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麗山景的景觀餐廳,坐落在郊區的半山腰。照說該是遠離塵囂、非常清幽的,在假日卻人滿為患,反而吵得跟菜市場有得比。
听說入冬以來的第一波冷鋒將在今晚登場,但眼前有熱騰騰的荼,小包廂里還貼心地開了暖氣,加上冒著泡的小火鍋,氣氛如此熱烈——
「我們家志彬啊,不但學歷好,工作上又能獨當一面,而且真的是很、很老實;我做阿姨的從小看他長大,不是我偏心,但現在這個年代喔,年輕人要像他這麼腳踏實地的,很少了啦!」
被如此強度贊美的這號人物,正低著頭研究著面前茶杯,任由坐在他身旁的阿姨口沫橫飛地夸獎,他都像沒听到一樣。
而小方桌對面呢,也並列坐著一老一少兩位女士。老的那位頻頻點頭,滿意得不得了的樣子。
「陳太太,你說得對,現在的年輕人,素質真的是越來越差,我作媒這麼多年以來,不敢說是專家,但看得也夠多了。就我看,我們小芃跟你家志彬非常相配,不管是學歷、工作、外貌、身材……你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啊?」
這就是所謂的媒人嘴,死的都要說成活的。
除了瞎子以外,十個路人听了媒人阿姨的話來看,十個大概都會搖頭——到底哪里相配?這差得也太遠了。
男士瘦瘦小小,頭發亂亂的,衣服也不合身,看起來更顯單薄。
但是坐在他對面的小姐嘛……要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那便是「艷光四射」。
鵝蛋臉、雪白的肌膚、合身而優雅的套裝包裹著凹凸有致的姣好身材。這些就算了,偏偏她有著濃眉大眼和挺直的鼻,、飽滿紅潤的豐唇。怎麼看,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相配?哪里相配?
好吧,看外貌是膚淺的一件事,也許這位先生很有內涵——
「真的,我家志彬好乖、好老實的。」阿姨有點詞窮了,開始重復已經講過不只一次的贊美詞。「像他除了上下班之外啊,根本不出門的,都待在家里,什麼夜店啊、酒吧啊,這些不良場所,他從來都不去!上班的薪水啊,都存起來不說,還買車送給媽媽,因為他體貼媽媽每天要接送他——」
「呃……每天都讓媽媽接送上下班?」媒人的臉突然有點歪掉。
「沒有啦!」阿姨趕快澄清,「只有到捷運站接送而已!」
女主角豐潤紅唇微微一抿,笑意藏得很好。她從頭到尾都像是局外人一樣,帶著興味觀看這一場荒腔走板的相親戲。
是,這就是相親。她今年二十九歲,已經進入紅色警戒區,再不認真找對象的話,一下子就過三十,準備當高齡產婦了。
她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吃相親飯,只不過——
「文小姐在哪兒高就?」
來了,關鍵性的問題出現了。她垂下眼眸,技術性地遲疑片刻。因為,她不想這麼早就說實話,也不想說謊。
「她是公務人員啦,工作很穩定的。」媒人婆熱心地幫忙說。
「哦!鮑務人員啊?」對方阿姨恍然,語氣更添欣喜︰「是老師吧?我看你就是一副老師樣,又端莊又有氣質,跟我們志彬真相配……」
她看了媒人阿姨一眼。濃睫下的大眼像是會說話,在無聲地詢問媒人太太︰可以嗎?讓人家這樣誤會?
不要多嘴!媒人丟回來一個凶狠的利瞪。
她無奈地移開視線,望向對面男子……身後的落地窗。外頭綿延的山勢被霧氣與薄薄夜色籠罩,別有一番隱約蒼涼之美。
已經瘋狂值勤了很長一段時間,上一次這樣悠閑地看風景,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她默默想著。
相對于她的置身事外,包廂里的話題氣氛越發熱絡。就在男女主角沒對話,而男方阿姨不停稱贊自己外甥的模式中,時間悄悄的流逝了。
「……我們志彬最里想的對象,就是老師,上下班時間固定,又有寒暑假。對了,文小姐是在哪個學校服務?可以托人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調過來志彬家附近,這樣結婚後就跟公婆住在一起,有現成的房子……還有,我听說文小姐跟父母不親,已經一個人上台北住很多年了是吧?哎喲!真可憐,不過楊太太你放心,我姐姐、姐夫他們人很好的,一定會把媳婦當成自己女兒疼愛……」
滔滔不絕的自作主張,文馥芃其實都不在意,就當背景音樂一樣听過去,但是听到「真可憐」這三個字時,就像是開關被打開了。她突然轉頭,直直望進說個不停的阿姨眼中。
那兩道如電般明亮的視線把阿姨狠狠嚇了一跳,突然說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她開口了,聲音並不甜美,卻很清晰利落。「我想,這位太太,你有點誤會了。」
「誤會?」
「小芃——」媒人太太試圖阻止,卻徒勞無功。
「是,您誤會了。」她從隨身的小皮包里掏出名片,大大方方呈上,「我不是端莊有氣質的老師。」
阿姨低頭一看,險些暈過去。
名片上清清楚楚印著姓名跟職稱。眼前這位明媚艷女,竟是……刑警大隊的文警官?!
