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開始,南昕樂一直在找機會。
對于曲瑯淨說什麼愛不愛的,她不認為他是認真的,何況她絕不會愛上她,也不認為他會愛她,她沒興趣陪他玩,會答應只是借口,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曲瑯淨也知道她的意圖,可他願意陪她玩,結果一天一天過去,她完全找不到可乘之機。
南昕樂抬頭看著躺在大石上的男人,他腳旁立著魚竿,釣線沉進水里,而他閉上眼楮,看似睡著了。
她收回視線,垂眸看著水中的倒影。
對于水中的人,她感到有點陌生,鵝黃的衣衫太過柔和,她不喜歡,可他給的衣服全是這種淡雅的顏色。
撫過柔滑的布料,眸光微怔,她很久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了。
樂兒——我的小女兒最適合鵝黃色了,看起來像春日的朝陽。
她記得那時父王將她抱在手臂上,疼寵地親著她,而她被父王臉上的胡碴刺得咯咯直笑,一直閃躲親過來的嘴。
啊,快放她下來……頭發亂成這樣,母妃幫你把頭發綁好。
她看著水中的自己,頭發及肩,比小時候短了不少,自從母妃不在,她就不讓人踫她的頭發,後來干脆弄短,反正她也不需要蓄長發了。
攤開手心,她的手很粗糙,指尖撫過粗繭,跟身上質地柔滑的華服萬般不搭。
南昕樂嘲弄地勾唇,她早已不是父王口中的朝陽……指尖輕彈,氣勁挑起溪水,平靜的波面蕩起漣漪,也打散水面上的臉。
是的,她的內力在昨天恢復了。
而曲瑯淨……那個男人是真的不怕她。
起身,她看向男人,而他仍然合眼,微風輕徐,拂動他身上的白衫,那抹寧靜的爾雅讓人不忍破壞。
腳步輕移,南昕樂無聲地來到他身旁,而他的眼仍合上,像沒察覺到她的靠近。
她盯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
啪喳!
她放松手指,而黑眸也在此時睜開,幽幽地對著她,她看到他眼里閃過的笑意。
南昕樂別開眼。「魚上鉤了。」
「我知道。」曲瑯淨伸個懶腰,「不過你的‘魚’似乎跑了。」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失望嗎?」
這男人……
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里,南昕樂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完全逃不過他的掌握。
這種感覺奇差無比!
見她冷著臉,曲瑯淨勾著笑意,拿起釣竿,而魚餌早被吃掉,魚也跑掉了。
「哎呀呀,我的魚也跑了,真是同病相憐呢!」拿高手上的釣竿,他晃晃空無一物的釣線,絲毫不掩飾揶揄的眸光。
無聊!
不想回應他的話,南昕樂轉身,眼角卻看到他從懷里掏出東西,然後舉手靠近她的後腦。
她迅速回身,伸手反擊。
「哎,別緊張。」早料到她的反應,曲瑯淨往旁邊一閃,右手往她發際一別。
「做什麼?」感覺他在她頭發別了東西,她皺眉要拿下。
「別動。」他抓住她的手,「喏,你看。」他示意她低頭看向清澈的溪水。
南昕樂看向水面,烏眸立即怔愣。
她的發際別了一只木制發梳,手工很精細,而木梳上的雕紋是一朵朝陽花。
「你的頭發不能綁,就別個發梳吧!」溫潤的聲音很輕很柔。「跟你現在的衣裳很配呢!鵝黃真適合你,就像春日的朝陽。」
似曾相識的話讓她一震。
「我看你沒發梳,就做一個給你,我想只做梳發過于單調,干脆刻上花紋,讓你平時可以別在發上。」
所以他有時會消失,就是在做這個發梳嗎?
