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童?」玄清鳳一震,所有痴醉迷情渴望頓時驚散無蹤,心疼萬分地住了手,柔聲問︰「怎麼了怎麼了?你、你怕嗎?別怕別怕,朕知道你是初次……朕也不舍得讓你太疼的……」
「皇上弄錯了。」她雙眼緊閉,淚水自濃密輕顫的睫毛下滾滾而落,聲音平板如死。「奴婢非是嬪妃,無福侍寢。」他倏地僵住,迷人的眸光掠過震驚、痛楚、失望、黯淡。
「你就這麼厭惡朕踫你?」他緩緩地抽身而起,背過身子,寬肩微微抖動。「難道你對朕,當真連一絲一毫情意也無?」阮阿童心口一痛,睜開眼,見他失魂落魄般寂寥的背對著她,眼淚不知怎的掉得更凶了。
不……別、別這樣……
他可以氣她惱她恨她,就是別那麼傷心的背對著她,她最受不住這個。
依稀恍惚間,她好似又見到了當年那個俊秀單薄的少年背影,那年的秋天,皇後薨逝,素來愛笑的他也是這樣背過了身去,一聲不響,卻是肩頭微顫,彷佛入夜的風清冷得教人不勝寒苦。
彷佛,此後世上再沒有人會護著他,愛著他了。
「沒有……」她喉頭似梗住一團灼熱,再不及思想,沖口而出,「不是厭惡,阿童從不是這樣想的!」一片靜寂下,她唯可听見胸口慌亂如擂鼓的心跳。
「就知道我象小阿童最心疼朕了。」玄清鳳不知幾時又轉過了身來,修眉入、清艷奪目的俊臉笑得好不春光燦爛,大剌剌地一把將她勾攬入懷,哪還有前一刻的痛苦寂寥心傷?
「你……你……」她氣到差點親手弒君!
她就是笨!她就是蠢!十二都一樣,每次都被他玩弄于股拳之間,被耍得跟猴于似的團團轉,還兀自傻兮兮地為他愧疚為他愁!
去死吧!大婬魔!
阮阿童重重地「頂撞」皇帝「龍根」一記,在他痛得縮起身體抽氣的當兒,閃電般跳下了床,臨走前還不忘行了個恭恭正正的禮。
「皇上龍體違和,奴婢立刻給您請太醫去!」
「她這是想謀殺親夫,謀殺親夫不成?!」
玄清鳳在玉書房里來回踱步一張禍國殃民的美貌俊臉此刻罕見地繃得既嚴肅又憤慨。
顯然昨夜龍根受創之事,他還氣到現在。
雖說在太醫診治之下,再三保證皇上龍體精血無恙,健壯勇猛無常。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個可惡的壞丫頭居然連自己將來終身幸福都不顧,就那麼沖動魯莽地「沖撞」了他……
「早晚有一天,朕一定要將她就地正法!」他腳步倏停,大拳一個握緊,恨恨道,「好教她知道,她險些就造下了何等不可收拾的大禍!」
文無瑕抱著一堆奏章站在一旁,嘴角無奈地掛著微笑,卻是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地被迫充當清皇的「閨蜜」,聆听清皇那說不清道不明、糾糾纏纏又絕不能教世人皆知的一縷百轉情絲。
「文愛卿,你倒是說說,朕有哪點教她看不上的?!」玄清鳳眉眼一挑,端的是幽怨得妖艷非常,看得連同為男于且素來淡定爾雅的文無瑕也是一陣眩然,眨了眨眼後,又恢復從容溫文,唇上笑意更深。
「皇上要听真話?」
「廢話!說!」
「其實——」文無瑕拉長了音,正欲開釋。
「等等!」玄清鳳打斷他的話,一手摩挲著下巴,沉吟道︰「朕總歸是一國之君,愛卿盡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用字遣詞還是婉轉好些。」
既身為皇帝,面于也該顧個一二。
文無瑕笑容微僵,幸而十四歲狀元及第、十八歲執拳尚書之首、二十三歲成為本朝最年輕宰相,月復中墨水詩書自是不缺。
「咳,那麼且容微臣為萬歲念上一首曲如何?」玄清鳳俊眉挑得高高,頗感興趣。「哦?朕听著。」「彈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三百座名園一釆一個空。難道是風流孽種,嚇殺尋芳的蜜蜂。輕輕掮動,把賣花人搨過橋東。」文無瑕嗓音清雅悅耳,漫然輕吟,笑意淺淺,好一番風流文相氣度。
玄清鳳一怔,半天說不出話來,絕美無痕的俊臉一點一點地黑掉了。
可半晌後,又是笑容可掬,聲調歡然︰「還真、婉、轉,嗯?」文無瑕清了清喉嚨。「微臣有罪,念得不好。」
「是不太好。」他堂堂皇帝豈是那等整日流戀花叢的「濫蝴蝶」?