「我的專長在家暴和性侵害防治。有什麼需要或糾紛的話,請不用客氣,盡避來找我。為民服務是我的職責。」
「警察?!你是警察?!」阿姨失聲叫了起來,「楊太太,你剛不是說她是老師嗎?怎麼會變成警察?」
「呃……我是說她任公職……」又沒說錯。
「這樣不可以啦!警察工作那麼危險,女生怎麼可以當警察?我們志彬怎麼可以娶一個警察——」阿姨臉都漲紅了,高亢的嗓音回蕩在包廂內,刺得人耳膜生疼。
文馥芃忍耐著對方的歇斯底里,忍了好幾分鐘,覺得這位阿姨再罵下去可能會因為缺氧而送醫時,她才鎮定地起身。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她很有禮貌地告辭,臨走還不忘拿起擱在男士面前的晚餐賬單去結賬,帥氣離開。
「楊太太,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們志彬的條件這麼好,也跟你說得很清楚,要年輕的、漂亮的、學歷好的、工作穩定的——」
「文小姐長得很漂亮啊。」媒人婆用手帕印了印額頭的汗。這一位真的是有行無市,太棘手了!眼看多年作媒撮合功力要受到質疑,她趕緊說︰「而且緣分這種事很難講的嘛,說不定你家志彬覺得文小姐不錯……」
兩雙眼眸立刻盯住男方,等他表態。
前中年期的沉默宅男在全場期待之中,終于悠悠開口——
「我覺得她太胖了,好大。」說到底,他還是喜歡紙片人,二次元世界里的尤佳。
就這樣,文馥芃的第N次相親,再度失敗。
*****
夜市今晚也一樣熱鬧,跟氣溫成強烈的反比,尤其是賣姜母鴨、藥炖排骨的攤位,人氣更是強強滾,越冷客人就越多。
「說我太胖?還說我大?」文馥芃獨自享用大餐,餓了一個下午的她惡狠狠地攻擊著面前的食物,滾燙的補湯大口喝下去,熊熊怒火依然無法被澆熄。
本來她不想再計較今天的烏龍相親事件了,畢竟介紹人阿姨也是一番好意,但沒想到她瀟灑離席之後,男方還姨甥連手起來批評數落了文馥芃一番。听得原本滿懷歉意的介紹人阿姨都惱羞成怒,又不好當場發作,只好打來 哩啪啦把怒氣全都轉移到文馥芃身上。
「說來說去就是你的工作不好!」介紹人阿姨說到後來,又老調重彈地罵,「好好一個女孩子當什麼警察,男生一听就嚇跑了,你這樣叫我怎麼幫你介紹?」
「可是他明明是挑剔我身材,這跟我的工作有什麼關系?」
「你一天到晚跑步、練柔道、練東練西的,把自己練得虎背熊腰,也難怪人家嫌棄!你就不能正常一點、秀氣一點,給人看看溫柔的一面嗎?」
是的,反正什麼「秀氣」、「溫柔」這種形容詞,永遠與她絕緣。這就是她的致命傷。
百口莫辯,只好狂吃發泄。她散發出的氣場一定很可怕,因為平常都會跟她閑聊幾句的老板、老板娘今夜都很安靜,老是愛來搭訕的隔壁茶攤小弟也乖乖縮在攤位後面,留她一人掃光一桌的食物。
在車來人往的喧囂嘈雜中,突然,有一道蒼涼的嗓音悠悠在她的身後響起——
「小姐,我沒有惡意,但我觀察你很久了,有幾句話想勸勸你……」
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在那一瞬間,文馥芃只覺得寒毛直豎,全身神經繃緊。
懊說是感應還是天賦呢?文馥芃當警官這些年來,只要產生這種反應,就一定有事發生,毫無例外。
她警覺地倏然回首!
