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部的龍鱗與掌氣相抗,交擊出火光。
黑霧內,暗青色光刃剎剎飛竄,宛似貨物,劃破好望雙袖,露出更多白玉龍鱗。
扁刃擊中的鱗,發出脆玉之聲,短暫踫撞,彈開。
鱗,堅硬無損,連擦痕都沒有。
只是……瑩白的顏色染上了黑,蔓延速度之快,幾乎眨眼瞬間,他的兩條手肘,已看不見半分純白。
好望試圖逼散侵蝕而上的黑澤,卻徒勞無功。
「這是……毒?!」
來者搖頭,扯笑——絲毫不帶笑意的「笑」,給予正解。
「錯,是瘟。」
不速之客飛騰于半空,左袖空蕩,內無手臂,只有淡淡的墨色輕煙,從袖口間裊裊飄散。
從容的五官,溫潤的淺笑,眉與眼,盡是一片祥靜。
清臞形韻,與天人相仿,僅除了印堂之間,淺淺的黑籠罩在其上,增添幾分詭艷。
入魔瘟神,天厲,來者不善。
情況,有點糟糕。
說「有點」,實在太輕描淡寫。
情況,很糟糕。
好望沒有想過,所謂瘟神,是那副長相的家伙。
他還以為,瘟神,應該要病癆殘疾,一副捧心托月復,咳聲嘆氣,時時像要暴斃身亡的破鬼樣……
天厲完全沒有。
況且,加上「入魔」兩字,最起碼,也該有幾分入魔的味道吧
他更沒想過,瘟,是如此棘手的東西!
泵且不論他泛黑的龍鱗,已經漫滿半具身軀,瘟情啃蝕血肉,帶來了刺骨的痛。
最不妙的是,辰星並未幸免,也遭瘟毒波及。
他用雙肘去阻擋天厲時,並無法完全抵御瘟息,亂竄的暗青光刃劃傷了她的頸。
一丁點的小傷,瘟毒滲透的狠厲,卻毫不稍減。
「真是樂極生悲……」好望有感而發,氣息紊亂間,吁了聲嘆。
調戲她,調戲的太歡喜,太快意,連敵人殺到身後來,都沒驚覺,活該淪落這種悲慘下場。
「你還好嗎?」他低首,問著擁入懷中的她。
「嗯。」她面容清平,不見異狀。
「脖子黑了一大片,痛嗎?」在那張淡然芙顏下,肩頸之間,瘟毒的情況,可一點兒也不輕微。
「沒有任何感覺。」她照實說。
好望苦笑,也帶些釋然。
「這時候,我還挺慶幸你沒有痛覺。」至少她不用品嘗噬骨之痛,在糟透的現在,算好事一件。
「包括知覺。」她淡淡補充。
她對瘟毒的抵御力,比他想像來得更弱。
或者……天厲的瘟毒,是針對仙人而來?
「……動彈不得,是吧。」好望了解了,目前情況,一傷一殘,還有一個,繼續追殺。
兩人被天厲逼進暗林,正藏匿于巨岩後,壓低聲音交談。
「好望,他要找的人是我,你把我放在岩石上,當成誘餌,趁他分心,你趕快找人為你解瘟毒,仙界有守門貔貅,能除百瘟——」
「別說傻話!」好望壓根不听她說完,特別是這種無意義的廢話。
他絕不可能拋下她,單獨逃跑!
