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洗過後,狄在風盯著浴室里嵌在牆面的長方形鏡面,鏡中,反射出一張神采奕奕的臉孔。
就憑這張臉,他便成了女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素來都是自由自在地縱橫情場,無須在意粉碎多少顆芳心。
到最後,她們都會原諒他的,不論他在分手時有多堅決、多冷酷,只要留下一個溫柔的微笑,她們便不會後悔曾對他痴迷過。
兩年來,他一直是這麼備受愛神眷顧的……不對,該說很多年以前,當他還是個魯莽少年時,他便很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了。
遇見江善庭,與她相戀,更是一切都在他算計之中,他要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能麼他帶來的權勢利益。
他從未真正愛過她,對她的呵護疼寵都只是假像,只可惜她到車禍去世以前,一直未認清他的本質。
如今,身在九泉之下的她,若是知道真相,可會感到深深後悔?
思及此,狄在風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意在他嘴角涌動,劃開尖銳的波痕,他看著鏡中的自己,許久,忽地有股沖動擊碎鏡面。
這張臉太俊、太無情,注定讓女人傷心。
包可惡的是,他似乎並未從兩年前的悲劇得到教訓,失去善庭後,他過得更加放蕩,女人在他的生活來來去去,換了一個又一個。
他從不付出真心,也不在乎又傷了誰的心。
所謂的愛情,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游戲,雙方各自下賭注,想玩就得輸得起,沒有誰欠誰的道理。
他就是這樣一個壞男人。
而現在,他如野獸般狂傲的眼,又發現了新獵物。
江雨歡。
一個和他死去的未婚妻同姓的女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
善庭單純得誰都看得透,然而一向自詡機敏深沈的他竟看不透江雨歡。
她的眼里深深地埋著神秘,她很冷、很淡漠,又似乎對他隱藏著奇特的恨意。
他不明白麼什麼,只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某種野蠻的獸性蘇醒了,他想征服她,征服這個令他捉模不定的女人。
所以他將她調來身邊當臨時秘書,藉此消磨她冷傲的氣焰,他以麼自己會得到快感,但不知怎地,當他看到她默默接下他所有的指示,全力以赴完成任務,而且完成得很漂亮,他忍不住猶豫了。她的確是個優秀人才,認真在工作,他憑什麼以一己好惡欺壓她?
她是個女人,但並不是平素樂于與他玩風流游戲的那種女人,也許他應該放過她……
「你下午要出差?」一道佣懶的嬌嗓驀地在他身後揚起,跟著,兩條藕臂鑽膩地環抱他的腰。
狄在風沒有回頭,他知道抱著他的是昨夜在酒吧認識的美女空姐,身材超火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在床上听見你打電話給你的秘書。」
原來她早就醒了?那還故意裝睡?
狄在風無聲地冷笑,拿毛巾抹淨濕潤的臉,然後扯下佳人糾纏的雙手,旋身遷自走回臥房。
她跟在他後頭,身上只穿了件他的白襯衫,黑色絲質內褲在衣擺下若隱若現,襯得那雙窈窕美腿更令人銷魂。
可惜狄在風並未看在眼里,反倒是美女空姐直盯著他的上半身。
他毫不在意那近乎饑渴的視線,打開衣櫃,選了件鐵灰色襯衫,從容瀟灑地穿上,姿態猶如模特兒。
穿好襯衫,他抽出一條灰藍色條紋領帶。
「要我幫你系嗎?」她自告奮勇。
「不用了,我習慣自己來。」他婉拒,瞥望她一眼。「你還不走嗎?」
「什麼?」美女空姐愣了愣,沒料到他竟會這般明目張膽地趕人,一時又羞又惱,花容慘淡,好片刻,她才振作起精神,刻意盈盈一笑。「你這人很壞耶,剛睡醒就要人家離開,至少也請我吃頓早餐吧!」
「等下我的秘書會送文件來給我,我不希望她看到你。」他說得很白。
美女空姐一窒,頻頻遭他撥冷水,她面子實在拉不下來,禁不住挑釁。「你干麼怕她看到?難道她也跟你上床嗎?」
他面色一沈,不知怎地听她如此口無遮攔,感到很不悅。「她跟我不是那種關系。」
「既然不是,那你怕什麼?」她見他神色不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放低姿態,嘟唇跺腳,軟聲撒嬌。「好嘛,別生氣了,我答應你,喝杯咖啡就走?」
語落,她也不等他回應,翩然轉身。
狄在風懶得理會她,跟女人爭論不是他的風格,對這種只上過一次床便不識相地耍賴的女人,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謝謝再聯絡。
天涯何處無芳草,他比較喜歡能夠干脆說再見的女人。
他打開抽屜,挑選袖扣,別上袖口,接著拿起一只最近新買的名表戴上。
著裝完畢,他走出臥房,室內飄著濃郁的咖啡香。
「要喝嗎?」美女空姐遞一杯咖啡給他,眼波流轉,盡是嫵媚。
他似笑非笑地接過,附嚷了一口,門鈴聲便清脆作響。
這麼快就來了?