凌厲眼神越過想來搭訕的老先生——那不是重點,哪個夜市沒有幾位像這樣的江湖術士——文馥芃掃視四下。只見一切似乎都沒有異狀,來來往往的行人與攤位如常,食物香氣如常,溫度如常,談笑嘈雜聲也如常……但,空氣中就是有種隱約的,說不上來的躁動與不安。
「今天是不是有人來收過保護費?」她眼楮依然盯著來往人群,故做輕描淡寫地問剛走到桌邊,要收拾碗盤的老板娘。
老板娘被這麼一問,手一松,剛接著的碗盤整迭落地,乓的發出巨響。
這聲響驚動了不少人,有人被嚇一跳,有人連忙回頭,還有人……撥腿就跑!
「等一下!站住!」文馥芃丟下筷子,立刻追了上去。
逃跑的是個靈活的少年郎,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好幾次都差點甩開文馥芃。不過文馥芃也不是省油的燈,一路窮追不舍,終于在轉角處追上,一把抓住!
「再跑啊!我看你跑到哪里去?」文馥芃一面喘一面大聲罵︰「你是混哪里的,誰派你來收錢?給我講清楚!」
「我不是……我是要報警……有人……在上面!」那小伙子衣領被文馥芃緊緊勒住,都快窒息了,困難地說著。
「報個屁!我就是警察,要報警,來跟我講啊!快講啊!」
「唔……」空氣!他需要空氣!
「小姐,他是很想講,可是被你這樣抓著,沒辦法講。」旁邊有位路人甲好心出聲提醒。
她這才不甘不願的放松手勁,眼楮依然死瞪著那臉都漲紅成豬肝色的小混混,喝問︰「你講清楚,到底為何要跑?是不是心虛?」
「真的不是,我、我是報警了,想看警察到底來了沒——」
「報什麼警?有什麼事?」
「有、有人要跳樓!」
小伙子手一指,指向稍遠處一棟高樓。果然,幽暗夜色之中,可以隱約看見頂樓陽台上有個淺色人影。
文馥芃眯起眼仔細研究,發現那人……是坐在陽台的欄桿上!兩條腿掛在欄桿外晃啊晃的,看似非常悠閑自在,可是,那是九樓的樓頂啊!
她倒抽一口冷氣,忍不住又狂罵小混混︰「你為什麼不早講?!而且你跑什麼跑,只有心虛的人才逃跑你知不知道?」
「小姐,你別再罵他了,他是無辜的。救人要緊。」剛剛多管閑事的路人甲再度開口。
換了平時,文馥芃是不會理他的,但說也邪門,一听到這句話,她渾身神經都繃緊的感覺更強了。
她可是只有在遇到通緝犯、性侵累犯、黑道大哥等人才會有如此反應,這位路人甲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
不過當下沒時間了,人家說得對,救人要緊!
「你跟那個人是什麼關系?為何幫她報警?你住在這棟大樓嗎?怎麼上去?大門在哪里?」連珠炮的問題直往小伙子臉上轟,把人家逼問得越縮越小,扭來扭去只想掙月兌這個母老虎的掌握。
年輕人掙扎著說︰「放開啦,讓我去開門……」
「開什麼門?」
「大樓的門啊,我是……大樓的警衛啦!」他大叫,「我要去幫警察開門,他們要上去救那位小姐!」
丙然,就在他們拉扯的同時,有警車開到巷口,幾位身著制服的警察陸續來到了大樓門口。也開始有路人聚集,對著樓頂指指點點,一面竊竊私語,情緒相當不安。
「閑雜人等請先離開!快點快點,先讓開一下,不要擋住……咦?」
警察開始清場之際,有一位弟兄不經意地望向這邊,一望之下,就當場愣住。
那樣的表情,文馥芃已經看慣,她知道自己應該是被認出來了,畢竟她這張臉在警界的知名度可不低。放開了小混混——人家是警衛——她臉色一正,對著警察弟兄們走過去。
「你們是哪一個分局的?」她掏出證件正要自我介紹時……
「談警官!」警察們全都如獲新生,對著文馥芃,不,是對著她身後的路人甲沖了過去。「有你來支持真是太好了,快,快跟我們上去!」
什麼?不是沖著她來的?不是因為認出她?她文馥芃可是好幾年來警大招生海報的女主角,還上過很多次電視跟請問呢!
