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年的前三季,公司交出11%的漂亮成績,周年慶應該要乘勝追擊,除了往年買千送百的基本配備之外,我主張要再祭出服飾、化妝品滿三千送三百的吸引客人招數……」
「不,雖然說這三季的成績亮眼,今年逆勢成長,超出同期同業的水準許多,但是畢竟市場景氣低迷,物價狂飆、百業蕭條,放慢腳步保住現有的高毛利,穩扎穩打才是上策。」
這是百貨龍頭「凡亞時尚購物中心」周年慶籌備前夕的最後一次高層會議,所有一級主管都列席,鷹派和鴿派意見相左,爭得面紅耳赤,氣氛一度僵持不下。
坐在主位上的夏頡听了半天,心中早有主意,他做事不拖泥帶水,一等兩派人馬提出意見,高階主管報告整合過的利弊,他很快給了指示。
「2012年的凡百不僅要沖刺三百億的營業額,預計十三年第四季開始,信義二館、天母店、花蓮新館、台中購物中心都將陸續開張,在景氣普遍低迷的情況下,公司同仁仍在今年一到八月交出了逆勢成長11%的成績,所以在各家百貨成長數字都不景氣的情況下,我主戰,我們要乘勝追擊,讓敵人刮目相看,讓同業服氣。」
他是決策者,喜怒不形于色,難以捉模。
平時的他並不嚴厲,但也沒什麼親切感,他要求公私分明,誰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卻想得到他的認同,那麼很抱歉,胃藥自備,還要有隨時被人刮一層油,甚至卷鋪蓋走路的準備。
這里是凡亞大樓的會議室,凡亞百貨是「夏財團」關系企業的一環,六十六層樓高,取六六大順的諧音,佔地寬闊,位在信義區最精華的地段,也是台北最新時尚及餐飲的地標。
對夏頡來說,凡亞百貨是家業。
他的父親夏立杰作風偏美式,在他的認知里,他的小孩有多少能力,就爬多高。五年前他把這個眼光精準、極具商業頭腦的二房長子放到凡亞,負責整個亞洲區的百貨管理,夏頡也沒有太讓他失望,凡經手的企業在整合下每一年都有出人意表的表現,外界佳評如潮,也讓自己在父親眼中地位節節高升。
可真要夏頡說,他並不在乎父親的眼光和對待,那早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了。
現在的他,只要回家能看見母親的笑容,過往的辛苦都可以不算數。
二十五歲的他被空降到凡亞,說好听是平空拿到一份價值不菲的產業,實際上凡亞問題多如牛毛,內部斗爭凶狠,外戚把權,一堆長老完全沒有把他這個決策者放在眼里。
即便從小就和其他的兄弟一起接受量身打造的帝王課程,真正遇到四面豺狼環伺,台面上小動作不斷,台面下各自角力,對新手的他來說,壓力還是非比尋常,他戰戰兢兢、日夜不眠不休,五年了,每天睡眠不超過三個小時,公司才照著他的意思上了軌道。
長久的隱忍造就了鐵石心腸。
他的冷峭其來有自。
「別高興得太早了,周年慶要全面開戰,戰爭才要開始,大家有得辛苦。但是辛苦一定會有收獲,而想要多少收獲,就得付出多少努力,這是公司的宗旨,所以,一切都看你們的表現了,現在,都下去做事吧。」一手拿鞭子一手拿糖,是他對下屬常用的伎倆。
想要部屬的向心力,糖果鞭子少不了。
離開會議室,外面是一條筆直的走廊通往電梯,疾步跟在他身後的鄭秘書很快按了按鍵,電梯門很快關上。
「接下來還有哪些行程?」
看見老板正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鄭秘書清了清喉嚨,無須借助任何行事歷,倒背如流,「一個小時後是北京上海的三面視訊會議,預算決議的卷宗已經在您桌子上;下午新竹店改裝開幕,您要去剪彩;晚上和MM百貨的張董有約,已經在日式料理亭的包廂訂了位置;另外,亞東證券、香港控股公司都來電,請總裁回電。明天您要搭早班的高鐵南下,一年一度的關系企業聯誼會將在花蓮百來飯店舉行……」
身為凡亞時尚購物中心的總裁,夏頡的行程向來緊湊。
他頷首表示知道了。
「總裁中午還是叫福勝殿的便當嗎?」
電梯上了六十六樓,門一開夏頡率先走出去,秘書趕緊跟上。
「去叫研發部的經理過來,叫他把上次的企劃書帶來,另外告訴他,他的部門要裁撤五個人,冗員太多,叫他自己看著辦。便當……今天就不用了,我中午要出去一趟。」他淡淡地吩咐,經過半開放式的秘書辦公區域,然後進了他的辦公室。
要他說,他這總裁並沒比員工特別,每天上班下班,除了免去打卡這道手續,做牛做馬的結果,沒有應酬、出差的日子照樣吃的是便當,並無特別。
回到辦公室,研發部的經理也很快叩門進來,送來夏頡需要的資料,接著他便埋首于源源不絕的公文、電話回復……
時間流逝,等他回過神,一個早上已經過去。
用腦過度,他按了按太陽穴,穿上外套,囑咐了留守辦公室的小助理,到地下室取車,離開了公司。
城市的街景變換得很快,無關季節變化。
常常讓人措手不及的是層出不窮的時尚流行廣告,和開開關關、店家來來去去的店面。
城市中,人為的因素很容易取代了街景的容貌。
夏頡穩定的操控著方向盤,眼楮直視前方。
為了公務方便,他一向習慣司機開車,節省下來的時間他可以處理公務,或者讓自己小憩一下。
當他想自己開車的時候,就表示他需要一小段放風的時間。
他不急著去吃飯,轉彎,過了十字路口,車速平穩的駛過每一條街。
突然,舒展的眉微不可察的擰了起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呆呆地坐在鍛造鐵椅上,屈著腿、下巴頂在膝蓋上,像一只無助的小貓,滿眼都是迷茫。
他的心顫了下。
是錯覺嗎?
