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起來。」
藍璞月睜開眼,看著他英俊的臉龐,緩緩的皺起眉頭,「怎麼了?」
「收帳。」
「收帳?」
「從今天起,只剩你、我,以後我們不搭大帳睡。」佟世熙站直身,抓起地上一包沉重的行囊,轉身走出帳外。
她站起身,輕撫身上的錦裘,踏出帳外,大漠中一陣狂風吹過,她迎風而立,錦裘內的淡色衣帶被風吹起,凌空輕舞,將她身上的靈氣以滿身飛舞的線條自然勾勒出來。
佟世熙綑好行囊,側身,欲拔大帳,眼角余光往她的方向一掃而過,卻不經意被眼前的美景佳人所震懾,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只見她柔順的烏絲被風輕輕帶起,在大漠中凌空縱舞,柔美曲線散逸在空氣之中,如煙似畫,一縷發絲掠過細致的臉蛋輕飄,將她的靈美添上最後一筆畫龍點楮之效……
她霍然抬起頭,猝不及防闖進他的眼中,沙漠干燥的風吹上那張英俊的冷厲面孔,隱隱的剛烈。她櫻唇微啟,緩緩的綻放笑靨,在沙漠中,尤為珍貴。
胸口彷佛遭受猛石撞擊,他不閃不躲,黑眸直勾勾的盯著她,誰能料到僅是笑靨便有如此的影響力?
直到她望著他的眼眸流轉出一抹困惑,佟世熙這才回以輕笑,獨攬大部分工作,迅速整裝,高大的身形一躍,輕松的躍到高高的駱駝背上。
「需要幫忙嗎?」他看著站在駱駝前的她,出聲詢問。
藍璞月靜靜的看著他,自信一笑,低下頭,先拍拍駱駝,貼在駱駝的耳側,彷佛說了幾句悄悄話。
不一會兒,駱駝竟蹲跪下來,直到她輕松的坐上,輕喝一聲,駱駝起身,細長的駝腳踏著驕傲的步伐,揚起一小堆、一小堆塵土,她略抬下巴,直視他饒富興味的眼,催促駱駝起步,從他眼前愜意而過。
佟世熙輕笑,搖搖頭。
這女人總是令他驚訝又驚艷,這趟東行,恐怕比他料想的還要更有趣。
烈日當空,兩人四駝,兩只駱駝載人,另外兩只駝物。
他不是莽漢,更非尋常人,必要的物資能帶就帶,能買就買,盡管行走沙漠,也盡量不虧待自己。
藍璞月與他並駕齊驅,往後看了眼與他連成一體的三只駱駝。
「你待過駝隊?」
「沒,但來的途中看見過往駝隊,他們都用繩子連接駱駝,十分方便。」他扯動嘴角。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
「用眼看,往往比用耳朵听得到更多。」
「你到西地這幾日看出什麼了?」藍璞月試探的問。
「西地需要東朝的兵力才能安定,東朝需要西地的貿易才能更繁榮、多元。」他也不隱瞞,有話直說。
听見他的話,她沉默了,心中揚起一陣激賞。
也許東朝陛下特地請王爺走這一趟,確有其用意。
「九王爺……」
「喊我世熙吧!」佟世熙立即打斷她的話,「倘若我的身分曝光,對我們來說只有麻煩。」
「世……世熙。」她試著念他的名字,胸口突然揚起一陣狂跳。「你在朝中一定身居要職,深得陛下重視。」
他眯細眼,打量她,許久後才開口,「王爺身分是生下即有,並非我努力所得,比起做王爺,我更喜歡自己是牧場主人的身分。這次之所以受陛下所托,剛巧在于我並未身居要職,才能立場中立,深受陛下信任。」
更喜歡自己是牧場主人的身分?這是什麼意思?
