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令人感動的美好時光,像是為了讓世人更懂得它的珍貴似的,總有如流水般無情而飛快地消逝。
佇立于山崖邊的兩個人,望著眼前逐漸染上橙紅的天色,一股濃濃的離情也涌上心頭。
「咱們……差不多該回去了。」雲初雪輕聲開口。
事實上,約莫半個時辰前,她的內心就一直陷入掙扎。
明明理智知道她應該早點回去,否則師父們肯定會擔心,然而她卻忍不住想要在這里多待一會兒,心底貪戀著他的陪伴,不想與他分離。
矛盾的心情,讓她每一次明明話都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直到此刻天邊已出現了彩霞,才不得不開口。
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如此的強烈,倘若他真的離開京城返回蘇州……光是一想到這件事,雲初雪的心就驀地揪緊。
你不覺得少了些什麼嗎?
他稍早的話突然浮現腦海,而胸口那陣無法平息的怦然騷動,隱隱約約給了她答案,可畢竟她從未經歷情事,這樣熱烈澎湃的情緒讓她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確實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薩君飛說道。
他雖然也不舍與她分離,但他的心里很篤定這絕不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處,他們必定還會再見面的。
如此令人心動的姑娘,他怎可能就此與她分離、再不相見?他可不打算未來的每一天都在遺憾中度過。
他已暗暗下定決心,要將這麼一個美好的人兒留在自己的身邊。
即便她有著剃度出家的打算,但是距離她滿十八歲還有頗長的一段時日,他有的是時間可以好好讓她改變主意……
有的是時間?薩君飛在心底自問,嘴角不禁露出一抹隱約的自嘲苦笑。
盡管他的理智尚未仔細地考慮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但是看來他的心已作出了決定,要他留下來接受爹所給予他的一切……
爹?!
當驚覺剛才閃過腦海的那個字時,薩君飛不由得愣住了。
明明一直以來,不論是說出口或是在心底想,他都執意以「那個人」來稱呼,但是剛才他的腦中竟那麼自然地閃過「爹」這個字眼,而即使此刻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心里竟也沒有半點抗拒或是別扭。
這樣的轉變,是因為她吧!
他感染了她的善良與寬容,她撫平了他心底的浮躁與煩亂,讓他不再陷入糾結的情緒之中。
望著身邊的人兒,薩君飛的胸口溢滿了溫暖的感動,心底更加堅定自己絕對不會錯過這麼一個美好的姑娘,他不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還要她當他的妻子,兩人一同共度此生!
想著未來有她相伴的日子,他心中對于此刻的離情就更淡了一些。
薩君飛一路送雲初雪回去,當兩人穿越竹林,離「慈雲庵」愈來愈近時,雲初雪不只覺得自己的腳步愈來愈沉重,一顆心也愈來愈揪緊。
在紛亂的心緒中,他們終究還是回到了「慈雲庵」。
正當他們佇立于庵門外,打算開口道別時,妙慧師父忽然走了出來。
一瞧見師父,雲初雪僵住,腦中的離情霎時被嚇飛了,她想,妙慧師父大抵是見她久未回去,所以擔憂地出來探看吧!
