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幽花仍是一臉恐懼,樊豫本想撂下警告,聲明他可沒同意讓佟幽花和樊顥交往,但是想起兒子昨天得知他並未提親時的模樣,又忍不住沉默了。
他瞪著佟幽花緊緊拽住樊顥的衣袖,把樊顥高大的身子當成避風港,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不痛快。
「爹,她就是我向您提過的幽花。我請她和少祺過來做客,您應該不會反對吧?」
人都帶進來了,還有他說話的份嗎?樊豫臉色越來越難看,「夜闖鎮國寺的人還沒抓到,你倒是悠閑。」
「那人闖進鎮國寺有偷走什麼嗎?我記得總管說什麼也沒丟。」樊顥說得很無辜,樊豫听得卻很惱怒。
是,什麼都沒丟,就他的貞操丟了,行嗎?他又瞪了兩個年輕人一眼,眯起眼問道︰「佟泵娘很面熟,你有孿生姊妹嗎?」
如果佟幽花有孿生姊妹,一切或許有轉圜之處,他會答應兒子的婚事,並且會殺了那個妖女──用干淨俐落,兒子和媳婦絕不會知道的手段。但他們倆婚後得搬出去,因為他一點都不想面對這個曾出現在他春夢里的兒媳婦。
「幽花她有三個姊姊、一個妹妹,但是都和她長得不像,幽花是最漂亮的一個。」兒子喜孜孜地獻寶讓樊豫又想瞪他了。
完全被妖女迷惑的傻小子!他真不想承認是他養大的孩子,瞧那副蠢樣,他看了就一肚子火。
「是嗎?佟泵娘倒是和那天晚上夜闖鎮國寺的惡徒很像啊。」
「爹,您眼花了吧。」想不到樊顥竟不假思索地回道,「幽花她很膽小,平日都不敢一個人出門了,怎麼可能夜闖鎮國寺。」
「是嗎?」養兒子到底麼用?罵他眼花罵得那麼理所當然!
不過樊顥這麼一提,反而讓樊豫想起,那天在金鱗寺,佟幽花可是早讓她的婢女返回佟愛,當時整座金鱗寺都在他的陣法範圍內,他看得一清二楚。她既有膽量把婢女支開,一個人進入寺中,卻在與他對峙時流露出一副可憐無助的模樣……樊豫開始相信,他根本被這女人給騙了!
好一個妖女,把他們父子倆耍得團團轉,看樣子,他得想個方法,讓樊顥不再執著于佟幽花。
「我還有公事,你給我安分點。」他撂下警告,轉身就走。
待樊豫走得老遠,樊顥才低聲道︰「我爹走了。」
「我知道。」
「我們可不可以換個方法?」
「你想反悔?」佟幽花嗓音嬌柔,卻讓人不寒而栗。
「他剛剛的眼神好可怕,我差點以為他想把我掐死。」
「你不是說他很疼你嗎?」佟幽花輕笑,語氣卻又帶點好奇,她走到樊顥面前,以那種會讓他不自在的慈愛眼光,似笑非笑地撥開他額上和頰邊的發,以前她還勾得著他的頭頂時,還會拍拍他的頭哩。
那樣的行為讓樊顥很別扭,佟幽花年紀比他小,但是每次面對她時,他都覺得像在面對自己的長輩。
「他是很疼我啊,所以覺得你好像做得太過火了。」他從沒見過父親那樣看他!
事實上,樊豫從來不曾在兒子面前表現出自己冷血的一面,可是關于這一點,他們父子倆誰也沒發現,所以樊顥根本不覺得父親有外面那些人說的那麼邪惡。
佟幽花輕輕揪住樊顥的衣領,力道雖然不大,卻還是逼使高大的他不得不彎下腰來,迎接她妊般的冷睇和軟語威脅︰
「你還想不想見你的明珠妹妹?」
「當然想。」
「那就對了。」她嬌笑,拍拍他的臉,「只有我能幫你們,前提是你得乖乖听我的,嗯?」
樊顥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他從來就不敢反抗這丫頭?只能乖乖地應道︰
「遵命。」
樊豫一回房,就讓人去打探佟幽花的底細。他當然知道她是佟家千金,可他絕不相信那妖女有那麼簡單。
當晚,樊豫也沒到大廳用餐。身為一家之主,他高興在哪用餐就在哪用餐,其他人自是管不得。不管這天朝有什麼規距,在樊府,他就是規矩。
只不過,听說樊顥倒是邀來一伙朋友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養兒子到底有什麼用?
