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鄰近的市區開車大約需要十五分鐘,繞幾個山間彎路,次次都覺得是開錯了路,然而油門一踩,便會發覺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輛拉風的敞篷跑車飆上山。
這車不是寬闊車庫中最好的那輛,跑車太好底盤就低,低底盤開山路不便。要上山找那家伙,開車庫中最普通的就行了。
經過山中小小區前的派出所,在熟悉的路口轉彎,倒車入庫一次搞定。車停好時,正巧日落。望著紅紅夕陽許久,深吸了口山中新鮮空氣,走向一幢七層樓高的三十年老公寓。樓下鐵門沒關,爬上頂樓,電鈴也不按,直接推門而入。
老公寓一層兩戶,頂樓屋主左右打通,大約七、八十坪的空間,屋內所見之處縴塵不染。事實上這也不是多難的事,屋內裝潢、格局簡單,從大門進來,只見木色地板。
是的,只有木色地板。白色牆壁、能望見遠山與滿天霞彩的大窗戶,以及木色地板。
搖搖頭,褪去名牌皮鞋,走向最里頭的房間。
「請進。」那是略帶諷刺的語氣。昏暗的房間里,一個聲音說著︰「少凱,就當自己家吧。」
「你又沒鎖門……干嘛不開燈?」不用想也知道好友在做什麼。馮少凱替他拍開了燈,房間內頓時一亮,看清好友埋在四台平面屏幕前,頭也不抬,如同每回他來拜訪總會見到的景象。「都三年了,這屋子還是一樣空。其融,你不準備買點家具布置一下嗎?這根本不像個家,要說是工作室也不像,能打通的房間都被你打通了,說什麼這樣容易打掃,客廳又空蕩蕩的,整間屋子就廚房跟你這個房間有東西,這像什麼?」
說到後來,馮少凱一肚子無名火,分明不關自己的事,仍是火大。上個月終于受不了每次來都得坐在地上,所以自掏腰包買了張高級兩人座沙發硬是搬了過來。馮少凱一坐在他的專屬位置,點起了煙,有些沒好氣地說道︰「怎麼樣,今晚要不要一起去?」
吞雲吐霧幾回,馮少凱伸展身體,偷瞄那四台大屏幕上的黑底紅、綠數字,以及一大堆有如心電圖還是什麼鬼圖的表格,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又乖乖坐回沙發中。
半晌,聞到了煙味,傅其融皺皺眉,說道︰「我告訴過你,不要在這里抽煙。」
「是是是。」馮少凱從口袋掏出攜帶型煙灰缸,熄了煙。兩人相交超過二十年,自然知道眼前的男人有多討厭煙味;但,不這麼做,只怕自己在沙發上坐到生菇,他也不會回過頭來看一眼。「怎麼樣嘛,要不要去?」
傅其融目光又轉回屏幕,掃著那些不斷更新跳動的數字,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又想說,」馮少凱沒放過好友看向自己的千分之一秒內累積到爆表的鄙夷,滿不在乎地說道︰「堂堂亞緹百貨的大少爺,多少名模女星倒貼,要什麼女人沒有,還去什麼平民聚會?」想起有一回好友語重心長的說出這話,他當場覺得自己多了個老母。
多認識幾個妹,多認識一些酒肉朋友,這種事只要有點錢有點勢的公子哥們都在做,而他馮少凱是何許人也,如何能不跟上潮流?他跟某個老是窩在家中看那些跳上來又跳下去數字的宅男是不同的。
傅其融沒有回話。他的確不明白為何好友對于聯誼樂此不疲,但說過一次的話,實在沒有必要再重復。與價值觀相差太遠的人交往,難有好結果,屆時落得兩頭傷心,又何苦?但由衷勸過,他身為朋友的義務已盡。
「其融,今天不一樣呀!」看他悻悻然的臉,馮少凱再接再厲地說著︰「我今天約的是護士,護士耶!」別說他日本成人影片看太多,但試想一下,穿著粉紅色護士服的小護士,這不是天下間所有男人的夢嗎?其融再不動心,他就要懷疑他的性向了。
認識這麼久,馮少凱從沒見過好友身邊出現過女性生物,除了死去的伯母。大家年紀也不小了,再過三年就三十而立,像現在這樣天天出門玩到半夜才回家的日子已沒剩多少。拿自己來說,幾個星期前老媽已經頻頻拿相親照給他當飯後讀物,弄得他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去廁所,不要弄髒沙發。」傅其融冷冷說著。
馮少凱愣了下。「我說了什麼嗎……再說這沙發是我買的,我愛怎麼對待它你管不著。」
「打掃的人是我。」傅其融絕對不諱言自己有潔癖。「你的表情告訴我,你要嘛是便秘,要嘛是想拉肚子。不管是哪一樣,希望你可以回家解決,廁所今天才刷過的。」
「……」馮少凱一口氣堵在喉頭,差點沒嗆死自己。想了想,決定拿另一件事試圖扳回一城︰「高伯父應該這星期就會跟你提了。」
「提什麼?」又是遲了五分鐘才出現的問話。
「到時你回家就知道了。」馮少凱故意賣關子。從他知道聯誼這兩字怎麼寫開始,便周周都有節目,偏偏身為好友的其融一次也沒出去玩過,還曾很正經地說,這輩子只要一個女人就夠。
呸!天大的笑話!第一,人生多采多姿,馮少凱想不通被一個女人綁住一生有什麼好的;第二,其融沒資格說什麼一個女人就夠,他根本連「一個」都不認識!
