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蔓娘剛出沈家大門,那附近一直靜待著的一干街役就如餓狼暴虎一般,直直沖了進去,也不管其他,直接按照畫像抓捕他們今日的目標。
馬車上,她對這陣仗感到有些疑惑,連忙問向丫鬟,「這是怎麼了?」
本來坐在馬車前頭的兩個丫鬟沒有出聲,她正疑惑著,就看到那個剛跟自己分別不到一個時辰的男人滿臉笑意的掀了車簾子闖進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任守一一鑽進馬車里,便自動自發的抱著除了早上短暫見過、已經幾天幾夜沒見到的娘子,使勁的東聞西蹭,甚至用自己這幾日忙得沒空刮除的胡須弄紅了她白女敕女敕的臉和脖子。
「為夫自然是有要事才會來的!」蹭夠了的任守一將她抱在懷里,有些不滿意她似乎又瘦了些,打定主意等這些事情都解決了,要好好替她補補身子。
沈蔓娘被他鬧夠了,忽然想到剛剛遇到的那大陣仗,連忙出聲問他,「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直覺的,她就是知道這件事十之八九跟他有關系。
「也沒什麼,抓水匪還有水匪的共犯嘍!」任守一說得雲淡風輕、事不關己。
水匪?沈府哪里來的水匪?她十分不解。
她眼中的疑惑太過明顯,任守一只好當一回老師,打算好好的給她解解疑惑。
「你們府里的二管事之前就是當水匪的,原來待的那個水寨遭到官兵圍剿,他僥幸逃了出來,避到沈家里,直到現在當了管事。」
如果說沈蔓娘以為這就是讓她震撼的事情,那麼他下一句話無疑是個青天霹歷。
「還有,他不只是水匪,還是沈夫人的姘頭,這次企圖燒毀任家鹽船、謀奪沈家家產,全都是這兩個人謀劃出來的。」
她震驚得小嘴微張,不敢相信那個一臉端莊,向來把正室夫人的架子端得高高的沈夫人竟然和沈二管事有染?!
任守一雖然怕這些事情污了她的耳朵,但這畢竟是她家的事,讓她心里有點底也好,也就一一的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
帶著她回門之後,為了替她出氣,他刻意在商場上打壓沈家,讓沈家長子沈懿德忙得團團轉,卻無力更改衰敗之象,最後沈家夫人急了,便把沈老爺送進牢獄,還放火燒任家鹽船,目地是要他們分身乏術、忙得焦頭爛額,他們好從中得利。
而沈從嘉雖說現在已經不當水匪,但是和當年結識的同伴都還有聯絡,所以要聯絡一些精通水性的漢子一點問題都沒有。探過虛實後,他們刻意挑了任家要出船的前一天晚上放火燒船,甚至這船上的人也死了幾個。
他們的打算是任家遭此大難,必定會變賣家產、換取銀兩來賠償官府朝廷,而沈老爺這時候又身陷囹囫,他們不只可以討內庫房的鑰匙,還能夠用內庫房里的錢財買下任家低賣的產業。
如此一來任家忒微、沈家勢大,到時候任家自然沒有法子再找麻煩,而他們也多得一筆橫財,更是可以順便除了沈老爺這個礙眼的人,卻又不沾自己的手,也不會壞了名聲,可謂一舉多得。
這計劃一環扣一環,的確是一個妙策——前提是他們沒讓任守一給看破了鹽船上的動靜,用面粉換了鹽,甚至沈蔓娘也不是個輕易會將產業月兌手的人,他們的算盤一開始就算計錯了。
沈蔓娘雖說長年經于商事,但是這樣的狠毒計策卻是想都沒想過、听也沒听過,此時只覺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那些人的下場……」
任守一毫無猶豫的說︰「沈夫人謀害親夫,與人勾搭犯罪,就是不沉塘,大概也不會有太好的下場,沈三管事早年當水匪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自然是難逃一死,至于沈家其他人據說與此事,無關,應該能得回部分家財,安穩過日吧!」
他說的其他人就是指沈家獨子沈懿德和沈柔娘,他們兩個人雖然不知情,但是生母牽扯進去,他們也不能一層皮都沒月兌,起碼要拿錢出來貼補那些被燒毀商船的商家,而沈柔娘早已定了親事,若對方沒有退婚,自然是可以嫁過去,只是怕這日子也不會好過,畢竟親娘的名聲都已經毀了,她以後在夫家會抬不起頭來。
沈蔓娘長長嘆了口氣,只覺得這世事無常,一樁婚事連累那麼多人,目前後這許多人都得不了善果。
任守一明白她雖然面冷,心卻是最善,除了對沈夫人和沈柔娘兩個人已然死心之外,對于那個異母兄長,多少還是有些同情的。
所以他也不會在這里說那位兄長其實任憑其母做了那些事情卻沒有勸阻,說無辜也不會無辜到哪里去。
很快的馬車停了下來,他牽著她的手下了車,看到車停著的地方竟然是府街後的一座小院子,沈蔓娘忍不住嚇了一大跳。
「這是?」她隱隱約約心中有了猜測。
任守一牽著她的手走向里頭,低聲解釋,「我明白你心里雖然埋怨岳父,卻也放不下他,我下山後便想了辦法打點,終于在早上把人給接了出來,只是……」
沈老爺本就病得不輕,又經此次的牢獄之災,整個人像是垮了一樣,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他話未說盡,沈蔓娘早已猜到一二,她看見躺在床上的爹此當初她出嫁前看見的那次更加憔悴,整張臉只剩下青白之色,幾乎是出氣多進氣少,躺在那里竟像是已經去了似的。
她安靜的走向床邊,忍不住一串淚就這樣滑了下了。
躺在床上的沈老爺,忽然感覺到自己臉上的一滴水,緩緩的睜開了眼,看到的是自己這輩子最虧欠的女兒,忍不住微微一笑,「蔓娘……」
「爹——」沈蔓娘再也控制不住,忍不住撲倒在床邊,低啞的聲音宛如哀啼。
沈老爺或許也明白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一邊輕咳著,一邊看著女兒,深感抱歉的說︰「蔓娘……我這一輩子最虧欠的就是你們母女倆……咳咳!」
「爹!別說了!」
「讓我說完。」他又咳了幾聲,直咳出了一口血,才又繼續說︰「那年你嫡母下毒害了你母親身亡,又害得你嗓子壞了……我卻狠不了心處置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怨我的……這我不怪你……」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眼眶也泛著淚意,「我這些年老是夢到蕊兒……蕊兒是怨我的吧?她總是看著我唱那首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蘇軾〈江城子〉
沈老爺慢慢的吟唱著,似乎和夢中女子那愛恨難解的歌聲相和,他粗喘著嗓音一字字的唱著,直倒似乎看見了那已經夢了許多年的年輕女子正穿著一身素衣站在自己面前——「十年生死兩……茫茫……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唱罷,他露出一抹解月兌的笑,閉上了眼,手無力的垂下。
生死兩隔——對他來說,終于不再只是一句話卻遠如天涯的距離。
沈蔓娘緊緊的閉上了眼,咬緊了唇,似乎不想讓喉頭里的哽咽聲傳出,只是隨著滾滾淚珠不斷落下,任守一沉默的將她抱在懷中,她終于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