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他翻過身,與田蜜面對面,淡笑續道︰「我與九爺感情越來越深厚,成了兄弟,我們曾經徹夜研究西洋傳過來的棋子,也曾經一起拆開西洋鏡,研究它的道理。後來在九爺的舉薦下,我進入太醫院。」
「從此晉身為皇上、太後的專用御醫?」
「我年紀輕,進入太醫院時間也不久、經歷不足,根本見不了皇上的面。倒是看過幾個品秩不高的嬪妃。」
「她們見到你俊俏的模樣,有沒有心癢難耐,暗地送手帕香花悄悄勾引?」田蜜咯咯壞笑兩聲,夭很黑,月光照在他的後背,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猜,他肯定又臉紅一片,他是個很容易臉紅的家伙。
「不要玩笑,那可是殺頭的大事。」他態度鄭重。
「隨口說說嘛,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我的記性頗佳,在宮中每每見到醫學奇書便將其默記,回家臘錄,每到休沐日便回到山上,將那些書送給師父。
「偷嬪妃是殺頭死罪,偷宮中秘書難道不是?」她兩句話問得他搬頗,半晌不答話,田蜜才微微一笑,「可見得,重點不是殺不殺頭,而是東西你看不看得上眼。」
「姑娘別再笑話我。」
「好、沒事,在這里除非你殺人,否則沒有人可以殺你。請繼續說吧!
「師父看著我帶回去的書冊,打從心底高興,說他能在晚年識得奇書,實是人生最大幸事,見他開心,我默書默得更認真,直到去年冬,我回山上師父壽命已罄,我陪他度過最後一段時日,葬了師父、回京。」
「所以你已經沒有半個親人?」
「對。]
那麼,如果找不到九爺、再也回不去,也不至于太傷心,對嗎?
這話田蜜沒問出口,今天他已經經歷太多事,若不是他心理還算強健,說不定早就崩潰了。
所以她換上別句,輕聲說道︰「會的,你一定會找到回清朝的路。」
在黑暗中,他淺淺一笑。「謝謝。」
田蜜躺回床上,也側身對他,她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輪廓,想半天,想擠出幾句安慰人的話,但在這方面她實在很沒有天分。「賀彝羲。」
「嗯?」
「今天,我也很難過,你那把叉子只是導火線,其實我心里早已經裝滿炸藥,那一嚇,剛好把我儲了滿肚子的淚水給嚇出來。」
「發生什麼事?」
「我從一場婚禮上逃跑……」
接下來,她交代今天的婚禮,提到婚禮就難免提到她老爸,提到她老爸就會講到可憐的老媽和無辜的灰姑娘,她交代完自己的祖宗八代,再談她和溫柔的過命交情。
他听得很認真,因為他的態度很贊,讓本來想用簡易敘述法的田蜜,後來使用起長篇大論式,然後聊著聊著,兩個被失眠折騰得很凶的男女,在月亮微微偏西時,沉沉入睡……
田蜜醒來的時候,彝羲坐在窗邊,他偏著臉,陽光在他臉上灑下一圈光暈,他很帥氣、很斯文,很符合現代偶像劇男主角的選角標準,而她最喜歡的是他那雙眼楮,幽暗而深邃,充滿智慧。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熟悉,然而這份熟悉並不合科學根據,因為他來自三百多年前,而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新產品,所以她在腦海中翻查一遍所有認識過的男性,試圖找出一個相似的背影。
可是並沒有,她敢高舉兩手發誓保證,如果有踫到這樣的優質男人,別說過目不忘,她打死都要把人給追到手。
由蜜輕吁口氣,趴在床上,真舒服……她想賴床,想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在這樣的晨光中。
很久了,她沒辦法一覺到天亮,失眠不是這一兩夭才發生的事,而是自從外公外婆過世,就夭夭上演的情況。
她想過,也許是因為宿舍里面多人一房,同學夜讀,鬧得她睡眠品質不良,後來她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套房,但她並沒有因為安靜而一夜好睡,反而因為孤單而感到恐懼,于是她又搬回宿舍,至少在那里,她不是一個人。
可是昨晚,她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她翻身,他听見聲響,轉頭,看見她甜甜的笑容,他笑了,既斯文又溫暖,讓她全身暖洋洋的,仿佛要被陽光給融化似的。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她問。
「不錯。」至少比他想象中好。
他習。噴早起,在他的時代天際翻出一抹魚肚白,便起身下床,先打拳練劍,才到宮中當差,這里沒有雞嗚,他一覺醒來,竟然發現太陽已經高掛。
傻傻地盯住他的笑臉,田蜜風騷、田蜜無恥、田蜜沖動,她猛地飛快跳下床奔向彝羲,在他不明她的意圖之前,她攀上他背,兩手摟住他的脖子,頭埋在他頸他下意識就想拔開她的手,將田蜜推開,但她聲音中帶著兩分硬咽,阻止了他的動作。
她說︰「求求你,一下子就好。」
于是他垂下雙手,任由她的臉貼著自己,他和她靠得那樣近,近到能夠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能夠感受她軟軟的手心、軟軟的臉龐,軟軟的、軟軟的嘴唇。
很溫暖、很寬闊、很舒服的背,在這樣的背上,她應該感覺舒心極意,可是她卻忍不住鼻酸,兩顆淚水落到他頸間,從睡衣領口、滑進他胸口。
吸吸鼻子,她說︰「從小我就希望能夠這樣被爸爸背在背上,希望他像其他人的爸爸那樣,背著我在屋里走來走去,一面輕輕搖靈,一面說故事、唱歌,慢慢地、慢慢哄我入睡,可是……」
她停頓須與後,自嘲地道︰「人家都說,女兒是父親前輩子的情人,我常想,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爸那麼不喜歡我?難道是因為我這個情人上輩子背叛他,讓他穿綠衣、戴綠帽?」