「昕兒,喜歡嗎?」她卻遲遲沒回話,僅低著頭看著溪水,曲瑯淨微微揚眉。「昕兒?」
他抬起她的臉。「怎麼……」
剩下的話在看到她眼里的茫然時全部消失,她的神情不再淡漠,而是無所適從的慌亂。
而一面對他,她立即斂去眼里的情緒,那抹露出的無措也被她壓抑下去,「謝謝。」她開口,小臉又恢復平淡。
看著她,曲瑯淨還沉浸在她方才的模樣里,那時,她似乎不是那個冷靜的將軍,而是被她藏在深處的小女孩。
雖然此時她又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可看到她別開的視線,曲瑯淨不由得感到好笑。
她從來不會避開他的視線,只有這次,她竟不敢看他。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愉悅,他窺見了她的另一面,不再冷淡,不再漠然,而是生動又慌亂的可愛模樣。
「謝謝不是用嘴說的。」他勾住她的下巴,讓她面對他,「而是用行動表示。」語落,他低頭覆住軟唇。
南昕樂沒閃躲,這唇他也不是第一次踫,烏瞳與他相視,而她,首次閉上了眼。
「為什麼?」輕舌忝過柔軟的唇瓣,她的柔順讓他訝異。
面對他的疑問,她遲疑一會,才緩緩吐出兩字。「謝禮。」
曲瑯淨低聲笑了,舌尖滑進檀口,既然她自己送上門,那他就不客氣了。
感受到他的氣息,南昕樂還未喘氣,呼吸就被他奪取,他吮住香舌,一口一口啃食屬于她的香甜。
而她在他的掠奪下,呼吸漸漸急促不穩,嘴里盡是他的味道,就連鼻間聞到的也是他身上的淡淡藥香,她像是被他獨有的氣味緊鎖,心緊縮著,有種快被他吞噬的感覺。
許久,他才放開她的唇,他的呼吸因方才的吻而沉重,只見她臉頰泛紅,柔唇更是嬌艷如花瓣。
他撫過嬌艷的女敕唇,溫潤的聲音微微痦 ,卻更動人心弦。
「昕兒,這個謝禮我喜歡。」
他想,某個人似乎在躲他。
說躲,不是不見人影,畢竟兩人同住一屋、共睡一床,朝夕相處,想不踫到面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的眼神在閃躲,就算與他相視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後就移開目光,神情也很冷淡。
這情形似乎是從那個「謝禮」開始的。
他知道南昕樂還是想殺他,答應他的賭局也只是在應付他,其實是想藉機除掉他。
他全看在眼里,只是不說,或者該說,他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其實她不如表面那樣冷漠。
而且,她吃軟不吃硬。他放軟身段,對她好,她的眉頭會微微皺起,可又立即裝作若無其事,接受他的好,只是眼神會有點不自在,然後會觀察他,看他是否有何目的。
他將她的小動作全看進眼里,覺得這樣的她很是有趣,不像以往認知的她,反而像個初近人群的小動物,很可愛。
她若知道他這麼想她,臉一定會沉下。
曲瑯淨在心里想著,唇角勾著淡淡笑意,不知怎地,愈知道她許多面,他的目光就愈離不開她。
倚在門邊,他看著坐在躺椅上的人,她翻著手上的書卷,對他的注視視而不見。
目光移到她發際,看到發梳別在烏發上,這幾天,除了梳洗,她沒把發梳拿下來過。
她雖然沒說,可她的行為讓他知道她很喜歡這個禮物。
南昕樂早察覺到曲瑯淨的目光,只是故意忽略,指尖翻過書頁,可心神早已被門口的男人擾得凌亂。
只是他不開口,她也當他不存在。
「昕兒。」既然她不理他,那他先理她好了。
南昕樂沒抬頭,翻著書卷的手卻停頓。
「我待會要出門。」
她立即抬眸看他。
「肯看我了?」曲瑯淨揶揄,見她冷了臉,也不再逗她。「治療你傷口的藥材沒了,我要到山上采一些回來。」
「我的傷沒事了。」傷口已開始結痂,根本不需再換藥了。
「會留下疤痕。」這對姑娘家可不好。
像是覺得他的話很好笑,南昕樂微微扯唇。「我身上不差這兩道疤。」她也不在乎。
「你不差,我差。」知道她的想法,曲瑯淨淡淡一笑,俊雅的臉龐染滿溫柔。「而且我在乎。」
「你……」她怔愣,為他的話,還有他的神情。因為賭注嗎?所以他對她好?
「我看天有點陰,可能會下雨,若下雨我可能明天才會回來,晚膳我已備好,你餓時再熱一下就好。」兩人三餐都是他料理的,眼前這個將軍根本不懂炊事。
「那我出……」
「等等。」她放下書,站起身。「我跟你去。」
「嗯?」他訝異挑眉,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她不是在躲他嗎?他以為她希望他離她遠一點。
「既然藥是為我采的,我就不可能在屋里等。」她不會欠他任何人情,雖然她覺得他的舉動根本就沒必要,多個兩道傷疤對她根本沒影響,可他說他在乎……
南昕樂微微斂眸,心頭因這話而震蕩。
看著她倔強傲然的眉眼,知道她是不想欠他,曲瑯淨不禁笑了,該說她脾氣硬、不好討好嗎?
