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明明那樣心不甘、情不願,項若亞還是不得不在那個劇組出現的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地點繼續她的"維安"工作。
而也依然,明明那樣心不甘、情不願,她還是不得不在毒煦眩的眼神暗示與威脅下,被人硬推至鏡頭前,去當一個活的"人形立牌"……不
知是認了命,抑或是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念頭,項若亞索性也豁出去了在每回老演員們需要藉她出情緒時,她便先至洗手間去"自我催眠"一番,再在每回結束時依慣例虛月兌暈倒,然後最後在夜空下蘇醒時,再被毒煦眩送回宿舍……
終于,在毒煦眩及劇組"荼毒"半個月後,項若亞自由了她終于回歸到自己最初的生活、最初的世界,以及,最初的平靜。
但真的平靜了嗎?連項若亞都不敢問自己這個問題。因為就算她不想、不問、不說,但是那股許久許久都未曾在自己體內產生過的,那只會因演戲而產生的異樣激情與痛快感,卻屢屢會在她的夢中重現,至今沒有消褪……
甚至,偶爾她閉上眼眸時,眼前還會浮現出滿天的星斗,並且,依稀總聞到身旁傳來的那股熟悉的淡淡煙草味……只是,她早學會漠視且遺忘自己的所有感覺。因為現在的她,根本不需要那些所謂的感覺!
更何況,她的"利用"價值已徹底用盡,那股淡淡的煙草昧,自然再沒有必要出現在她眼眸所及的任何範圍中……
而在回歸自由的七天後,如同往常般至辦公室上班的項若亞卻發現,自己以為的平靜再度被打破了——
"發生什麼事了?"望著博物館前的車水馬龍,以及那一堆的SNG車、攝影機、大炮照相機,項若亞有些愣住了。
怎麼。博物館里發生凶殺案了?還是被發現館內藏有國家寶藏?抑或是不法收藏品?
"項小姐,你到了嗎?"正當項若亞一頭霧水地望著玻璃窗外的詭異"盛況"時,她的內線電話忽地響起,來電者是大門處的保全人員。
"是的一發生什麼事了?"一听到這個聲音,就算向來不喜閑聊的項若亞也不禁好奇地發問了。
"那個……項小姐……你上了"星期八"了。"
"星期八?"听著保全人員吞吞吐吐的聲音,項若亞有些不解地問著,"那是什麼?"
"那是一本……"詫異著項若亞的"不食人間煙火",保全人員的聲音更古怪了,"八卦雜志……"
"八卦雜志?"听到"八卦雜志"這四個字,項若亞的呼吸突然靜止,片刻後,身子開始劇烈地抖顫,眼前更是緩緩蒙上一層黑霧難道……
"上頭刊登了你小時候,以及現在的照片……標題是……"
"小時候……大……大……"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保全人員那不忍說完全的話語,讓項若亞證實了自己心底的不祥之念。
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人發現她是——
"誰項小姐?"仿佛是發現電話那頭太過靜默,保全人員著急地喚著,"項小姐,你沒事吧?"
"那雜志……你有嗎?"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終于幽幽由迷霧中轉醒的項若亞慘白著臉喃喃問著。
"有,我等一會兒就給你送上去……"不到一分鐘,最新一期的"星期八"雜志便由小輸送電梯送至了項若亞的辦公室。
而當項若亞踉踉蹌蹌地走至輸送電梯前,望著那小小的門緩緩打開的那一剎那,她的世界崩塌了!
是的,是她!曾經的她,與現在的她!
