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都站起身來,梅施沒想到幾個輩分高的人也會站起來迎接「阮總」,動作慢了,被媽媽催促般拉了下胳膊,不知媽媽是不是故意的,擰得她的肉很疼。梅國華離開座位去和「阮總」握手,卻因為何佳韻的爸爸離門口更近而搶了先。梅施發現爸爸的不悅十分強烈地表現了出來,有違「梅老油」這個奸刁的外號。
何爸爸風度翩翩,頗有長者風範地握著阮廷堅的手不松開,用肯定地語氣說︰「不介意吧,阮總?我們冒昧打擾你們的餐聚,實在是因為我明天就要去法國,時間倉促。」
梅施根本沒听他們在說什麼,大不了是那些無謂的寒暄。因為角度問題,阮廷堅的臉被個子很高的何爸爸擋住,梅施忍不住伸著脖子來回張望,被身邊的媽媽又掐了一把,這才死忍著肉痛極為優雅地垂下頭,十分害羞的樣子。
阮廷堅的表情十分平淡,看不出喜怒,收回被何爸爸握住的手,聲調毫無起伏地說︰「沒關系。只是今天我工作太忙,來晚了。」
梅施只听見他們對話的這一句,完全符合她對這個外星生物的猜測,又差點笑噴,趕緊把頭垂得更低,嘴角無法自控地抽動了好幾下。
梅國華這才搶到握手機會,邊簡單寒暄,邊向阮廷堅介紹自己的妻女,當他抬手說「這是我女兒梅施」時,不知道為什麼梅施覺得特別想笑,阮廷堅很禮貌地與她握手時,她也沒有抬頭,生怕看見阮廷堅長得ET會奪命狂笑。像小媳婦接公爹給的壓歲錢似的,她踫了踫那只修長光潔的手就縮了回來,手放到裙子褶皺里後還搓了搓手指回味了一下,ET的手感似乎很好。
梅國華十分滿意女兒的表現,故作埋怨地說︰「阮總別見怪,像我女兒這樣的國內女孩子就是這麼斯文內向的。」
梅國華這句驚天謊言一出,除了阮廷堅,其他人都驚呆了,連何佳韻都瞠目結舌地看著梅國華,連諷笑都忘記了,心里佩服他實在太敢吹。
梅施比較安慰,將來這事兒要是黃了還能怪老爸一開始的廣告太虛假,害得人家接受不了這個巨大反差而甩手淚奔。
阮廷堅的語氣仍然那麼不咸不淡,走到主位上坐下才緩緩說了一句︰「我也這麼覺得。」
梅施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抽動,他覺得什麼了他覺得?!大家落座,視線一片大好,經理正在向阮廷堅介紹今天的特色菜,梅施趁此機會抬頭,打算把這人是何方孽畜看個透徹。這個男人……不得不承認,養育她二十好幾年的老爸在形容阮廷堅長相的時候終于說了句實在話,的確是很好看,問題是……非常眼熟!
阮廷堅突然轉了下眼神,那涼涼的,無波無瀾的眼神一下子擭住梅施沒來及收回的目光,她頓時覺得脊背上冒了一層冷汗。想起來了,他就是在機場找碴的那個山寨道明寺。梅施趕緊繼續低頭,心里發虛,他不會想起什麼,然後當場發作起來吧?何佳韻會把這事演繹得讓她恥辱終生的。
經理退了出去,等待上菜這段時間,幾個人都一時找不到話題,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阮總。」何佳韻主動出擊,笑盈盈地說,「咱們上回在李伯伯辦的晚宴上踫見過,還記得嗎?」
梅施看著自己的手指微笑,何佳韻平時挺機靈的,現在怎麼了?如果阮廷堅說不記得了,好吧……她會取笑何小姐無數次的。
阮廷堅眯眼想了想,梅施忍不住替他著急,快說不記得,快說啊!阮廷堅又把目光投在梅施身上,梅施雖然低著頭,也能感覺到全桌人都順著他的眼光看過來了。「我反倒覺得梅小姐十分眼熟,以前見過麼?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太好了。
梅施淡定說︰「從來沒見過。」明天她要再去買兩副那個牌子的眼鏡,以表達她對廠商的感謝。
這頓飯吃的很無趣,梅施猜測何佳韻是顧忌自己在場,沒好意思展開猛烈攻擊。所有人都只是泛泛地談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阮廷堅話少,何梅兩家當著彼此的面,甚至連相親的本意都沒流露出來,都怕被對方傳為笑談。
梅施雖然吃相斯文,好吃的菜都沒放過,反正她「害羞」嘛,不善言談,那就專注地吃好了。阮廷堅也沒再故意引她說話,這餐飯估計她是吃得最開心的一個。
「幾位慢用,我先走一步,晚上還有個重要的會議。」阮廷堅只是草草吃了一些,明明是句極為禮貌的托詞,他那麼冷冷淡淡地說起來,讓人無端覺得他似乎很不高興。
這回梅施沒用媽媽掐,積極主動地站起來送行,沒想到與迎接阮廷堅不同,桌上的其他人對他的提前離去都表現出不豫,起身非常緩慢,顯得梅施非常急不可耐地讓他滾蛋。阮廷堅那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嘴角輕微地向下一拉,神色明顯地不悅。從梅施身後走過的時候,她覺得隱約有股殺氣一般的寒意。
阮廷堅在門口站住,回頭看他們的時候,梅施不得不在心里夸一聲,這半回身的姿態的確很具備王者之氣,傲慢得欠揍啊!「回頭我的秘書會登記一下幾位的聯系方式,今天失禮了,下次再聚吧。」
梅施對這個人的印象頓時摔落谷底,這副天底下他老大的嘴臉就夠讓人不痛快的了,話少,冷漠,還小心眼,裝得彬彬有禮其實非常惡毒。無心潑了他女乃茶,他都不接受她誠摯的道歉,可見是個不容許別人犯錯的刻薄小人。反正這樣的男人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還讓秘書登記聯系方式呢,和他交往用不用調查祖宗八代啊?約個會用不用找秘書預定時間?太好了,何佳韻喜歡他,如果她能嫁個這樣的男人,真是什麼仇恨都得報了。