狄在風一凜,還未來得及動作,美女空姐已搶先一步,奔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正是江雨歡,她沒料到來開門的竟是個女人,一時怔住。
「你就是在風的秘書嗎?」美女空姐端出甜美笑麼,一面伸手卷著發尾,一副搔首弄姿的性感姿態。
很明顯,她是故意搗亂,八成是麼了報復他方才對她的冷淡。
幼稚的女人!
狄在風森冷地尋思,沒讓她看出自己隱藏的怒意,還自走向江雨歡。「文件拿來了嗎?」
她的反應是將文件袋整個甩到他胸前。
他愣了愣,及時伸手接過。
「看來狄副總果然很懂得利用時間,公私兩不耽誤!對了,我忘了問,需要我事先幫兩位在東京訂房嗎?」她口氣很嗆。
這什麼態度?她以麼他會帶不相千的女人一起出差嗎?他可沒那麼公私不分!
狄在風皺眉,瞪視江雨歡,她面無表情,眼潭如冰結凍,冰面下卻又似乎隱隱燃燒著兩簇火苗。
麼何用這種眼神看他?她很明顯在鄙視他,瞧不起他過著這般不檢點的私生活。
可她,憑什麼鄙視?
狄在風咬咬牙,胸臆波動著某種奇異的情緒,似是躁郁,又帶著幾分憤愚,從來不曾對哪個女人這般著惱,她似乎有能力挑戰他的耐性底線,而且僅僅只用一個輕蔑的眼神。
原本打算放過她的,她看來像是個矜持端莊的女孩,他不想與她玩危險的愛情游戲,不想傷了她,但現在—
「沒錯,我的確是需要你幫忙訂飯店房間。」
「一間雙人房嗎?」她諷刺。
他比她更諷刺。「那得取決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什麼?!」她震驚。
「還不懂嗎?」他冷笑,傾身靠近她,眼神暖昧而挑逗。「因麼要陪我到日本出差的人,是你。」
她並不是初次來日本。
飛機在成田機場降落,江雨歡與狄在風坐上出租車,直奔東京市區。路上,偶爾能見到幾株凋殘的櫻花,迎風展現最後的風華。
江雨歡靜靜望著窗外,望著沿途陌生卻也熟悉的風景,回憶的浪潮于腦海翻騰,卷起千堆雪。
至今,她仍深深地記得上回來到這個城市所經歷的點點滴滴。
期待,心酸、痛楚與歡愉,千百般滋味于胸臆交織,融合成她不願再輕嘗的苦。
是的,如果人生再重來一遍,她寧願自己當時不曾來到這個傷心地。
但,是命運女神有意作弄嗎?她竟然又再度造訪,而且還是跟身旁這個男人一起……
一念及此,她倏地掐握掌心,縴縴十指緊緊揪住裙擺。
狄在風並未察覺她的異樣,他同樣陷在回憶里,心神恍惚。
兩人各自沈思,各自品味著復雜情緒,直到車子在飯店門口停下,方才同時回過神。
狄在風下車,接過司機幫忙卸下的行李,回頭看清自己身在何處時,驀地驚然大驚。
這是……樁山莊四季飯店?!