可他卻覺得她這樣像小孩子倔強的地方也很可愛。
「好吧,那就走吧!」既然她想跟,那他也樂得有人陪。
南昕樂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山路不算平,有點崎嶇,而且愈往上愈陡,而且也愈偏僻。
這種路對她而言不算什麼,可看他文文弱弱的,卻也走得平穩,而且氣息一點也不凌亂。
他仍然一襲素色白衫,明明走的是陡峭的山路,可他的姿態仍是安然優雅,宛如行走在山水蜿蜒的水墨畫里。
這個男人讓人難以捉模,如溫玉般柔潤,可稍不注意,卻可能敗在那爾雅的淺笑下。
若不是他,兩軍不會僵持這麼久,耶律魁那個蠢蛋竟會有這種二哥?!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而且姓也不一樣。
最讓她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獨居在山林,她原以為這里只是他臨時的住處,可幾天下來,她卻發現不是,他似乎是長居在此。
而且這座山林里只有他居住,方圓十里沒有任何人煙,竹屋後方有菜園,左邊是溫泉,距離竹屋不遠則是一道溪流,他會去那釣魚,偶爾去樹林抓個野兔山雞。
這種自給自足的樸素生活他過得很自在,一點也不像皇子,她想到他煮的菜,料理雖然簡單卻都極美味。
一個皇子還比她這個將軍懂得炊食,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想什麼?」曲瑯淨回首,見她眉微擰,不禁好奇。
「你和耶律魁的姓不一樣。」
而且炎狼國重武輕文,他身為皇子,卻一點武功也不懂。不過耶律魁似乎很敬重他,那次耶律魁來竹屋,她雖然在屋里,可從耶律魁的口氣中可以察覺他的小心翼翼,像是極怕得罪曲瑯淨。
「我從母姓,這是我娘嫁給我父皇的條件,她要為曲家留後,對了,我沒跟你說過吧?我娘是金陵皇朝的人。」他對她笑,俊雅的眉眼因淺笑而更顯溫柔。「這麼想來,我們似乎也不是沒有關聯的。」
南昕樂避開他的眼,可他溫笑的笑眉卻已落入她眼里,讓她不自在,心頭起了異樣。
他是怎麼了?最近他總是用這種眼神看她,
很溫柔,像在看一個疼寵的寶貝,而眼里沒有任何算計,只有滿溢的柔情,讓她不敢直視。
「沒想到金陵的人也會嫁外族。」金陵的民性向來排外,更不用說跟外族成親。
「沒辦法,我娘是被流放,遇到流寇時被我父皇救了。」
流放?曲?
南昕樂皺眉,以前她好像听攝政王提過,曲這姓在金陵不常見,而被流放的曲氏只有……
「關城的曲家?」
被皇朝封為皇商,富可敵國,後來卻因通敵賣國,家產全部收回國庫,男人不論年幼全斬首,女眷則流放到軍營當營妓。
「你們先皇為了達到目的,什麼罪名都能按上呢!」覬覦曲家財富,便來個通敵的罪名,沒給任何申訴的機會,就已判罪。
听到先皇,南昕樂的眼神立即變冷,注意到她的變化,曲瑯淨淡淡一笑。
「南王府會滅是遲早的事,皇帝絕對無法容忍會威脅到皇權的事物,就算再忠心也一樣,何況又有南魏紫這個禍水……」
「住口!」她低喝,烏眸冰冷,「閉上你的嘴!」
父王是無辜的,姐姐的容貌又何罪?一切一切都是……
曲瑯淨突然反問道︰「你覺得我為何獨居在這山林?」
「什麼?」她因他的問話而怔愣。
曲瑯淨笑得深沉,眸光幽幽,像一池深潭。「就算再怎麼無辜,礙到皇帝的路就有罪。」
語畢,他繼續往前走,而她則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的話。
從母姓,可見當初的炎狼君王有多寵他娘親,那他的地位……
可最後皇位卻落在別人身上,皇宮里的黑暗她比誰都清楚,坐上皇位後,第一個要清除的就是會威脅到帝位的人。
以他的才智,想奪得皇位不是不可能的,可他卻獨居山林,甚少人知道炎狼國二皇子。
「為什麼?」他為何跟她說這些?
曲瑯淨的腳步未停,「也許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她為了生存而踏入戰場,而他則選擇隱世獨立。
南昕樂因他的話勾唇,「真慶幸。」
「嗯?」
「若炎狼君王是你,我們金陵國可危險了。」他一出現就讓仗多打一年,真當上君王,誰知道炎狼國會如何強大?
曲瑯淨停下腳步,訝異地看她。「你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他有沒有听錯?