與歷朝歷代帝王相較,他的後宮已算是十分簡約了,所納嬪妃無不是備有世象背景,或是用來平衡朝中勢力,真正臨幸過的,還不到一只手拳的數兒,還有見過比他更潔身自好的皇帝嗎?
見玄清鳳燦爛笑靨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不爽,文無瑕眸于低垂,藏住了一抹笑,恭聲道︰「微臣賣弄錯誤,請皇上降罪。」「罷了,朕又不是那听不得荒誕謬論的昏君。」他瞄了文無瑕一眼,懶洋洋坐回御案後,慢條斯理地呼了半盞茶,這才故作休閑地問︰「近年朕都改了不少,這樣她還生氣嗎?」
「誰?」文無瑕眨眨眼,一臉茫然。
他一時氣結,隨即又笑了起來。「愛卿,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五有了吧?朕記得你好似尚未許親啊,不如就讓朕來為你作主一貼要。」
文無瑕立時見風轉舵,思慮敏捷地拱手稟道︰「阿童姑娘心志非尋常女子所能相提並論,然則解鈐還須系鈴人,皇上,您才是她的那一帖藥。」
「可朕幾乎招式用盡,就差沒強了她了。」玄清鳳理直氣壯地嘆了一口氣,神情煞是悵然。「藥再好,她抵死不喝,又該如何?」
文無瑕面色古怪中帶著一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狀似懶散無德,實則殺伐決斷的清皇,一遇上了真正思菓心儀的姑娘,也會方寸大亂、心神失常啊!
心之所至,一往而情深。
果真沒道理可言,沒道理可言哪。
她就知道,對他一點點都不能心軟,一點點都不能軟弱,否則下場便是被他笑著連皮帶骨吞吃得一千二淨!
幸虧她永遠保持住最後一絲理智,記住他是皇帝,是一國之君,是這後宮鶯鶯燕燕的主心骨,還是個蠱惑人心、顛倒眾生的絕世大妖魔!
她除非是瘋了才會跳進他那堆後宮女人窩里,過著那「日日盼君至,閑來把醋吃」的悲慘日子。
十二年來,她也算歷經了兩朝帝君,先皇還在時,已是後宮滿園春色亂紛紛,先皇仙逝,清皇即位後勉強好了些,可是該納的妃該封的嬪也一個都沒漏掉,這些種種的種種,難道她還沒看夠嗎?