一聲長長的嘆息後,又有淚水滑下。真是的,她還是比較適合嘲笑、刻薄,不適合溫情暖和。田蜜苦笑,想松開手,卻發現他竟然開始輕輕搖晃著身子,低聲時唱歌曲一
莽霞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莽霞萎萎,白露未瞬,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回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低。
莽霞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埃。
溯回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址。
田蜜很想大笑,他居然在唱詩經,曲調很不時尚,但他的音質很好,好到讓她沒喝酒卻出現幾分微燻現象,從沒有男生為她唱過歌,他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心迅速染上一層淡粉色。
不知道為什麼,听見她的自嘲,他感覺沉甸甸的、重重的,好像胸口壓上一塊大石頭,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為她唱歌,是聲音不由自主流泄出來,那是本能,就像他在路上看見病人,就會重出銀針。
本能地,安慰她,本能地,心疼滑入胸口的水珠子。
歌聲停下,田蜜滿心感動,松開手,手指撫過臉龐、拭去幾點濕意,她連忙轉開話題——一個不那麼感性的話題。「謝謝你,餓不餓?」
「有一點。」
「我給你做法國吐司。」
「什麼?」
「法國人吃的吐司,法國在……」
她翻身下床,拉看他走到客廳,指指昨天被高置的地球儀,他不必踱腳尖,就輕易把它拿下來,田蜜接過放在木質地板上。
「這是我們住的地球,這里是大陸,北京紫禁城在這里,台灣在這里,很小吧,可是很富庶、很豐饒,這里有濃濃的人情味,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小吃,有最棒的文化……」
她大吹大擂一番後,指了指今天要吃的法國吐司和德國香腸分屬的法國和德國,她告訴他,這里有多元的飲食文化,有從西方引進的的態度與觀念……她拐了幾個彎,來解釋剛才他們之問的互動,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支持,不需要擔心太多。
接下來,她講了許多國家的風俗民情,就這樣,他又上一堂精彩豐富的課,于是彝羲認為,如果她來當師父,準能教出很好的學生。
把地球儀放回原位,田蜜帶彝羲進浴室,刷牙洗臉、做早餐,他換下睡衣後,穿回他的白色長袍,腰間依舊是藍色帶子,簡單卻耐看,他是個讓人感覺舒服的男人。
把早餐端到桌上,她給他一支叉子和一雙筷子,由他自行選擇,彝羲見她拿叉子進食,便舍棄用了幾十年的筷子。
「怎樣?好吃嗎?」
「好吃。」
「在你回去之前的三個月里,我帶你嘗遍各國美食,好不好?」
「怎麼可能,三個月內不可能游歷太多國家。」
「游歷當然不可能,不過不是因為交通問題,而是因為你沒有身分證,哪里都去不成,但台灣有很多各國料理餐廳,風格特殊,你一定要嘗嘗。」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點點頭。
「剛剛我上網google一下,我發現不能查「愛新覺羅•胤」二那會跑出許多歷史資豐七然後我查「時光機」,大部分跑出來的都是沒用的資料,你有沒有別的關鍵字可以給我,比如你和九爺有沒有約定過什麼暗號,如果你們走散要怎麼尋找之類的話,我再試看上網查查。」
說到這個,田蜜就滿肚子火氣,溫柔這里的網路居然是1M,什麼世界啊,人家都用到光縴、50M了,哦……那個速度簡直是圈圈叉叉。
之前她曾經和溫柔抗議過,溫柔卻說︰「那是房東先生送的,反正我又用不看,真的要查資料,進公司查就好了。」溫柔打死不肯替自己的網路升級,她還說,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她成為中華電信的釘子戶,中華電信就會拿大筆錢來求她升級。
「我記得那個駕時光機到古代的男子叫做顧凱勛。」
顧凱勛?這個名字听起來很耳熟,不過……她還覺得賀彝羲感覺熟悉呢。田蜜問︰「哪個凱、哪個勛?」
「我不確定。」
「沒關系,我湊湊看、每個都查。」
她說到做到,端起盤子走到電腦前面,一個個慢慢配對,「凱」這個音有二十個字符,「勛」有二十七個,換算下來,配對成功的機率只有五百四十分之一。
真是件苦差事,不過見到賀彝羲看著電腦董幕時,眼底的無聲贊嘆,值得了!
在浪費了大半個早晨之後,他們並沒有查出什麼有用資料,最醒目的一筆就是顧凱勛,是什麼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的會長,這種人肯定發明不出時光機,田蜜想想覺得算了,進房間換衣服、拿包包,彝羲趁機上網查了什麼叫做蘇富比,然後他明白,為什麼顧凱勛肯出借時光機。
田蜜進客廳後對彝羲說︰「走吧,我們今天得出門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買衣服啊,我總不能老是靠溫柔的衣服撐場面,你也不能一套衣服穿三個月。還得去買點菜,昨天你的快刀把所有的菜全變成發菜了。」而她把它們全送進外面花盆當肥料。
他點頭,不多話,跟在田蜜身後出門。
兩人在路上走,不時有人回頭望彝羲,眼神雖然不至于讓人討厭,但總是不自在,田蜜看他,卻發現他一臉的泰然自若,她聳聳肩問︰「被旁人這樣盯著看,你不覺得很不舒服?」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