很不爽地斜眼冷瞪,看清楚這位路人甲的廬山真面目。
斑大,瘦削,是會被文馥芃歸類成「弱雞」一類的體型。幾乎沒有皺折的襯衫與長褲,燙縫還清清楚楚,配上太過高級的皮鞋。頭發稍稍有些過長。怪了,在第一線服務的同仁可以留超過三分頭的發型嗎?
是,他的眼神是很專注,可是這人從頭到腳都不及格,完全沒有一個當警官的氣勢。尤其那張臉,漂亮得簡直像娘兒們!
「文警官?」察覺她不甚禮貌的打量,對方倒是很有風度,微微一笑,客氣地伸出手要幄,「久仰大名,我是——」
啪!示好的手被她毫不客氣地悍然打掉。
「沒有時間介紹寒暄了!」她指著樓頂,十萬火急地下令︰「不管你是誰,快去救人!」
*****
屋頂風大,吹得人人衣角翻飛,表情肅殺。
只差一點就會摔得血肉模糊、香消玉殞的少女有著一頭長發,身材縴瘦,寒風中看起來楚楚可憐。而慢慢走過去的談警官卻是一派自在,從神情到身體語言全都氣定神閑,與其他人的緊繃焦慮有著天壤之別。
避區派出所來的警察、救護人員、消防隊員全都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看著,不敢接近。文馥芃也站在他們身邊,不過卻是滿臉不以為然。
非常好,這麼危急的事情,居然派來了一個娘炮支援。
她想起來了。這娘炮名叫談岳穎,跟她其實是同一期畢業的。只不過當年在校時,哼哼哼,可並不像她文馥芃表現如此優秀又亮眼,所以才會讓人沒有印象。
「到底行不行啊……」看著他慢吞吞的樣子,文馥芃忍不住低聲嘀咕。
她都急到想要直接沖過去把人攔腰抱下來了。像這種事情,不就是快刀斬亂麻嗎?越拖就越麻煩,她一向最受不了婆婆媽媽的人事物!
警察與消防隊員們感覺到她的躁動,低聲安慰︰「談警官是談判高手,還去美國FBI進修過,最近已經升督察了。我們特別請他來幫忙,他很強的啦,不用擔心!」
她倏然轉過臉,凶狠的眼神直射向警察,人人都嚇了一跳。
「不用擔心?他站在那兒都快二十分鐘了,光是吹風看月亮,什麼屁事都沒做,這樣還叫我不要擔心?你們怕事就算了,我來接手啊!吧嘛交給這種繡花枕頭?人命關天你們知不知道?」
雖然咬牙切齒又刻意壓低聲音,但大家都听到了。眾人面面相覷。
好凶。果然名不虛傳,母老虎一只!
這時前方有了些許動靜。談警官的手背在身後,閑閑開口,好像聊天寒暄一樣的跟少女說話。
少女固執地搖了搖頭,長發在夜風中翻飛,縴弱身子搖搖欲墜。
談警官又說了幾句。靜靜地、沉著地、不著痕跡地靠近幾步。
少女听了,有些遲疑地轉頭看了談警官一眼。
有了,有苗頭了。只要能讓對方回頭,就有希望哄回來。文馥芃的心,隨著前方的動作,整個提到了喉嚨口。
小心、小心!因為情況還是很險,只要少女的手多使點力,或是臀部一滑,一切就會功虧一簣!
談警官再度開口,但少女似乎激動起來,舉手揮舞著,整個跟著失去平衡——
「危險!」警察的直覺讓文馥芃再也等不下去,往前沖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才眨眼的瞬間,那個一直閑閑的身影突然如電般出手,下一刻,已經緊緊的一手抓住少女手臂,一手緊箍住她的腰!