「你身上的瘟毒,蔓延太快——」環在他胸前的手臂,已經呈現可怕的暗黑,她……很擔心。
「暫時還撐得下去。」
「他不是一般般的瘟神,他已經成了魔——」
「噓!」好望捂住她的嘴。
天厲正騰行而過,在半空中,衣袂翩舉,仿似悠哉散步,神色怡然。
真難與「追殺」連接起來的臉孔。
要追殺人,起碼表情凶獰些嘛。
好望隱藏兩人氣息,即便身受瘟毒所蝕,這種護身之術,他還有余力施展。
天厲走得很慢,像朵隨風吹拂的薄雲,斂眸的側顏,不見成魔的佞邪,只有清淺的淡漠。
他沒有左右搜尋,沒有翻找草叢,他僅僅筆直前行,目光專注不移,望著遠方。
時間拖越久,不利方,當然是好望與辰星。
畢竟,瘟毒發作起來,會帶來何種影響,尚不完全清楚。
不過,光從泛黑的手臂上,傳來的麻痹刺痛,大抵不難猜測,瘟毒發作的話,恐怕連想維持清醒,都很困難。
好望一邊施術,一邊對抗噬咬肌膚的痛,額際汗水涔涔,鬢發一片濕濡。
她瞧著,皺起了眉。
捂在她唇上的大掌,連鱗帶皮黑澤猙獰,若不是貼的近,恐怕感覺不出它正細微抽搐。
他企圖不讓她發現異狀,兀自強忍。
她想握緊拳,卻無能為力,紗劍軟軟的癱在掌心,也曳了滿地,蜿蜒兩人腿邊,宛若一道白色涓流。
看來,要頑強反擊天厲,眼下是不可能做到……
她覷向他,好望鬢邊的汗珠,滑落他的臉龐,他緊盯天厲的一舉一動。
她現在,還有一件事能做。
好望倏地低頭,驚訝無比,用唇形問她︰你在做什麼?!
辰星雙眼閉合,所以看不見他的提問,仍舊專注于此刻之事——她正將他所中瘟毒,移轉至她身上。
透過膚息,暗青色瘟毒,由他手臂鱗片間,竄往她的肌膚,沒入了體內。
「住——」險些要吼出聲來,好望及時噤聲。
握在她肩上的手施加了力道,要喚取她的注意。
住手!
她每一分手勁,都在咆哮這兩字。
她恍若未聞,也不睜開眼,逕自吸取瘟毒。
「辰星!停手!」
好望顧不得天厲的威脅迫近,在她耳邊低吼。
這一回,她張開了眸,直勾勾地,投來注目。
「瘟毒不會為我帶來痛楚。」她冷靜說道。
瘟毒使她難以出力,卻不造成身體上的疼痛。
把他身上之毒,全數渡予這具不知痛為何物之軀,正是適合。
「你想都別想!」好望惡狠狠又把瘟毒吸回來。
「我說了,我並不受瘟毒影響……」她不懂他為何反對。
兩人中毒,會比一人獨攬,來得有利嗎?
她若為他汲毒,他就能活動自如,也……不會痛了。
「不受瘟息影響?!」他聲音越說越高揚,幾乎用吠的︰「不受瘟毒影響,你現在會軟得像塊布?!」
「我只是無法動彈,卻不痛不癢,不像你……你很痛,很難受吧?」眸中的擔心又濃又烈。
她不要他痛,才自作主張為他渡毒。
可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受瘟毒侵蝕的臉孔,帶些猙獰扭曲,但遠遠不及察覺她所做之事時,他臉上的神色來得陰鷙。
「不會!」
好望哪還記得「疼」或「難受」?!
它們全都太微不足道!
她不愛惜自己,才是真將他心呀肝呀腸呀的,全扭轉打結,讓他窒息、讓他戰栗、讓他渾身都痛!
痛到咬牙切齒,也阻止不了那股憤火熊熊燃燒。
他制止她,幾乎要將她推離自己。
可是她太疲虛,若失去他的支撐,她恐怕只能癱軟在地,好望無法狠心對她,于是又急又氣,氣她,也氣自己。
推她也不行,不推她也不行,任何引毒的機會她都不放過,只消彼此肌膚相貼,她便執意吸走毒性,納入體內。
簡直是任性妄為。
不,這還不算「任性妄為」,接下來她的行經才是。
辰星並不畏懼他的反對、他的怒氣,她打定主意要做,沒人攔阻得了。
好望還掙扎于「該拿她如何是好,推開她?罵她?教訓她?」時,辰星的唇,已經逼近了他的。
膚與膚,渡汲瘟毒的速度太慢,她改采更快的方式。
粉中帶紫的唇瓣,就抵在他唇心,吐納之間,瘟息過渡而來。
好望瞠目,怔的徹底,為唇上所感受到的柔軟。
這並不是吻。
充其量,只是兩唇貼近,帶一些些微距。
她深深吸嗅,唇,因而呈現嘟撅狀,豐盈女敕軟,如花瓣、似蜜桃,他僅要張開嘴,就能將她含進口中……
因為瘟毒,她軟軟偎在他胸前,泰半重量全憑賴于他。
要推開虛弱的她,一點都不難——不難,才怪!