這下慘了,先前她對師父扯了謊,這會兒竟被撞個正著。
她咬著唇,羞愧地低下頭,無法面對師父。
「師……師父……我……」心中的罪惡感太過強烈,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妙慧師父望著雲初雪,臉上的神情平靜而祥和。
剛才乍見初雪和一名陌生男子回來,身上還覆著對方的披風時,她起初雖然詫異地一愣,但心底的那絲驚訝很快就消失了,更沒有半點不悅。
自從那日听初雪提起薩公子,她就在這孩子的臉上瞧見了從未見過的神情。
許是旁觀者清,當時她就察覺出初雪的心已起了變化,對于情愛的憧憬與向往,已在她的心底悄然萌生。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吧!在初雪滿十八的前一年遇見了令她芳心怦動的男子,顯示這孩子的塵緣未了。
妙慧師父將目光移向薩君飛,在她開口之前,薩君飛已搶先說道——
「師父,是我強迫她出來的,請別怪罪她。她是為了不讓我擅自闖入尼姑庵,才會答應隨我一同出游的!」
听著他將一切的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雲初雪心底有種被呵護的感動,可又擔心他會因此受到責難。
她連忙開口道︰「師父,請相信我,薩公子沒有半點惡意,他也並沒有威脅逼迫我,請師父別怪他!」
看著他們搶著替彼此辯護的模樣,妙慧師父的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她語氣平靜地對薩君飛道︰「阿彌陀佛,施主請放心,這點事貧尼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責怪初雪的,听初雪提起,先前有位薩公子曾經幫助過她,想必就是施主了吧?」
「正是在下。」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師父別客氣,只不過是小事罷了,她沒受傷才是最重要的。」薩君飛真心地說道。
妙慧師父點了點頭,接著又道︰「多謝施主送初雪回來,只是庵內不方便招待施主,施主還先請回吧!往後若是施主有事找初雪,可在庵門通報一聲,若初雪願意見施主,貧尼或庵里的其他師父自然也不會加以攔阻。」
「我明白了,這次給師父添麻煩了,還請見諒。」薩君飛誠懇地致歉之後,望向雲初雪。「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那這披風……」
見她打算動手解下披風,薩君飛噙著一抹微笑阻止了她,說道︰「你就先披著,下回再還給我吧!」
下回……這兩個字不啻是下一次見面的保證,讓雲初雪心中忽然感覺踏實了許多,紅唇終于揚起一抹微笑。
兩人的目光又短暫交纏了一會兒,薩君飛才離開。
雲初雪目送著他,直到他的身影都已瞧不見了,才有些舍不得的收回視線。
好不容易回過神,看見妙慧師父在一旁,她心底的那股罪惡感又涌了上來,盡管師父沒有怪罪她,可她的心里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
「師父……」
妙慧師父慈祥地說︰「阿彌陀佛,初雪,你不用感到愧疚,師父真的沒有怪你,有些事情,是冥冥中已注定好的,你只管聆听自己心底的聲音,順著自己的心走,就不會有錯了,好了,時候不早,該進去了。」
雲初雪點點頭,跟著師父一塊兒返回庵里,腦中不斷地回蕩著師父的話。
只管聆听自己心底的聲音,順著心走?可她的心……已被一抹挺拔偉岸的身影給佔滿了呀!
兩日後。
趁著午後日陽暖暖,雲初雪到溪邊去洗衣,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她並沒有到先前常去的地方,而是刻意往山澗的上游走去。
由于地勢關系,這兒的溪流較為平緩,水面也比較寬闊。
今日她會一反常態地選擇一個人「躲」在這個地方,並非不想見那些一同洗衣的大娘們,而是她的心緒太亂,怕會讓她們瞧出什麼不對勁,倘若她們關心地追問,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說來羞人,這兩天以來,她滿腦子都是薩君飛,想著他俊朗的容顏、想著他溫暖的胸膛、想著兩人親昵地靠在一塊兒眺望美景……她的思緒被他佔滿,根本就沒辦法靜下心來。
自從他出現之後,宛如在她平靜無波的心湖投下了一塊巨石,掀起了強烈的波濤,而他那熾熱專注的眸光,更是宛如點燃了她心底的火焰,讓她的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陌生而洶涌的情緒,而這種煩惱她又不好跟庵里的師父們提,至于一塊兒洗衣的那些大娘,雖然都待她極為親切又友善,但……
腦中一直不斷地想著男人——像這種羞人的話,她怎麼說得出口?
不知該怎麼辦的情況下,她也只好暫時一個人躲到這兒了。
花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她洗好了衣裳,卻仍坐在水邊。望著流動的水,她感覺自己的心也同樣動蕩不已。
妙慧師父要她順心而為,而她的心里隱約明白,除了走向薩君飛、除了到他的身邊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撫平她心底的騷動。
但,她真的能那麼做嗎?
庵外的一切,她完全不熟悉,要不顧一切地跨出去,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決心?她的心底雖然有著那份難以遏抑的渴望,卻又不免有些忐忑。
畢竟,他究竟是如何想的?是不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兀自動了心呢?
盡管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舉動,在在透露出對她的欣賞、關懷與呵護,但是在听他親口說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她的心里難免患得患失,就怕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到底……我該怎麼辦呢?」她煩惱地喃喃低語。
「什麼事情該怎麼辦?」
驀地響起的低沉嗓音,嚇了雲初雪一大跳,尤其當她听出那嗓音的主人是誰時,一顆心更是快蹦出胸口。
她在驚嚇之余匆忙地轉過身,卻疏忽了周遭地面因為剛才洗衣而濺濕,腳底不慎一滑,嬌小的身子就這麼撲通一聲掉到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