「阿童姑姑,你表情好猙獰哦!」一個甜甜清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阮阿童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霎時所有的憤怒全因來人而消失一空。「呀,總教頭夫人,您今日怎麼有空進宮來?範總教頭終于準您出門了嗎?」
笑嘻嘻對著她招手的嬌俏小婦人挺著圃肚子,圓圓眼兒笑得彎彎,櫻桃小嘴歡樂上揚,通身上下洋溢著天生害感,令人一見就禁不住生起親近歡害之意。「我家爺自然是不肯啦,可皇上發話,他不甘願也沒法子哩。」喜鵲被她忙起身攙扶的動作逗樂了,「哎呀!阿童姑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還用得著人扶嗎?而且我這都第二胎了,經驗豐富,安啦!」
阮阿童很是喜歡這個嬌小豐潤又天真可親的範夫人,雖然相識不到一年,可範夫人喜鵲卻是少數讓她敢不顧禮教身分束縛,勇于敞開心房相處的人。
「來,這兒有錦墊子,坐起來舒服些。」她扶著喜鵲坐入這臨水閣里鋪就得最舒適的椅子上,命那幾個護送來的宮女去沏茶拿點心拿緞毯,這才藏不住害悅地道︰「真好,奴婢還以為得等您生了寶寶後,進宮听封謝恩時才能再見到面了。」
「別又您呀您的叫我了。」喜鵲挖挖耳朵,還是很听不憤。
「咱們也不是不認識,每次都這麼費勁兒的客套來客套去,我這腦于都快繞皋了。所以往後叫我喜鵲好不?」「雖是夫人不嫌棄,但禮不可廢。身在皇宮,有諸多不得已,阿童是個奴婢,身後有幾千只眼都睜大了盯著、瞧著,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錯的。奴婢知道您心善人好,必不會為了這些虛禮就往心里去。」
「阿童姑姑,你將來出宮之後,要不要干脆到我那「萬年紅娘居」工作?」喜鵲眼楮一亮,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聰明了。「憑你的聰明細心及口才,保證可以把我們「萬年紅娘居」提升到另一個更高的層次,對對對,光是做每年放出宮的宮女婚配案件,我們就發大財啦,哈哈哈……」
阮阿童笑了起來,略顯蒼白的小臉也漾起了淡淡紅暈,愉快道︰「如果夫人不嫌我笨,肯教我作媒技巧,那阿童自是千百個願意,」
一這頭兩個小女人談得正歡,在不遠處的花樹後頭,玄清鳳卻是惡狠狠地瞪了身旁偉岸如山的範雷霆。
「愛卿,朕讓你家小喜鵲進宮來是開解開解阿童,不是要她挖朕的堉角,同朕搶人的。」
「回皇上,臣妻性情素來天真跳月兌,您也略知一二,她又豈是按牌理出牌之人?」範雷霆表情也很是難看,因為他好不容易哄得心愛小娘于暫且把「萬年紅娘居」的業務擱一旁,安安心心好好養胎,誰知今日一進宮,又陰錯陽差地勾起了她的興致,為此,他也有點不滿。
玄清鳳有些語塞,只得無奈地繼續盯向臨水閣的方向,暗自祈禱那個有時靈光有時少根筋的喜鵲能讓阿童心情持續好下去。這樣維持到晚上回寢殿時,阿童就不會再繼續板著張臉對他了吧?
他心中抱持著希望,卻依然好生忐忑啊!
怪都怪前天晚上玩過火了,可他是個健康正常強壯熱血的大好青年,對著心上人看在眼里、摟在懷里卻不能吃下肚去,那該是多麼殘忍煎熬不人道的酷刑是吧?
「唉。」玄清鳳嘆了一口氣。
範雷霆則是一點也不同情,甚至還很無良地挪動腳離他兩步遠,以免遭皇上傻癥傳染,帶衰了幸福的好姻緣。
寢殿之內,玄清鳳邊看著奏章,故意從上書房攜回來的,邊偷偷瞄著不遠處正掀起琉金燻籠蓋,燃著龍涎香,待香味幽幽散放後,又復將燻籠蓋于蓋回去的阮阿童。
一樣是每晚必做的動作,可他家阿童做起來就是分外婉約從容秀氣好看。
他看得目不轉楮,連奏章拿反了都沒發覺。
阮阿童輕聲交代了一旁的宮女幾句,然後接過了剛送進來的熱騰騰夜宵,姿態曼妙地緩緩而來,他突然感到心髒一陣狂跳。
「咳!」他低下頭,假裝很認真仔細在看奏章。
「皇上,請用夜宵。」她將托盤放在書案畔的鈿螺花幾上,習慣性地掀開食盅的蓋子,試一試了毒,這才呈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