他不耐煩地遣退底下人,又坐在圓窗窗台上,一手拿著一卷公文心不在焉地看著,半天也看不下一個字,窗邊燭火照映著他的臉,深刻的五官和刺青在火光跳躍之間流露出一股邪美之氣,的瞳眸也染上一抹橘紅。
也許他氣憤的是,佟幽花在金鱗寺的反應,讓他……期待落空了?
圓窗外,是他讓人從鎮國寺移植過來的一株櫻花樹。這株謝得較晚,到今天才有花瓣三三兩兩地飄落到窗前,底下人來回清掃過幾回,眼前又鵝毛似地飄下了幾片,一朵還帶著蕊的,落在他的卷宗上。
他其實不懂什麼風雅,那些春花秋月,歌鶯舞燕,他看在眼里,都是沒心沒肺的譏誚。唯獨落櫻翩翩,總讓他怔忡,過分完美的臉上,好像終于有一絲屬于人的脆弱情感。
但隨即,他把花蕊在指間捻碎,又面無表情地看起了卷宗。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回過神來,或者說當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竟然躺在窗台上睡著的時候,房里的燭火已滅,除了月光穿透櫻樹與圓窗,疏落地灑在他周身,咫尺之外的四周完全陷入一片詭異的黑暗中。
在五感察覺到任何一絲異狀以前,直覺已經告訴他,房里除了他之外,還有別人!他任何動作,仍然維持著慵懶躺臥的姿態。
櫻花芳馡縹渺似美人的嘆息,總在恍惚間闖入他心肺,他早已熟悉無比,但是在這一股暗香之中,幽幽地,像煙又像霧,有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氣,在他警覺到有人正在接近的同時,攝住了他整個心魂。
他蒼白似玉的臉上似乎有些困惑,但還是在黑影一靠近的瞬間,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出于男性的直覺,他就像對付那些女刺客一樣,輕佻地將軟香溫玉壓在身下,另一手卻如鷹爪般扣住敵人縴細的脖子。
被樊豫壓制住的佟幽花,看來一點也不訝異,她順從地躺在他身下,渾身上下只穿著抹胸和褻褲,再隨意披了件外袍。此刻,那像要彈出抹胸的豐滿胸脯正人地起伏著。
這妖女還敢來招惹他?樊豫真想捏死她!
「別以為有顥兒,我就不敢拿你如何。」樊豫伏子,嗓音極基輕柔,卻像柔軟的絲綢包覆著冰冷鋒利的白刃,帶著不容催折的脅迫。
佟幽花嘲諷地笑了,連那樣的笑容都顯得又嬌又柔,媚到骨子里,她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撫上樊豫的臉龐,「爵爹,我要是真想殺你,此你肚子里應該插把刀呢。」說著,她竟還抬起腳,以膝蓋在他腿上和腰間大膽地蹭著。
樊豫粗魯地拽起佟幽花,將嬌小的她箝制在他有力的臂膀和窗台邊緣的壁面之間,「女人要置男人于死地,用不上刀。」
佟幽花毫不畏地貼向他,如蘭氣息吹吐在他唇邊,冷笑道︰「男人要置女人于死地,方法也多著。爵爹,關于這點,您不是很有心得嗎?」
他低垂的長睫在眼下形成陰影,遮掩了瞳眸深處被起的星火,好半晌只是沉默。
「佟幽花,」再開口時,樊豫的態度反倒軟化了,扣住她頸子的手轉而在她芙頰上輕輕撫弄,神情若有所思。「你到底是誰?知道些什麼?」
佟幽花很清楚他那些挑逗女人的把戲。
恐怕連最高明的戲子也做不到吧?那張白玉雕像似的臉龐,從不曾有任何夸張作態的神情,僅僅是收斂起眉間的倨傲例,不再緊抿著會讓最矜持的烈女也心慌意亂的唇,眼底的無辜與柔情就能夠讓每一個被他注視的女人情願死在他手里……