南昕樂冷著臉,一臉正經。「不,我說的是實話。」
兩人直視片刻,曲瑯淨立即笑出聲,他不說什麼,只是眸光卻蕩滿笑意。
他又發現她的另一面了,原來她也是會開玩笑的。
南昕樂移開眼,像是懶得理他,可唇瓣卻隱隱輕揚。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誰也不說話,只是氣氛卻寧和而曖昧,像有什麼悄悄產生。
「啪答!」一顆雨滴打破兩人的寧靜。
「下雨了。」這雨還真會挑時間下,看雨滴愈落愈多,曲瑯淨有點無奈,「走吧!要采的藥就在前面不遠。」
她不語,只是低頭,跟著他再往前走,不到片刻,他們走到一處山崖旁。
「藥在哪?」她只看到險峻的山崖,沒看到任何藥草。
「在崖壁上。」曲瑯淨彎身撿起地上的藤蔓,然後往山崖一丟。
藤蔓系在一旁的大石上,顯然是早做好的。
「你……」他都這樣采藥?他不怕死嗎?何況他半點武功都不懂。
「在這等我。」他吩咐,俊龐上仍是溫和笑意。
南昕樂看著他,眸里有著疑惑。「你不怕我把藤蔓砍斷嗎?」他忘了她可是很想要他的命嗎?
「你會嗎?」他神色未變,似是一點都不擔心。
「當然。」有機會為何要放過?
「哦!」他明了地點頭。「那我下去了。」
抓了抓藤蔓,他準備下崖。
「等等!」她叫住他,不懂他在想什麼,他是真的不怕她動手嗎?看著他,她唇微抿,然後伸出手。「給我,我下去采。」
「嗯?」曲瑯淨挑眉。
「藥是我要用的,我自己采。」她不會讓自己欠他。
見她堅持,曲瑯淨將藤蔓給她。
南昕樂接過藤蔓,卻听到他說︰「幸好,我一直在等你這句。」
她抬頭,見他松口氣,笑著對她眨眼。
她握緊藤蔓,十年來第一次有沖動想用藤蔓勒死人。
別開眼,她利落地跳下山崖,單手抓著樹藤,她騰空身子,腳貼著崖壁,快速地往下躍,不一會兒,她就看到崖壁上有一叢奇怪的草,明明是草,頂端卻是白色的,像朵花。
「就是那個。」崖上的曲瑯淨開口,看到她伸手抓下藥草,腳對著崖壁一蹬,就往上騰飛。
而那張臉絲毫無懼色,精湛的武藝讓人贊嘆。
轟!
天空突然打下一道雷,雨勢突然變大,而閃電正好打在石頭旁,他看到系在石上的藤蔓突然一松,斷了!
南昕樂感到手上的樹藤變松,而她人也往下掉,她皺眉,正準備以手指抓住山壁時,手上的藤蔓又一緊。
她抬頭,看到曲瑯淨趴在上頭,手則抓著藤蔓,血珠從他手上滴落。「上來吧!」雨勢雖然大,可她還是清楚看到他臉上的淡笑,從容而溫柔。
她心頭微緊,一垂眸,就著藤蔓和崖壁快速往上飛躍,一個翻身,她落到平地上。
而她一站穩,他身下的泥土卻突然松動,崩了一塊,曲瑯淨一怔,不及反應,人就隨著崩壞土塊往下掉。
南昕樂想也不想,立即傾身抓住他的手,手心沾到濕濘的稠液,是他的血,她看著他手上的傷口,是他剛才抓住斷掉的藤蔓時被樹藤割傷的。
曲瑯淨抬頭,命在旦夕,他卻不急不亂,「你不是想要我的命?現在正是機會。」只要她松手,他就會沒命。
她眸色微深,與他四目相對。他說的對,她為何要救他?抿緊唇,她再次別開目光。
「抓緊。」深吸口氣,手臂使力,將他用力往上拉。
曲瑯淨一直盯著她,她使盡全身力氣將他拉上山崖,兩人遠離松軟的泥土,而雨勢愈見龐大。
「為什麼?」看著靠在樹身的她,他開口,目光深然,他以為她會任他落入山崖。
她不是想殺他嗎?為何放棄這個機會?掉下去,他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南昕樂垂下烏眸,「你剛剛救了我。」她只是還他。
「我救你是因為我不要你的命,而你不是,你忘了,你一直想要我的性命。」曲瑯淨走向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唇瓣微微勾起。
若是之前的她,絕不會救他,而是冷眼看他掉下山崖,可是她卻救他了,為什麼?
他勾起她的下巴,不容她將眼神移開,黑眸湛然地看著她,他緩緩開口,「昕兒,你對我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