那般澤女敕的唇,那般縴致的身子,那淡淡的、天然的、清新的香氣,還有,她暖熱鼻息輕拂撲面。
她吸氣時,不經意摩挲過他下唇,麻麻氧意……
「如果,我現在,主動把嘴打開,她會不會自己把女敕舌伸進來,吻得更深一些?」好望腦中,瞬間閃過此念。
而且,身體比想法更干脆,在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之前,他已經張開口,等待著她,用最軟、最女敕的舌,喂養他、舌忝吮他……
結果,他等待許久的甜美粉舌,始終沒有探進他嘴里。
只有瘟毒被抽離出去,身體所感覺到的輕松和解月兌。
好望理智一震,總算想起她的意圖。
「不許再吸我身上的毒!我真的會翻臉——」他握住她的肩,推出一手臂距離,不再讓她靠那麼近。
他口吻粗啞,遺憾、失望、更帶點氣惱,這些情緒,全來自于他的野望太萌、太旺,卻沒有獲得滿足。
她看見他眼里火光,清晰地燃燒起來。
很像憤怒,又不那麼相近……
他在氣她嗎?氣她不听話,執意要吸毒?
辰星先是凝覷他的眸,往下看他雙唇,抿得緊繃,且剛毅。
方才她貼著它們,明明很柔軟、很放松……
她再低頭,看向扣在肩胛上的手掌。
「……那麼,你也不要吸走我身上的毒。」
她點破他的詭計。
他趁著緊握她肩頭的機會,正將她取走的那部分汲取回去,連她身中之毒,也打算悄悄偷渡走。
「被你發現了……呃。」噤聲,轉頭,看見第三雙眼。
同時,也被天厲發現了。
不發現才有鬼,他們兩人剛爭來搶去,交談的聲音根本沒有收斂。
天厲停佇半空中,長發漫舞,絲縷紛紛。
溫爾面容上,淡淡眯細的眸深邃如海,往他們所藏之處投來冰凜目光,不知已在那兒瞧了多久。
天厲衣袂微動,氣息隨其飛舞,不若雙顏平淡,他舉起右掌正欲攻擊。
「糟糕——」好望擺出備戰姿態,要抵御天厲出手。
天厲的劍眉驀地輕攏,露出了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過的顰鼙樣貌。
他眼神挪走,飄向天際,凝望良久,仿佛化身為石,動也不動。
待天厲再有下一步動靜,卻不是襲擊好望兩人。
他的身影,隨左袖揮揚,消失了蹤跡。
湛藍蒼穹間,哪里還有入魔瘟神在?
好望與辰星相視而望,對于天厲的突然離去,同感不解。
不過,此刻不是深思的好時機。
撿回小命,先逃再說。
夭厲的瘟毒,比起一般般疫鬼或邪佞,更加棘手。
仙界召來四只貔貅,耗費半日時間,終于清除瘟毒。
好望解完毒後,直接被趕出茅屋,獨留貔貅和辰星在屋內,繼續驅瘟工作。
他坐在老松樹下,身姿閑懶側傾,一雙眼眸盯緊屋門,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透過小窗,瞧不見屋里情況。
茅草屋周遭好靜,沒有風聲干擾,但怎麼也听不見屋內傳出聲響。
幾個時辰過去,或許,只有半個時辰,好望覺得漫長如數日。
「……到底驅完瘟毒了沒?」
這句咕噥,數不清是第幾回從好望嘴里冒出來。
「剛該要更堅持……先讓她解毒,趁貔貅體力好、精神夠,解起毒來,才又快又有效。」
偏偏,辰星當時很堅持。
先替她解毒,我無妨,也不會疼痛。
她青白著一張臉,仰躺在石床上,不容誰反駁的說著。
「……那幾只貔貅,到底行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