警察們一擁而上,團團把談警官圍住。那個差一點點就要墜樓的少女被談岳穎緊抱在懷里,她的臉埋在他寬肩,縴瘦身子顫抖著,像是在哭泣。
文馥芃站住了。他們相擁的情景烙進她的眼底,突然,娘炮看起來已經不再那麼娘了。夜色中,他看起來無比高大,堅毅可靠地保護著懷中的弱女。
「沒事了沒事了。」
「小姐,有什麼事好好談,不要想不開啊,生命可貴!」
「是啊,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還這麼年輕,長得又這麼漂亮,對不對……」
罷剛的感動只持續不到幾秒,文馥芃又想翻白眼了。毫無疑問地,這些警察沒有去FBI受過訓,勸人的話才都這麼老套。
大批人馬七嘴八舌的慢慢往出口移動,準備下樓,經過她面前時,鶴立雞群的談岳穎看了她一眼。
好一個娘……不,不能再說人家娘炮了。她只見到一張堅毅的臉,和一雙非常平靜而沉穩的眼眸。
她的心,很邪門地,突然猛然狂跳了好幾下。
經歷這麼驚險的事件,這位談警官卻從頭到尾氣定神閑,只是閑聊似的說了幾句話,就成功救回了要跳樓的少女。
目送人群下樓去之後,她吐出一口大氣,這才開始覺得全身肌肉微微酸痛。剛剛繃得太緊了,腎上腺素一退去,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走到剛剛少女爬出去坐著的欄桿旁,往下一看,九樓的高度不是開玩笑的。底下人頭涌動,看熱鬧的、住戶、附近夜市的攤販、聞風而來的媒體、警察、待命的消防救護人員……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看,仿佛在看一出戲在底下演出。
要說置身事外嗎?又不盡然;一種模糊的熟悉感緩緩升起。
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巨大深刻到讓人寧願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承受疼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準備一躍而下?
文馥芃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是,她自己,當年——
「小心。」陷入沉思的她不知發呆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身後說。
文馥芃再度翻白眼。看到鬼了,這人不怕隨便出聲嚇到她,然後她不小心失足掉下去?
她根本不想死。當年沒有死,現在就不會。
回頭一看,果然是去過FBI進修的談岳穎去而復返。
夜色更深了,附近大樓霓虹燈閃爍流轉,時明時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文馥芃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筆直地聚焦在她臉上。
又來了,那個寒毛直豎的古怪感覺。她皺眉。誰喜歡被這樣盯著看?這人也太沒禮貌了吧。
他似乎誤解了她的皺眉表情,略帶抱歉地開口︰「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先前還沒來得及講完,我是談岳穎,在警大時我們其實是同期——」
「我記得你,不用多羅唆。」文馥芃不耐煩地打斷他,直接切入重點,「听說你去過FBI受訓?那為什麼剛剛還拖拖拉拉,差點讓人摔落樓下?你動作不能快一點嗎?多讓她在欄桿上待一秒鐘,就是多一分意外的風險,你到底知不知道?偉大的FBI都教了你什麼?」
面對毫不留情的批評跟教訓,談岳穎還是文風不動,神態自在閑適,雙手還插在長褲口袋里。好像他不是站在九樓樓頂吹風,而是在歐洲哪個街頭的咖啡座等著品嘗美味咖啡似的。
「不會的,剛剛那位小姐……不會跳下去。」他說。
文馥芃對他的篤定嗤之以鼻,紅唇一歪。「這是哪一國的馬後炮?剛剛她明明就差一點捧死了!」
「嗯。」談岳穎點頭,沒有要反駁的意思,但也沒有被文馥芃的咄咄逼人給嚇退。突然,他反問︰「你看清楚了那位小姐的裝扮嗎?」
「當然。白色長上衣、非常貼非常緊的七分牛仔褲,還有超過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咦?」
說著說著,文馥芃突然領悟到一件事不大對。
閃閃發亮的漆皮高跟鞋?
「她沒有要跳的意思,因為她一直穿著高跟鞋。」他淡淡點出了她剛發現的疑點,「執意跳樓,不會穿著全新高跟鞋,還小心翼翼的不讓鞋被擦傷。」
說的沒錯,但她還是不大服氣,「也許是臨時起意?」
「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再度同意。「遇到臨時起意,那就要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她一時的情緒過去,就安全了。」
所以簡單來說,他剛剛的做法完全沒錯,合情合理,而看不出來的文馥芃整個落居下風、很下風、非常遜!
看他那個樣子,文馥芃越發不爽起來。雖然他完全不反駁不辯解,表面上看似都在同意她,可是實際上,反而是他就著情況教導了她一番。
他以為他是誰?!
她的表情一定很明顯,因為人家看了,微微一笑。
「我姓談,叫談岳穎,跟你在警大是同期。」俊眉一揚,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笑開了。「喔,對了,還有一件事——相信你也知道,我呢,是去FBI受過訓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