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玲晚了五分鐘才到,將隨身包包和兩個紙袋隨便往座位一拋,坐在熊沂蓓對面,從香噴噴的薯條和米漢堡上方,陰晴不定的睨著她。
熊沂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乖乖坐著給她瞧,兩個女人過了一分鐘都沒說話,這種沉默給人的壓力太大了,熊沂蓓不得不硬起頭皮,主動找開場白。
「素玲,你今天好漂亮喔。」她奮力擠出諂媚的笑臉,好友的氣色的確不壞,昨天的事似乎沒讓她太難過,就是眼神有點可怕,冷得讓她打哆嗦。
「是嗎?我倒覺得,昨天的我打扮得比較美。」
這話好像隱隱帶刺,熊沂蓓不敢接口,只能傻笑,眼睜睜看王素玲板著臉,將兩個牛皮紙袋遞給她。
「這里邊是退回的信,我知道你回信給讀者時,會寫出版社的地址,要是信寄不到,會退到出版社,但這次退得有點多。」
王素玲指尖又點了點另一個厚厚的紙袋,看得出內容物很豐富。「這些是最近收到的來信,有三十多封,主編說你打破紀錄了,社內從沒有一位作者在短時間內收到這麼多信。」
「噢……」要是在平日,熊沂蓓可能已經爬到桌上手舞足蹈了,現在卻沒什麼雀躍的心情。
她打開退信那袋數了數,竟有十七封,她先前寄出十八封回信,這不就等于幾乎全部退回?台灣郵政的效率很好,信件幾乎不會寄丟寄錯。而且她都有貼郵票,地址也再三核對過,這是怎麼回事?
王素玲不動聲色的咬著薯條,默默觀察熊沂蓓,看她大惑不解的翻看退回的信,她問︰「昨晚你稿子寫了多少?」
「……一點點而已。」她郁悶得哭了幾回,晚餐沒吃,稿子也沒動。
「因為太傷心,寫不下去嗎?」王素玲皺眉瞧著她明顯腫起的眼皮。「你回家以後哭了,對不對?」
「你還不是有哭……」小聲咕噥。
「你怎麼知道我昨天有哭?」王素玲暗驚,已經猜中緣由。「……曹先生後來有去找你,是不是?他把我們的談話都告訴你了?」
「……」好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熊沂蓓心驚膽顫,不敢承認——卻忽然听見爽朗的笑聲。
笑?她錯愕的看著好友。她笑了,是怒極反笑嗎?好像不是,她笑得好燦爛、好開心的樣子。
「哈,可以理解,他巴不得跟你黏在一起吧?戀愛中的人都這樣啦,做過這麼多本言情小說,這種反應我熟得很。」王素玲見怪不怪的揮揮手,笑嘻嘻問︰「你知道我回家後做了什麼嗎?」
她怎會知道?熊沂蓓呆呆搖頭,被好友忽冷忽熱的態度弄得反應不過來。
「什麼也沒做。」王素玲故作輕松的聳肩。「照常吃飯、看電視、看小說,飯還比平常多吃一碗,然後早早上床睡覺,睡得超香,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她仍呆呆搖頭,愣看好友,那張精神飽滿的俏臉怎地完全不見失戀的沮喪?
「這代表我沒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他很明確的拒絕我,說不再和我見面,那又如何?不過就是相親配對失敗,雙方看不對眼,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干嘛耿耿于懷?」
「可是你說你喜歡他……」不但主動邀約,還假裝曹季海已成男友,這一切,難道不是因為愛上了他嗎?