當心底潛藏已久的秘密被人如此殘酷的掀開,項若亞那一直被自己刻意封印住的回憶,再也埋藏不住地一齊涌上心頭——
她是童星出身,並且還是當代紅遍整個華人界,被稱作"奇跡之星"的天才童星,小芽。
五歲因意外演出廣告一炮而紅。六歲開始參加戲劇演出,七歲當上電影第一女主角,八歲得到第一座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九歲得到威尼斯電影節評審委員大獎,十歲、十一歲、十二歲……由五歲到十二歲,七年,整整七年的大放異彩、風光異常只沒有人明白,這看似風光、實則苦澀的七年,為項若亞所帶來的,卻是往後十三年,也就是如今二十五歲的她,怎麼也擺月兌不掉的痛苦夢魘……
年僅五歲的她,本只是一名與父母同去游樂場游玩的平凡小女孩,卻因被星探發掘,而徹底改變了她原本的命運。
但五歲的她,當時什麼也不明白。
她只知道只要听著大人的話,說一些奇怪的話,做一些奇怪的表情與動作,她向來只會皺眉的父親會笑,她向來只會哭泣的母親也會笑,而她,也可以吃到好多好多的糖果,穿上各式各樣的漂亮衣裳……
但在一天又一天的長大、在人們的夸獎聲背後,只有項若亞自己明白,這個人前看似享盡人間奇福的"小芽",私底下擁有的是多麼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億……
第一次明白自己的不同,不是因為真覺得自己與別人有什麼不同,而是由于周圍人們的目光。她听著別人指著她叫"搖錢樹",看著父親的身旁開始有著奇怪的阿姨,看著母親的身旁開始有著奇怪的叔叔,甚至,望著其它的童星及其星爸星媽人前人後對她的兩樣表情……
再次發現自己的不同,是在上小學之後。
一入學就被指派為學藝股長,就算因為拍戲的原因經常無法至學校上課,但無論班上有什麼大大小小的比賽,總是指定由她出馬代表,甚至還成為學校的活廣告課業與拍戲兩頭忙的生活,對自小記憶力與體力過人的項若亞而言並不算苦,但是,每當只要一到學校,老師不在時,同學們明著的指指點點,暗地里的排擠、譏諷以及無數的小動作,讓小小年紀的她,早早便體會到了何謂"孤寂"。
真正發現自己跟其它人不同,是在父親豪賭之事爆發、母親介入別人家庭丑聞敗露,而父母親互相攻詰、大打離婚官司的新聞日日佔據頭條之時。
而最讓她忘不了的,是那一日,當她在鏡頭前再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再做不出任何一個表情後,原本還因搶奪她的監護權而大打出手的父母,竟同時宣布放棄對她的監護權!
他們可明白,她之所以在鏡頭前再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再做不出任何一個表情,只因她終于知道,原來五歲那年,如果那天沒有那個星探發現她,那天之後。早就沒有項若亞這個人!
因為那日的游樂園之旅,是被債務逼迫得無處容身的父母,決定將她賣掉的最後恩情。
那一刻,剛滿十三歲的她崩潰了,原來她的存在,真的只相當于搖錢樹,當她失去了那搖錢樹的能力時,她是死是活,那與她血脈相連。但眼里除了錢別無他物的自私父母,根本就毫不在意。
這場持續了半年多的鬧劇,最終結束在她無法再演戲,她的父母各自帶著財產與伴侶遠走高飛的可笑情節中——
她就那樣的被兩方拋下,沒有人為她留下只字詞組,甚至她過去夜以繼日被幾方搶著、被黑道押著拍戲時的任何一點片酬……
之後,再不會演戲的"小芽",徹底地由人們眼前消失了。
而所謂"尋找小芽"的新聞,也在持續了大約三個多月後從版面中絕滅,直至今日……為何又再被記起?又再被提起?
不是已被遺忘了十三年嗎?十三年還不夠久嗎?又是誰,竟在多年後。再度將她的過去挖出來,任眾人當成茶余飯後的笑話談資?