但對方那蘿莉身材和萌樣……很教人難忘。
他舉棋不定的繼續把車子往前開,開著、開著卻在到達下一個路口的時候,驟然回轉。
也不過幾分鐘時間,那個小東西不見了。
他停在路邊,忽然覺得自己好笑。
不過就一個小孩,一個去他店里用過餐的客人,他卻還刻意回頭找,到底在做什麼?
是了,是她那不符合年齡的表情和談吐,令他混亂又迷惑。
也是因為這點和別人不一樣,讓他惦記了吧。
頭頂在方向盤上重重撞了一下,懲罰自己這種幼稚的行為,他怎麼會那麼蠢?
揮去濃濃的荒謬和自我唾棄,他重新發動車子,不過就那一剎那,眼角余光瞅見一抹晶亮在那張椅子下面閃了閃。
那是一條小小的海豚銀飾。
他看過那玩意,那是一整條純銀的飾品,就掛在那小孩的背包上。
他推門下車,彎腰撿起那飾品,心里隱隱覺得不對勁,仔細听,人行道後面的巷子里傳出了重物翻倒的聲響,甚至有叫聲。
他把小飾品往褲袋一放,人鑽進了巷子。
「你放我下來……唔唔……救命啊……搶劫殺人……失火了--快來人--」
紀已涼摔倒在翻覆的大型垃圾桶上面,顧不得腰痛得快斷掉,雙腳不停的往兩個飽含惡意的流浪漢踢踹、大叫。
「嘿嘿,小妹妹,乖乖听話啊,叔叔會疼你的,動手動腳就不可愛嘍。」猥褻的笑聲、污穢的眼神、齷齪的言語、一整排黃牙,教人惡心透頂。
「跟大叔走,完事後給你錢花,要是不听話,可就有苦頭吃喔。」另一個邋遢的男人迫不及待的模上她潔白的腳踝。
紀已涼繼續放聲尖叫,又連續踹了好幾腳,不料這舉動更引得兩人色心大發。
兩人對視一眼,努嘴使眼色,嘿嘿笑的包抄了過來,一個扭了她的胳臂坐上她的身體,一個撲了上去,臭嘴就往她的小嘴湊。
她作嘔欲死,拚命扭動,可恨對方是男人,體力又懸殊--明明這里距離車水馬龍的大街才不到幾公尺的距離,為什麼沒有半個人探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好倒霉啊!
這兩個混蛋趁她剛剛發呆的時候,一個捂了她的嘴,一個抱住她的腳,兩人合伙把她拖進死巷,因為措手不及,她的防狼噴霧器根本沒機會拿出來,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場……
這兩個王八蛋加垃圾嫌她的煩惱不夠多、處境不夠淒慘嗎?
可是,她以為會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身體一輕,重壓在她身上的男人一個倒栽蔥摔了出去,撞上牆壁。
另外一個也沒有比較好,跌出去的同時還抱著唉唉叫。
「你……」她睜大眼,眼眶蓄淚。
「跑得動嗎?」
她飛快點頭。
夏頡把她拉起來,打算往外跑。
哪知道紀已涼爬起來的同時,臉色變了變,她的腳踝好死不死的扭到了。
「你受傷了?」他很快察覺,心里把那兩個對她意圖不軌的人渣罵了個遍,不過,他也想罵她。
「我不要緊。」她可以忍。
「小孩子不要那麼倔強,痛就痛,該哭就哭,可以依賴人的時候就賴給別人,逞什麼強?」
明明痛得臉都白了,眼淚也掛在眼眶上要掉不掉的,一張小小的臉上都是驚惶,她卻說不要緊?
他說不出來自己心里的感覺是什麼,想狠狠訓她一頓的沖動,在看見她那張又髒又白的臉蛋時頓時煙消雲散。
她咬著唇。「別把我當小孩,我說過我不小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罵她,看他臉色陰晦,她……又哪里得罪他了?
她的申訴又被夏頡理所當然的忽略了。
「小心!」她的人落在他有力的雙手里,眼角余光卻看見那兩個壞人在吃了苦頭後,隨便拎了地上的磚塊和棍棒就沖過來,眼光凶狠的朝著壞他們好事的他打過來。
夏頡第一時間把她摟入懷里,伸出胳臂擋去了朝他揮動過來的棍棒,接著一記重拳狠狠揮在那流浪漢臉上,棍棒沒能打到他,但是他額頭硬生生的挨了一記磚頭。
紀已涼呆住,看著一條蜿蜒的血痕沿著他的額頭滑了下來。
他完全不在乎,把她往外推,低吼,「快跑!」轉身擋住又撲過來的兩人,三人扭打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