藍璞月想問,看著他的側臉,卻遲遲問不出口,這些事既然他不願明說,她就不問。
一路上,兩人皆未曾再交談,拼命趕路,像一種默契,他們誰也沒說,卻能不約而同的保持適度沉默,連趕三天的路。
夜晚,沙漠氣溫驟降,他生了火,丟給她一條厚毯,貴為王爺的他正極為熟練的煮湯、烤雞。
食物香氣一冒出來,她縮在毯子里的疲累身子開始饑腸轆轆。
沒多久,他遞過來一只體型較小的全雞,她輕聲道謝後,慢條斯理的吃將起來。
「到達綠洲城前,無法獲得該補充的物資,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恐怕只有清水跟干糧可以果月復。」佟世熙將吃盡的雞骨隨興往後一丟,抓起酒碗,灌進一大口。
藍璞月點點頭,不抱怨也不大驚小怪,一點一點撕下雞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直到身側一熱,才詫異的轉頭。
「冷嗎?」他問,端了一碗酒過來。
她看著筋骨比自己粗上三倍不止的大掌,緩緩的伸手接過,不料指尖卻意外的踫觸到他寬大有力的手掌,頓時,一陣古怪的熱氣直沖雙頰。
比起自己微涼的手,他的手掌好熱,像是有火一樣……
為了掩飾莫名的心慌感,她垂眸看著酒碗,靜靜的凝視碗中搖曳的月亮,感覺口干舌燥,低頭飲進一小口。
一口酒,宛如一團火,順著食道,讓她冰涼的身子漸漸燃燒起來,直到她喝光碗里的酒時,雙頰早已艷若桃李。
佟世熙見了,突然想起曾經吻她的奇妙感受,下顎緊繃,強壓下因為幾分酒意竄升而起的索吻,一口飲盡自己手里的碗中酒,嘆口氣,「今夜沙漠比前幾日冷涼。」
「這個時節,北風南吹,只怕接下來的夜晚會越來越冷。」自她有記憶以來便生活在大漠中,大漠的無常與嚴酷,她略知一二。
他望著她,出聲詢問,「要搭帳嗎?」
她想也不想,立刻回應,「不用,那太耗費體力,我們都累了。」
何止是累?他根本沒停下來休息過,原本想要試試她的底限,未料卻試出了她的倔強。
這小女子啊!明明不及自己胸高,外貌也與東朝女子一般柔弱,心氣卻極高,不示弱、不妥協、不麻煩人,難能可貴的是還能扛起責任。
這樣一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實在令人傾心……
他們在沙漠中的火堆旁,耳朵听著逼啵、逼啵的聲響,感覺胸口也有把火,正在小小的爆燃。
許久後,他率先轉開視線,站起身,背對著她,拋下一句,「別太逞強。」
☆☆☆
佟世熙伸出手,將水袋遞到她的面前。
藍璞月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接過水袋,仰起頭,喝了一小口後,還給他。
「多喝點。」他皺起眉頭,沉聲交代。
他們始終無法找到綠洲城,糧食還有,但是水成了首要問題,現在他們必須慎用每一口水,盡量保持清醒,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沙漠行走十多日,尚未遇到可怕的沙塵暴。
藍璞月把水袋遞到他的面前,見他不取回,柳眉微蹙,對他搖搖頭,艱難的開口,「我不渴。」
「不渴才怪!」冷冷的瞅她一眼,他取回水袋,見她一手無意識的撫上胸口,心一沉,冷聲喝道︰「想都別想。」
「嗯?」她意識恍惚的輕哼,困惑的看向他。
他怎麼一臉怒容,還渾身散發出又冷又硬的悍然氣勢?
「把你腦袋里的想法給我丟掉。」他瞪著她,咬牙低吼。
「你知道我想些什麼了?」
藍璞月很想打起精神跟他說話,無奈口干舌燥,尤其是嘴里像塞滿沙子,連吞咽都有些困難,何況張嘴說話?
頓時,佟世熙被一股沒來由的怒火籠罩。
她細微的動作,看在外人眼里可能沒什麼,但他心里很清楚,她盡量不飲水,想把水留給他,已下意識的做出選擇。
萬一無法及時經過綠洲城,她會犧牲自己,將送信工作交給他。這是她想要的結果,但不是他的。
「如果要親手埋了你,我會連信一起埋!」佟世熙不悅的繃緊臉,陰冷的嗓音表達他的決心。
他居然真的知道?藍璞月輕輕震了一下。
「你不會!」她定定的看著他,在他熱融似的注目下,強迫自己不準懦弱的轉開視線。
「你可以試試看。」他冷硬的眸子里絕無妥協。
她瞪著他,雙頰生燙,一時之間也弄不清是生氣,還是被他生猛炯目逼出的熱辣,心口暖熱,頭也跟著暈眩。
「別再動你腦袋里的念頭。」他不再看她,手中韁繩一催,駱駝隨即跑起來。
藍璞月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想追上去,不期然身子一軟,眼前頓時發黑,彷佛掉入無底黑洞。