他僵著身子,視線掃描過周遭,綠茵起伏的丘陵庭園,神田川優雅蜿蜒,空氣中浮動著百花清香,不遠處,還能看見高高的三重塔,點著燈,在晚霞夕照下更顯莊重典雅。
他記得這飯店、這條河,與這座古典的三重塔,他還記得飯店里有一間私人教堂,而他在教堂里向善庭求婚……
狄在風震懾,胸口翻騰著某種劇烈的疼痛,呼吸被壓縮了,有短暫數秒,他失去了氧氣。
麼什麼?
他惱怒地瞪向江雨歡。「麼什麼你要訂這家飯店?」
「不可以嗎?」她犀利地反問。「四季飯店一向有很好的口碑,樁山莊這間又很有特色。」
「我們是來出差,不是度假,不需要住這麼好的飯店!」
「如果副總是擔心旅費,請放心,這是董事長交代的,他說你這陣子工作很辛苦,要我幫忙訂好一點的飯店。」
就算要住好飯店,也不必非得住這間。
狄在風繃著臉。「你現在馬上改訂另一家,看是東方文華或凱悅,都可以。」
「現在時間晚了,別家飯店不好訂,而且我不明白這間飯店副總有哪里不滿意的?」
她竟敢拒絕他的命令?!
他怒瞪她。
而她毫不在意,神情是一貫的淡漠,唯有迷離的水眸,仿佛隱隱亮著幽光。良久,她慢條斯理地揚嗓。
「副總難道是在害怕?」
狄在風一震,心跳瞬間停止。「我怕什麼?」
她聳聳肩。「只是覺得你的表情很奇怪,就好像曾經在這里有什麼可怕的回憶似的。」
一語中的!
狄在風倏地凜息,全身肌肉有片刻僵硬,他不願承認,但她似乎看透了他,從沒有任何女人能看透他,逞論這般挑釁。
他暗暗捏握了握拳頭,傲然撂話—
「我們進去吧!」
當晚,日本客戶公司派了總經理跟兩位代表來到飯店,招待狄在風吃晚餐,當然,江雨歡也在陪席之列。
雖然狄在風本身日語就頗麼流利,但有江雨歡在場,氣氛變得更加熱絡,畢竟美女總是有令男人心曠神怡的魔力,大伙兒說說笑笑,賓主盡歡。
席間,原本大家都喝紅酒,酒過三巡,江雨歡感覺自己薄有醉意,跟服務生要了水。
「請給我沛綠雅氣泡礦泉水加一片檸檬。」
話語方落,坐她身旁的狄在風不覺倒抽口氣,她听見了,刻意不看他,只對著服務生。
服務生歉意地笑笑。「小姐很飽歉,我們餐廳剛好沒有沛綠雅的礦泉水,別的牌子可以嗎?」
「嗯,都可以。」她隨和地應道。
兩分鐘後,服務生送上加檸檬片的氣泡礦泉水。
江雨歡緩緩嚷著氣泡水,即便微斂眸,她仍能感覺到狄在風目光灼灼,焚燒著她蘸紅的臉頰。
他很驚訝,她敢肯定,而她也清楚原因所在。
她放下玻璃杯,唇畔隱約浮漾笑意,他瞥見她奇特的笑,語調不禁變得尖銳。
「好喝嗎?」他問。
「好喝啊。」她故作輕松地領首。
而他啞然無語,執著地盯著她。
她這才揚眸,狀若無辜地瞅著他。「麼什麼一直看著我?」
他沒立刻回答,墨眸閃爍幽光,好一會兒,才干澀地揚嗓。「你喜歡喝沛綠雅的氣泡礦泉水?」
「嗯。」
「麼什麼是沛綠雅?」
「麼什麼不能是沛綠雅?」她反問。
他抿唇,又過了兩秒。「你喜歡加檸檬片喝?」
「不可以嗎?」又是一記柔軟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