"項小姐,能不能麻煩你到館長室來一趟?"當耳旁恍恍惚惚傳來對講機的聲響,項若亞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原來這淚,還沒流完。
原來那傷,一直沒好。
而她,究竟還得痛多久世界之大,為何就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艾倫希雅小姐,這是您的房間鑰匙,這位則是您的專屬服務人員,一會兒將由他領您至您的房間休息。"
"謝謝。"站在這間以保護房客隱私著稱的五星級飯店櫃台前,一名身上穿著名牌風衣、臉上戴著大墨鏡的棕紅發女子,用英語對櫃台人員道了謝後,便神態優雅的跟在工作人員身後走向電梯。
來往行人都沒有人發現,此刻這名看來冷艷逼人的時尚女子,雙腿其實有些微的抖顫,而這並不是因為那寒氣逼人的秋意,而是因為她是項若亞假一個手持外國護照的華人女子,一個全身上下全是偽裝的女子。
項若亞不得不如此,畢竟她再也無法以她的本來面目在人群中走動了……
在服務人員離開後,項若亞立即按亮了"請勿打擾"的燈一不,而後,整個人癱倒在大床上……
由于這個事件造成了館內的困擾,所以盡管館長只希望她"休息"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後再回來上班,但項若亞依然直接辭職,並毅然決然地買定了兩日後的機票。
因為如今的她,就如同十三年前一般,再無法待在這個令她窒息、根本沒有容身之處的地方!
上天為何要這樣對待她?一直以來,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平靜、一份平凡,甚至就連普通也無所謂,命運之神為何就不能放過她,非要如此殘忍地捉弄著她,捉弄得她如此心力憔悴……
就這樣虛月兌般地倒在床上,項若亞睡不著,卻更不想醒。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身心俱疲的項若亞痛苦地翻了個身,一個不小心。將自己的隨身手提包整個翻落在地。
轉過頭,望著由包中掉出的那本只見到封面便幾乎令她崩潰的"星期八"雜志,項若亞的心中掙扎著,最後她還是牙一咬,顫抖著手緩緩翻開了它……
真的是她,但又不像是她。
望著雜志中那應該是"自己"的一張張照片,連項若亞都有些恍惚了。
因為照片中的女子,每一張都又丑、又肥、又狼狽、又邋遢,仿若是故意捉準了她最糟糕的角度,又或是盡力將她丑化至極致……
而與她做成對照組的女子。則每一個角度都又美又高雅,簡直如同維納斯再現!
這個"維納斯",名喚倪霜,她小時候的昵稱叫"小霜霜",是比項若亞大三歲的另一名女童星。
說"童星"或許也不太適合,因為倪霜自小早熟,所以總是超齡演出,因此盡管只大項若亞三歲,但兩人的角色並不沖突,還經常出現在同一出戲中。
與項若亞不同的是,倪霜出身演藝世家,在演藝圈的人脈及背景都相當雄厚,再加上自小便顯現出對演藝事業的強烈企圖心,所以在"小芽"徹底消失的時間里,"小霜霜"依然待在演藝圈中,並以極佳的適應力與果斷轉型,讓自己成為如今這風情萬種、當之無愧的"戲劇天後"。
望著雜志中自信滿溢、一身星味的倪霜,再望向另一邊那狼狽、憔悴、平凡的自己,項若亞真有種恍若隔世之成感。
而記憶一經觸發,便再也止不住了當往事一幕幕重回項若亞的腦中,她仿若重新走過了自己那根本算不上是童年的"童年",所有的悲傷與痛苦再度襲上心頭,令她幾乎無法承受……
所以她最後依然選擇了逃避。強迫自己將畫面定格在一個笑容陽光且目光溫柔的大男孩身上——
那個她黑暗回憶中唯一的亮光。
是叫"旭旭"吧,那個總是笑著弄亂她剛綁好的辮子的大哥哥,那個與她在多出戲劇、廣告中合作過,那個總在休息時給她講故事、指導功課、領著她到處"搗蛋",並與她勾過小指,說等他長大後當導演時,第一部片一定請她當女主角的大哥哥……