「藍璞月!」
依稀間,似乎听見他震耳欲聾的爆吼響徹整片沙漠,輕輕震蕩她的心,卷著厚重的疲累,一同滾入昏迷中。
☆☆☆
身子在晃,顛得她極不舒服。
緩緩的睜開眼,眼前一片昏暗,困惑的皺起眉頭,小手一掀,揮開擋在眼前的黑布,亮晃晃的日光射進她的眼中,逼得她不得不立即閉眼。
「感覺如何?」
沉穩的嗓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听聲音,彷佛就在耳畔。
藍璞月猛然渾身一震,瞪大雙眼,背部倚靠的不是牆,而是他厚實的胸膛,隨著駱駝舉步前進,兩人迥異的身子正細微的摩擦著。
她羞紅了臉,感覺可靠結實的胸膛將她圍繞,鋼鐵般的手臂圈住她,陽剛的氣魄守護的將她納入懷中。
伸出小手,搭上他結實的臂膀,感受男女迥異的天生差異,她欲借此坐直身子,與他拉開一點距離,他們這樣身子相貼,實在……實在……不妥。
「別動!」察覺她的舉動,佟世熙低沉的斥喝,並收緊雙臂,以防她再次跌下駱駝。
藍璞月不自覺的打個冷顫,被困在他的懷中,才更加體會出兩人之間的差異有多大。
再加上他收緊的動作,粗壯的手臂緊緊圈在她的胸脯下方,隨著行進間的震蕩,豐軟的胸脯隔著薄薄衣物正輕輕的壓在他的手臂上。
瞬間,她雙頰通紅。
雖然這是兩人共騎無法避免的踫觸,但是這舉動也未免太過羞人……
被鎖在他的懷中,她生平第一次驚覺,原來自己如此嬌小!而他昂藏的身軀,宛如銅牆鐵壁緊緊將她包圍。如果他想置她于死地,恐怕只要伸出一掌,往頸子一捏,她便必死無疑。
想到他曾在駱駝背上隱晦的提過,如果她與爹對東朝懷有二心,他獲旨可先斬後奏……
察覺她的身形微顫,佟世熙濃眉輕皺,慢下前進速度,俯身,附在她的耳邊,低聲的問︰「如果身子不舒服,我們搭帳休息。」
藍璞月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扯了一下,對他的懼意盡退,整個人彷佛被一層柔軟的織物溫柔的包裹。
他要她死,很容易,但要她活著走進東朝領土,卻得小心翼翼。
這一刻,她突然氣自己未曾習武,如今成了他的負擔。
她仰望著他俯視的眼,漠然里頭有不容錯辨的關心與急切,她已經給他帶來太多麻煩。
對他搖搖頭,她小聲回應,「我沒事。」
佟世熙眼神發怒,瞪視她慘白的小臉,惡聲冷哼,粗率的反問,「你沒事?如果你真的沒事,為什麼現在不是自己乖乖坐在駱駝上?」
她不但不生氣,心里頭反而不受控制的冒出點點甜蜜的喜悅。
「我好像太勉強自己了。」她沖著他微微一笑。
心口被硬物撞擊的感覺又出現!他突兀的別開俯視的目光,嗓音低啞的說︰「承認就好。」
駱駝依然在前進,款款搖擺出大漠風情,黃金般的風沙在他們周圍彌漫、飄開,又聚攏。
危險在身後緊迫盯人,就算天大地大又如何?此刻的靜謐與心領神會,只屬于他們,永遠屬于他們。
又走了一段路,藍璞月語重心長的開口,「世熙,那兩封信一定要送到陛下的手里。」
「這件事,你對自己說吧!」他眉頭糾結,冷冷的睨著她仰起的無辜水眸,望著那對眸中閃現懇求與蠱惑靈動,下意識的收緊手臂。
「可是我……」
「最後一次跟你談這件事,送信是你的事,我只負責送你回去。」他頭一抬,態度擺明話題到此為止。
「就算為了西地的百姓也不行?」
凝望他酷帥的黑色勁裝,藍璞月半側過身子,輕抓他身前的衣料,拼命勸說,只盼他能答應。
她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何時,但是他絕對可以走出荒漠,安然回到東朝。
「他們與我何干?」
見他無動于衷,又冷冷的回了這句話,她心下一涼,半垂眸子,低聲的說︰「就算我拜托你也不行?」
這次,他的身形微微一震,一語不發。
沙漠中,夕陽微傾,灑了一地亮橘色的織毯,顏色鮮艷,連風也漸漸轉涼,透露出些許寒意。
「今天不走了,搭帳。」他讓駱駝停了下來,冷聲揚言,動作俐落的躍落地面。
「不要因為我浪費你的體力。」
听見她的話,他黑著臉,咬緊牙關,狠狠的瞪著她。
這個臭女人!
藍璞月坐在駱駝上,被他那雙炯目瞪得無處可躲,只能與他對望,僵持局面維持不了多久,身子疲弱的她很快的微微晃了一下。
「下來。」他朝她伸出雙臂。
「我可以自己下去……」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就瞧見他濃眉一掀,陰沉的盯著自己。
暗暗的嘆口氣,她半閉上雙眼,把心一橫,放手讓自己的身子往他的方向倒去,落進強健的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