「我是喜歡他啊!」王素玲睜大眼楮。「他是典型的‘三高’欸,長得又帥,三十歲了還沒有禿頭的跡象,相親能踫到這麼好的對象,哪個正常的女人不會喜歡他?嚴格來說,我只是喜歡他的‘條件’,對于他這個人,我認識不深,感情也放不多,要跟他分道揚鑣,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真的嗎?熊沂蓓將信將疑。
「而你呢,光是知道我喜歡他,就哭到連稿子都沒辦法寫,既然我沒多喜歡他,干嘛霸佔不放?」
王素玲灑月兌的說謊,其實,她對曹季海投入的感情是真的,可是當她看到他為熊沂蓓心慌意亂,她知道自己輸了;當她听到熊沂蓓為他哭了,更堅定了她退出的決定。
強留住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何況人生何處無春天呢?放開一個曹季海,才能讓真正屬于她的戀情有來臨的機會,說不定那會是一個比曹季海更棒的男人,她可是很樂觀的期待著呢。
「我沒有哭多久啦。」熊沂蓓有點忸怩、有點恍惚,還不敢相信,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所以……你要把他讓給我?」
「不是‘讓’,他又不是我擁有的東西,怎麼‘讓’?我只是不擋在你們之間而已。」因為好友還有點畏縮,王素玲更卯起來裝開朗,不想讓她心里留著芥蒂。「我看得出來,他是你的最佳男主角,你是他的唯一女主角,身為編輯的責任,就是湊合男女主角,我的職業道德不容許我拆散你們。」
「編輯的責任不是盯作者寫稿嗎?」熊沂蓓笑了。
「是啊,但我要是不湊合你跟他,你還有心情寫稿嗎?」瞧著好友臉蛋暈紅的微笑,王素玲笑得更燦爛,故意三八的壓低聲音。「你昨天打電話給我,就是要跟我談他?」
「……欸。」臉紅得更厲害。
「嘩,你厲害啊,‘曹紀’都被你搞定了!怎麼樣,下一本書要不要拿他當題材?他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怪癖,例如個性很惡劣、脾氣其實很壞之類的?」
「怪癖是沒有……」能這麼興致高昂的問八卦,可見真的不介意了吧?熊沂蓓心里一松,也就放開顧忌聊起來。「個性不好倒是真的。」
「個性怎樣不好?」有個男聲打岔,似乎對這話題也很感興趣。
「他很自戀,不是在心里自戀而已,他會直接說出來,有時讓我很無言……」她慢半拍的發現接話的人不對,猛然回頭一看,驚呼︰「你怎麼在這里?!」
「我不過偶爾自戀一下,就被你這樣講,好像我成天都在自我陶醉似的。」曹季海不甚在意的解釋著。
他早就到了,坐在熊沂蓓身後全程收听。他注意到她的雙眸,眼皮果然浮腫,殘留著為他傷心的痕跡。
昨晚她讓他氣得要命,難過得失眠,現在又心軟地舍不得念她。唉,他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那不是‘偶爾’吧!」她不服的反駁。「從我們在電台初次見面,你的自戀就沒停過,你自己說,你哪次開口不捧自己,還有一次很夸張,害得我……」話語因為撫上她臉頰的大手而驟然中止。
他單手就能掌握她小小的臉蛋,寬大手掌貼著柔女敕的香腮。肌膚貼著肌膚的親密感,讓她一陣悸熱。一抬眸,就跌入他飽含情意的深炙目光。
她有點害羞的提醒他。「旁邊有人……」
他不予理會,輕輕掠開她額畔發絲,溫熱指尖滑過她眼窩肌膚,恍如羽毛,搔過她敏感的心房。
「眼楮已經這麼小了,不要常常哭,哭得這麼腫,會看不到路的。」他柔聲道。雖然是戲謔的語氣,卻難掩心疼。
她的眼楮才不小呢!
她抬起視線,被他含笑的目光望住,抗議的言語都不爭氣的化作愉悅的輕顫、甜甜的傻笑,被難言的暖燙情緒充塞胸口,她的身心都是如此無助的為他悸動,她怎會以為自己舍得將他拱手讓人?真傻啊……
「我打電話給他,一听說要見你,他馬上就趕來了。」王素玲隨便的解釋,反正沒人在听,這兩人已經自成小世界了。
她是不在乎被當透明人啦,但非得在她面前上演親熱戲嗎?這要她眼楮看哪里啊?
她哀怨的看看左邊,瞄瞄右邊……且慢,十一點鐘方向,那個人——那個人——是她的春天啊!
「啊,你也來了?」熊沂蓓忽然發現酆畋也在,連忙把還在她臉上流連的大手推開。
「我跟季海相約吃午餐,他在路上接到電話,急著過來,就順便把我載過來了。」酆畋依舊是一身帥氣的黑色裝扮,系著搶眼的紅圍巾,非常識趣的瞧著曹季海。「我自己搭車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飯。」
「嗯,抱歉,改天請你吃飯。走吧,我帶你去吃午餐。」曹季海前半句是對酆畋說的,後半句則轉向熊沂蓓,這兒閑雜人等太多,現在他只想跟她獨處。
「等等!既然都來了,大家一起吃嘛。」因為她和他的事屢次麻煩酆畋,熊沂蓓很不好意思,正想請客聊表歉意,後邊有人猛扯她衣袖,是王素玲。
「那是誰啊?你怎麼認識他的?」王素玲興奮追問,兩眼死盯著酆畋。
「她就是上次采訪我和季海的主持人啊。」
「把他介紹給我!快點介紹給我!」王素玲激動得低聲尖叫,瞧見那位帥哥的視線瞥來,禮貌的向她淺淺一笑。噢,她暈了,被電得筋酥骨軟,她最呷意這種長發美男子啊!
「噢,好啊。」熊沂蓓是很樂意為好友引見。
不過,好友雙眼為何布滿閃亮的夢幻小碎鑽啊?還沒等她開口,曹季海出面代勞了。
「這位是酆畋,這位是王素玲,我們先走,你們慢聊。」不耐任何人再瓜分屬于他們的時間,曹季海拉著熊沂蓓快速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