而他,現在又成了什麼模樣?如願當上導演了嗎?還是成了大學教授、電腦工程師,或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上班族?無論成為了什麼,項若亞明白,他一定與倪霜一樣,都成為了自己心中想成為的那個人了。
除了她……是的,除了她,這個時間由十三年前就停滯不動的鴕鳥女子。
十三年前,在一位演藝前輩的垂憐與幫助下,她輾轉到了加拿大,寄居在寄宿學校里,並取得了加拿大國籍。
大學畢業後,在導師的介紹與大力推薦下,她得知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工作機會,幾經考慮,終于決定咬牙回來。回來後的她,不接觸任何有關"影視"與"演藝"的人、事、物,她的電視只固定在外國新聞與探索頻道,幾乎足不出戶,更不與人交往。
可以說,這麼多年來,她近乎是自閉似的存在著。
這樣的生活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有些不正常,但對于因過往痛苦回憶而恐懼人群與恐懼社交的項若亞來說,卻是那樣的平靜與自在。
只如今,這份平靜與自在終究還是被打破了。而她,也只能如同十三年前一般,如喪家之犬般地再度逃離……
究竟是誰"出賣"了她?是好事之人、無聊的記者、館里的人、劇組的人,還是……毒煦眩?
想著與毒煦眩曾經的每一句對話,項若亞的心中真的有些害怕了,若真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讓她產生觸動,並隱隱產生信賴與安心感的人,那她……
當項若亞心中升起一陣濃濃的恐懼,當她的眼哞無助地茫然飄轉時,突然,一個小小的新聞標題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當項若亞風塵僕僕地趕至醫院,在醫院義工的引領下走至那個小小的角落之時,她的眼眸酸澀得幾乎望不清眼前所有事物……
為什麼連個病房都沒有?為什麼她竟會如此無情、無義、無感、無知,以至讓她的朱珠阿姨在病入膏肓之際,還連個好好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朱阿姨……"待義工離去後,項若亞站在那淒清簡陋的病床前,望著那張老邁蒼蒼的熟悉容顏,再忍不住地淚眼朦朧,輕輕執起老人的手貼住自己的頰。"朱阿姨……"
"你……"病床上的老人恍惚了許久後,緩緩睜眼,可眼哞是那樣混濁,嗓音是那樣沙啞。
"是……我是……"將墨鏡摘下,項若亞的聲音細如蚊蚋。"我是……芽……"
病床上的朱珠先是動也不動的痴躺著望著項若亞,半晌後突然掙扎地要坐起。"若亞……"
"是我……"沒想到朱珠阿姨竟在第一眼便認出了自己,輕輕按著她無力的肩頭。項若亞的淚徹底由眼眶灑落。
"若亞……若亞……你怎麼……來了?"
"朱阿姨,對不起……"項若亞不想哭得這麼放肆的,但听著朱珠努力說出的每一個字,她的心就疼一下。"我竟到今日……才來看您……"
"來了就好……哭什麼呢……"盡管神色依然委靡,但朱珠的眼底依然浮現出一股往日的和藹與溫柔。"還說什麼對不起呢……"
"朱阿姨……"听著朱珠的話,項若亞的嗓音更是徹底哽咽了。"你覺得……怎麼樣?""沒事的……"朱珠想舉起手輕拍項若亞的手,但早已無能為力的她只能努力地笑著。"這生老病死……不就是……這樣的嗎?咳咳……"
"朱阿姨,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想辦法的。"望著那個其實令人心碎至極的勉強笑容,項若亞深吸了一口氣,擦去了臉上的淚水。"一定會的!"
想辦法其實此時項若亞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想什麼辦法,畢竟現在的她除了這些年存下的一些積蓄外,什麼人脈、錢脈都沒有但她明白,就算沒辦法,她也一定會從死里想出辦法來,只為這個由小照顧著她,至今依然記著她、念著她、一眼就能認出她的非血脈"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