出了飯店的門,梅國華和趙舒元都顯得非常不高興,連話都沒興趣再多說,回去的路上車里氣氛也十分沉重。梅施安靜地坐著,心里很滿意,看來她爸媽也認為這個阮總很不靠譜了,或者說他的態度讓他們覺得理想中的」天賜良緣」的確是做夢。
「老何他們是什麼意思?」梅國華像個爆竹突然炸了,連個過程都沒有。
「行了,都這樣了,下次再找機會吧。」趙舒元掐了掐鼻梁,十分疲倦的說。
「施施啊,你別對阮總有意見,他今天就約了咱們一家,是老何他們太不要臉,來橫插一杠。你沒看阮總今天也很不高興嗎?」梅國華皺著眉解勸,梅施听得直想笑,這還不是女婿呢,已經開始維護起來了,錢的魅力對爸爸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就算他今天只約了咱們一家,他也是打算先後和幾家姑娘相親,他當自己是皇帝呢?遴選後宮?他這是腳踩好幾條船,也不怕淹死!」梅施翻著眼戳破爸爸的謊言。
「婚姻是大事,買東西都要貨比三家呢,更何況是選老婆。」梅國華對男人看待女人的心態是行家,不以為然地說。
梅施還想再說幾句,趙舒元煩躁地嘖了一聲,「好了,回頭再說吧。」車也駛進小區,所有人又陷入沉默。
回到家也是各回各房,梅家夫婦甚至連兒子沒在家都無心過問。
梅施倒是有些擔心,生怕梅逸又去了什麼不好的地方,招惹難纏的人物,邊換衣服邊打電話給弟弟。梅逸那邊很吵,果然他又去迪廳這樣的地方瞎混了。梅施厲聲叫他回家,梅逸很不在乎地說還沒到十點,回家無聊。
梅施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問清了他在什麼地方,換了合適又不扎眼的衣服找他去,看著他才能放下心。
眉眼俊秀的梅逸在舞池里被幾個女孩圍住,當姐姐的坐在吧台遠遠看著,心里真是說不出安慰還是擔心。梅施也明白,自己這個弟弟靠這麼看著是沒用的,假期完了還不是要回到美國去,估計玩得比這個還瘋。她只求他一不沾染毒癮,二不感染怪病,三不當少年爹地……真這麼發散地思考下去,她真是要寢食難安哪。
「一起喝一杯?」一個男人帶著不可饒恕的得意之色挨著她坐下,梅施沒正眼看他,就被他輕浮的姿態給惡心著了,沒等她冷聲拒絕,那男人自己先大驚小怪起來,拍了下巴掌,「怎麼又是你?」
梅施這才有點兒興趣賞了他兩眼,面熟,沒記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或許阮廷堅對她也是這種感受,心里很不是滋味。在阮廷堅見過的女人里,她也淪落為丫鬟甲了嗎?太傷自尊了。
「說起來真是……」面熟男十分慨嘆,「怪不得中國人都信緣分,真是太神奇了。」
這話說得梅施又想吐了,就他這副純正得近乎鄉土的面孔,還拿腔拿調地說「中國人」這麼見外的話呢。這惡心人的勁頭倒讓她想起他是誰了,就是機場偶遇的所謂「老同學」。
「我今天上午剛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了薛勤,晚上就又看見你了。」
梅施直直地看著他,周圍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都好像突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你說,你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了誰?」
黃越開一副夸張的驚訝樣子,「你不會連薛勤都忘了吧?當初我們可是隔壁寢室……」
薛勤……她怎麼可能忘記他是誰。
「怎麼,他也回國了?」梅施重新整頓神情,漠然地冷笑一下。
黃越開連連點頭,「改天一起出來玩。」他的目光已經隨著路過的美女飄走了,接著人也飄走了。
梅施無意識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她在這麼吵的地方,如果他打電話來她也听不到……沒有未接來電。她自嘲地笑了笑,怎麼忘了,像薛勤那樣注重細節的人,怎麼可能在這麼晚打電話給她呢?他……還會打電話給她麼?
「姐,你沒事吧?」梅逸一臉疑惑地走回她身邊坐下,遠遠的就發現姐姐神色不對。
梅施白了他一眼,用濕巾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我能有什麼事?就是給吵的!這里也太鬧騰了!」
梅逸放下心,笑的時候露出白白牙齒,這種明朗的笑容讓梅施的心情也好起來了,「姐,你看那個領舞的女孩。」梅逸看小舞台上那個賣力舞動的縴瘦少女,「好看嗎?」
梅施只注意到她超短蓬蓬裙下的熱褲,梅逸一問,她才又看了看少女的臉,坦誠說︰「妝太濃,一跳舞熱得都花了,像鬼一樣。」
梅逸皺眉,不屑說︰「女人就是不會欣賞女人。」
梅施心不在焉,有些煩躁地嗤了一聲,「你一個屁大點兒的孩子就會欣賞女人了?」
梅逸騰地站起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毛都炸了,「你先回去吧!」
梅施後悔,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叛逆少年都听不得這樣的話。「好了,小逸。」她趕緊拉住弟弟的胳膊,「咱們回家吧,我大概是太累了。」
梅逸皺眉,嘴唇動了動,終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