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坐在桌子兩側,梅施和薛勤都沉默地看著對方,梅施突然醒悟這種直接的對視古怪而失禮,閃開眼神的時候,薛勤的臉上也浮現出同樣抱歉又羞澀的神情。
「對不起。」薛勤笑了笑,「我只是太久不見了……想看清你。」
梅施也笑了,這句話也正是她想說的。是啊,她也想看清楚他,兩年的歲月流去後,他變成什麼樣的人?因為約在川菜館,他穿了身休閑款的西裝,眉目清雋,比她平常見的那些男人到底多了些書卷氣。喝了口茶,梅施抿住自己嘴角分不清滋味的笑意,迷上他的……就是這份孤高的書卷味道吧?她家里不出斯文人,所以這種氣質讓她覺得新鮮又安心。畢竟認為讀書人有氣節,有信義的看法流傳了幾千年,梅施也覺得這樣的人比父親那種油滑市儈要可靠得多。
店員拿著菜單走過來,打斷了彼此些微的尷尬,薛勤笑著說︰「還是你點吧,我比以前更加外行了。」
梅施的心咚地一跳,「以前」……這個普通的詞匯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有道不明的意味。飛快地點了幾個菜,梅施再也沒了直直看他的勇氣,只是轉著自己的茶杯,和陌生人寒暄一樣找些平淡的話題。「以後怎麼打算?繼續讀書,還是找工作啊?」她確信自己口氣十分正常。
「找工作吧。」薛勤皺了下眉,口氣有些閃縮,似乎不想多談又似乎有些失落。「我打算先玩一陣,從來也沒游山玩水的時間和心情。現在又回來,才發現竟然連明月山都沒去過。」薛勤苦笑。
梅施微笑點頭,這倒是,以前他就只知道學習,找他去哪兒玩都說沒興趣。
「施施……能陪我一起去明月山嗎?」薛勤毫無過渡的邀請讓梅施輕微地一顫,他竟然還能這樣輕易地喊她施施。「嗯……」她的沉默讓薛勤有些難為情,「你要是忙就算了,我也就是隨口說說,因為朋友們不是去了外地,就是已經工作了……」
他急于解釋的樣子讓梅施心有些難過,連忙打斷他︰「後天吧?天氣應該不錯。我也很長時間沒去過了,听說又裝了索道,開發了很多旅游項目,我還挺想去的。」
薛勤愣了一下,才笑出來,「好,那就定好後天。」
第一道菜是魚香肉絲,薛勤難得露出孩子氣的表情,歉意地挑下眉,夾菜里的筍絲吃,「這還是回國第一次吃川菜,聞著味道都饞。」
梅施笑著看他,終于覺得情緒緩和下來。菜陸續上桌,薛勤邊吃邊說些求學的趣事,過去他並不善言談,梅施有些驚喜的發現,他還是很有幽默感的,至少她覺得他說的那些有意思。
分手離開時兩人都覺得很滿意,退回到「朋友」這個身份讓彼此都輕松而愉快,不必孜孜追求過去錯失的情感,他們畢竟曾經那麼親密過,熟悉感只需稍稍重溫便駕輕就熟。
梅施回到家,毫不意外看見父母都坐在廳里,無論他們假裝在做什麼,目的也只有一個——詢問她和阮廷堅的進展。
「施施,來,坐。」梅國華難得慈愛地招呼女兒,往常這個時候他是絕對不會在家的。
梅施鎮定地看了他一眼,僵著臉坐到他對面的沙發里。
「今天吃什麼啦?」梅國華笑得太開,眼楮眯起來顯得格外油滑,梅施看了一眼,厚道地轉開眼光。
「川菜。」她對著父母從來就沒有傾訴的,尤其對著爸爸那種突然發現她還有點兒價值,露出變廢為寶的驚喜神情時,更加什麼都不想說。
梅國華和趙舒元多少年都沒這麼默契地互看了一眼,「看來你們相處的不錯。」趙舒元微笑了一下,梅施覺得她似乎長長地舒了口氣。
「媽。」她咬了下嘴唇,話都涌到嘴邊,「國元真的有這麼困難嗎?!」她不自覺地提高的聲調,有些質問地意味。
「是,非常困難。」趙舒元沉著聲音接口。
梅施愣住,她問那句話只是想說他們沒必要非和阮廷堅攪合到一起,萬沒想到媽媽會給了這麼一個肯定的答案,而且一點兒都沒猶豫,月兌口而出。一向要強,不甘示弱的媽媽說出這樣的話,讓梅施再說不出一個字。
「施施,」梅國華皺了皺眉,適時開口,「如果阮總不喜歡你,那咱也就認了,命里沒這筆橫財,沒這運氣。可明擺著,他對你至少比對老何的姑娘有興趣,無論如何,咱們要爭取一下。如果成功了,對國元,對你……對小逸都是一次很大的轉機。」
梅施撇了下嘴,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阮廷堅在他眼里就是一筆橫財。她對爸爸話里的那個「咱們」十分刺心,爭取讓阮廷堅看上她竟然是「咱們」的事情,而且還抬出了小逸。
「他和你約下次什麼時候見面了嗎?」梅國華簡直都不屑掩飾自己的急切了,梅施對他越來越露骨的巴結相忍無可忍。
「沒有。」她冷著聲說。
「近期有個……」梅國華還想繼續說,被趙舒元推了一把,悻悻地住了口。
「你也累了,上去休息吧,明天再談。」趙舒元對丈夫做了個阻止的神色,微笑著對女兒說。
梅施被他倆弄得驟然月兌力,突然就累得不行,懶懶道了下別就匆匆上樓。不忘去梅逸房間看一看,梅少爺又不在家,梅施靠著弟弟的房門長長吐了一口氣,心里卻還是那麼犯堵。
