直走入河中,無論我怎麼喊都不回頭,一心求死。」
嚴觀羽听完後,神色鐵青。
「因此我才會有此猜測也許你們之間有誤會。」
「倘若有誤會,她也不讓我彌補。」嚴觀羽重重嘆了口氣。
「需要我的建議嗎?」
他瞟了眼好友,冷笑了聲,「當初還需要我給予建議的人,你又能給我什麼好建議?」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衛珩只說這句話。
這句話再次命中嚴觀羽的要害,只听他又一嘆。
「我只想對她好……」
「慢慢來吧……最近懷真總是在說你的事情,還說你讓她簽下賣身契,她沒說『逼』這個字而是用『讓』,足以見她已漸漸改變對你的觀感,既然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還怕無法讓她再愛上你嗎?」衛珩拍拍好友的肩安慰。
總以為好友無心所以不可能動心,沒想到他早已放了感情,而且放得頗深,果然還是情字最教人煩亂。
嚴觀羽起身,「我先回去了,你讓她慢慢吃,琥珀會護送她回去。」
他的腳步不知已放多慢了,只是那丫頭仍然無法接受他的靠近,到底是要他做到什麼程度呢?
懷真,你真讓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