他知道怎麼拿捏嗓音的力道與情感,讓每一句低語都能蠱惑獵物;更知道怎麼把每一個字化作挑逗,用呼吸的吹吐與的呢喃,化為無形的。
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
佟幽花深吸一口氣,抗拒這男人在她體內引起的騷動,卻反而將屬于他的氣息,滿滿地吸進肺葉里,將她的心,毫無空隙、無所遁逃地包圍了。
習慣了黑暗的眼楮,輕易地看透掌心里嬌小細致的容顏,像逢春的花苞一樣,顫抖而泛紅了,那當下他感覺唾液泛濫,身體因為期待而發熱,野蠻的征服本性已然蓄勢待發,他按捺著,享受獵物已是囊中物的虛榮與抗奮,只將佟幽花牢牢困在懷里,一只手持續地扣在她頸間,帶點感脅性地撫弄。
這樣的游戲,這些年他明明玩過無數次,每一次的勝利都像按表操課一樣毫無驚喜,雖然那些女刺客伺候男人的手段完全不輸當年的他,但他卻連表現出意意亂情迷的模樣都懶,端看那時耐性如何來決定游戲何時結束。而那些女刺客,十個有九個是在高潮中死去,他甚至不用進入她們──從來不需要做到那樣,她們太女敕了。
但現在,他不用表演。他已經在等待機會把她生吞活剝。
一定是,她身上有著他想探清楚的秘密。他說服自己讓她活長一點。
佟幽花幾乎可以一一分辨那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氣味,在回書房前他才沐浴餅,他用的澡豆和墀茵香全來自宮里──好大的膽子,但完全是他的作風。為了調養少年時身為臠奴被喂毒喂壞了的身子,長年來他需要在案上焚燒一種來自鬼域的特殊香料。她可以毫不困難地細數那些香料的配方,因為那些全是當年一個愚蠢的女人因為心疼他的遭遇而數夜未眠研究出來的方子。
她更熟悉混合在這些之中,獨獨屬于他的,雄性的氣息。關于那股氣味的記憶,連結著往日無數瑰麗甜美的夢境──她在那樣的氣息中熟睡,夢境之外的那人總以一種仰慕的、呵護的、無微不至的體貼照拂著她的美夢。
美夢的盡頭卻是,致死的劇毒在她體內像煉獄之火焚燒,像惡鬼的毒爪撕扯她的五髒六腑,那些痛苦消磨著她的怨恨與不甘,卻也同時喂養著她的怨恨與不甘……
那時候,她也是被同樣的氣息所包圍。他抱得好緊好緊,而她除了苦痛外沒有任何感受,只有那來自于他的氣味……
永遠忘不了!
一抹怨毒的冷光,在迷濛的水眸深處一閃即逝。樊豫的唇滑過她嘴角,同樣沒心沒肺地勾起一抹冷笑。
她的柔荑撫上他的頰,用虛意的嬌柔,楚楚可憐地凝望他,手卻止不住顫抖。
他收緊環住她縴腰的臂,用冷酷無情的野蠻力道,以略者的姿態回應她的注視,氣息卻無法不紊亂。
鎊懷鬼胎,妄想比對方更冷酷,更算計,其實同樣意亂情迷。
「我只是……」佟幽花開口,才發現她的嗓音比原來想表現的,更加哀怨而妖嬈,她以為自己演得很完美,其實……
「我只是想讓您看看我,抱抱我……」其實,比完美更真實。
再也沒有什麼,比演出自己真正的心意更讓人崩潰的了。她記得這句話,卻不知道是誰說的,也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那就像站在深淵邊緣,阻止自己不要瘋狂地往下跳,要自己清醒,但是卻徒勞無功一樣。因為那一刻,這個癲狂的形骸所在乎的不是粉身碎骨,而是阻止自己的行為其實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