為了避免被父母不厭其煩地追問和鼓動,梅施故意一直躺到十點多才起床,飯也不吃就直接外出逛街。其實她沒什麼特別要買的,進了百貨商場卻直奔了運動區,出了電梯她才有些莫名其妙,對明月山之行自己有這麼在乎嗎?在分手男友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大概也是女人的本能,她這麼安慰了下自己,心安理得地買了套全新的休閑服,淡雅的顏色顯得她動靜皆宜。
回家的時候才下午三點多,她認為這個時段是十分安全的,至少爸爸絕對不會在家。事實證明她又錯了,阮廷堅對她父母的吸引力遠遠超過她的預料。梅施看著笑眯眯坐在廳里的梅國華,心里產生萬分惋惜,如果她爸能變身妙齡少女就皆大歡喜了,他可以親自嫁給夢寐以求的阮總。
「都買什麼啦?」梅國華充滿八卦氣質地微抬張望了一下,「買運動裝?要去郊游啊?」
梅施很慶幸,至少媽媽沒在,比起爸爸的「慫恿鼓動」,媽媽一臉為難,期盼她一起忍辱負重的神色更讓她受不了。「嗯。」她隨口敷衍,快步上樓。
「約在什麼時候啊?」梅國華不死心地追問。
「明天!」梅施幾乎要尖叫了,以前他不在意她,她覺得失落,沒想到啊,遭到關注也是這麼痛苦的事!
梅施和薛勤約好早上六點在他家附近的廣場見面,道路上車輛稀少,綠樹上隱約還有露水的潤澤光暈,梅施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薛勤準備了一大袋零食水果,梅施很意外,過去的他絕對不會這樣細致。她忍不住取笑了他幾句,說他出國後變得更加婆媽了。薛勤只是笑,很開心似的。去明月山走高速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說說笑笑尤其覺得時間很短。不是節假,游人並不多,兩人玩得很暢快。薛勤體貼地為她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拍好了一張張的檢視,稍不如意就立刻刪除,梅施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笑容慢慢侵入眼楮,這樣的薛勤……簡直是以前她理想中的他。
爬到山頂的時候,薛勤攔住一個游人給他們拍合照,梅施以為他會趁機攬住她的肩膀什麼的,結果他沒有,很斯文有禮地貼著她的胳膊,既親密又不失分寸。這小而刻意地舉動卻讓她很喜歡,若說舊情復熾,絕對談不上,只能說重逢很愉快,至少沒再糾結于分手的疼痛。這樣的距離讓她安心又舒坦,也絲絲縷縷感受到他的體貼。她深刻地感覺到薛勤再不是那個孤高傲氣的男孩,而是個穩重細心的男人了。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說好去什麼地方吃晚飯了,梅施卻接到了阮廷堅的電話。薛勤幫她掛好耳機,笑微微地看她,讓她頓時對這個電話十分抗拒,不願意當著薛勤的面多說什麼,只嗯啊地胡亂應付。
「去明月山了?」阮廷堅這回沒通過秘書,語調卻還是很公式化。
「嗯。」梅施有點兒想不明白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父親似乎以為我和你一起去的,叫我晚上順便去你家吃飯。」
「嗯……啊?」梅施的手一抖,車都晃了晃,嚇得薛勤喊了聲小心。梅施喘勻了一口氣,故作平靜地說︰「大概是誤會了,我這就打電話跟他解釋。」
話筒里半天沒有聲音,梅施皺眉,掉線?他走開了?「喂?喂?還在嗎?」她提高了聲音。
「不用了。」阮廷堅的聲音似乎比剛才還低沉,「我已經答應他了。」
梅施連表示驚訝的能力都失去了,木然地開著車。
「你五點到我公司來接我。」老總口氣又來了,「阮總」冷聲吩咐。
「我……」梅施立刻打算拒絕,結果始終沒追上阮廷堅掛電話的速度。梅施十分沮喪,這種被使喚的感覺非常不好,自從認識阮廷堅,不,自從听說他的那一刻開始,一向自詡高傲的梅大小姐就淪入非常悲慘的境地,現在一種身為丫鬟的屈辱感讓她簡直瘋狂了。
她迫不及待地給媽媽撥電話澄清這個悲劇的誤會,連薛勤在旁邊露出好奇的神情都顧不上了。結果是電話一接起來,就听見媽媽很贊許的聲音︰「做的很好,施施。」
「媽!今天晚上……」
「噓!他在旁邊嗎?」趙舒元十分謹慎。
「沒有。」梅施面無表情地說。
「那就好。」趙舒元松了一口氣,「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準備妥當了,你只要負責把阮總帶回來就好。而且……」趙舒元幾乎有點兒懇求,「今晚我們正好和他有點兒重要事談,希望他能幫我們拿下23號開標的項目。你只要听著就好,千萬別插嘴,明白嗎?對爸媽來說,這簡直是個翻身仗,施施,這時候,你無論如何要幫我們。」
梅施沉默,又是這種口氣,這簡直是媽媽對付她的殺手 。每次媽媽說︰施施,幫我一把,她基本就完敗落馬了。
「嗯,好吧。」梅施嘆了口氣,挫敗地想鼎億的辦公樓是在華臨廣場附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