傅其融沒有再追問。兩家是世交,好友會知道他還不知道的事,也沒什麼奇怪的。
「怎麼樣啦,其融。」馮少凱還不死心。「護士耶,機會難得喔!」
「你應該約的是醫生。」依然是偏冷的語氣。
馮少凱愣了愣,反應不過來他話中含意。「為什麼?」
「檢查一下你的腦容量是不是低于一般標準,除了女人,其他東西都放不進去。」
他消遣道,喝了口馬克杯中冷掉很久的咖啡。
「……很難笑。」馮少凱瞪他一眼,撂下話︰「是兄弟,現在就跟我走。」
「是兄弟,現在就給我滾。」傅其融頭也不抬,懶懶地回道。
「這樣吧,」來硬的不行,就換一招。馮少凱出言利誘,彷佛這是談判桌上的最佳提議。「你跟我去,我就告訴你高伯父要做什麼,怎麼樣?」
傅其融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首次正式將視線移到好友的臉上,認真說道︰「這種條件你都敢拿出來跟我談。不管他要說什麼,我都得回去不是嗎?如果你跟馮伯父出去談生意也這麼天真,亞緹百貨總經理交接的那一天,麻煩你告知一聲,我好把持股月兌手,我保證那天之後貴公司股票只會直線下跌。」
「……別那麼認真嘛。」馮少凱舉雙手投降。「這樣吧……你應該也有在看台灣豬排連鎖豬王子這支股票吧?他們最近要從亞緹的美食街撤出了,這消息我們雙方都還沒公開。」
「原因是?」傅其融邊說著,邊在鍵盤上按了幾個數字,其中一台屏幕跳出一些分析圖。
「今晚你人到,明天一早我就告訴你。」馮少凱嘿嘿笑道。
傅其融看著好友,厚厚的粗框眼鏡後,那雙黑眸忽而變得犀利。「好。」
「好。」他也應了聲,起身,離開前好心提醒道︰「穿好看點。」
「我只有兩種衣服。」傅其融說著,注意力又回到屏幕上。
「穿能見人的那種。」不假思索的答復。馮少凱瞄著巨大屏幕前好友的模樣,緩緩將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就算常常看,還是會油然生出一股想扁人的沖動啊……
「穿能見人的那種。」又再強調了一次,那語氣像是不敢相信好友居然還有臉跟他確認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似的,馮少凱毫不掩飾那嫌惡。「記得,要能見人!」
***
「……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在這邊叫我小禮!」
夏承禮濃密的黑色劉海覆在眉毛上方,遮去額頭。一雙圓圓的眼,大大的黑眼珠,目不轉楮地盯著手中之物。
那白皙細滑的皮膚、沒有一點黑頭粉刺的鼻頭與水女敕粉紅的唇,顯示她平時花了心思保養,也懂得用輕妝淡抹好技術突顯優點;五官雖稱不上是多麼精致的組合,然而任誰見了都會說排得進美女之列。
所以,天底下只有懶女人,沒有丑女人。
夏承禮身著一件沾著些許油漬的圍裙,手中利落地翻著平底鍋,當中油亮的綠色、黃色、紅色蔬菜跳動起來,再一翻,就起鍋,倒進白色方形瓷盤中,成了法式烤羊排旁色彩繽紛的配菜。
「听見沒,薇妮?」她呼了口氣,轉向身邊那也在使力搖著鍋子的好友,說道︰「要叫我小禮。很好記嘛!小禮飛刀呀,哈!」
丁薇妮打從心底覺得好友的幽默感需要再教育一下,否則絕對會嚇到人。她見身旁的人都完工了,只剩自己還在炒,趕緊起鍋,這時才慢慢回道︰「是,夏醫師。」
「小禮、小禮!」夏承禮噓了一聲,再次提醒道。
這時,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雙手拍了兩聲,道︰「好,時間到!今天做的是優雅的烤羊排,我現在下來看看大家做得怎麼樣,有沒有照老師說的做呢?」俏皮的模樣將大家逗笑了。
老師是留法的名廚,年輕貌美手藝佳,上課風格輕松,教的菜色簡單,卻都是令人驚訝的美味,因此一季開一個班的烹飪教室總是爆滿,很多學員都一次預繳整年份的學費,就怕上不到課。
例如,學員編號007的夏承禮。
燒得一手好菜是她對自己的基本要求之一,所以她已是班上最老的學姐了,幾乎將老師所有能教的菜色都學遍。
「喔,小禮,不錯喔!刀工很好,有職業水平,不愧是我們班的飛刀小禮,呵呵!」邊巡視邊試吃兼評語的老師經過這個老學員身邊,打趣夸贊道。不過說著說著,手中的刀叉也伸了出來。「我嘗嘗。」
夏承禮雙手在胸前交握,兩眼冒出星光,祈求老師給點正面評語。開玩笑,她可是花了很多工夫在這道菜上,整整兩個小時呢!
「嗯……」切了一塊羊排配上雕花造型的蔬菜放入口,老師嚼了嚼,從臉上的表情讀不出究竟感想為何,仔細品嘗思考過後,才道︰「好吃是好吃,但……」
一听見老師的但書,夏承禮已經猜到接下來會出現什麼評語。
「妳煮的東西總是有一種……」老師試圖找尋較不傷人的形容詞,看著這個學生,還是決定直說以求進步。「有一種鄉土味。」
全班同學同情地望向那一盤賣相可說是全班頂尖的烤羊排,以及做出這道菜的資深學姐。這里是法國料理教室,做出來的東西該是賞心悅目又有品味才是,要煮鄉土味、家常菜,回家跟媽媽學就行了。
老師嘆口氣,道︰「別氣餒,小禮。只要記得老師說的,抱著優雅的心就能擺月兌妳這鄉土味,做出真正優雅的法國料理。」
並沒有因為老師溫柔的鼓勵而振作起來,夏承禮低著頭,垂著肩,連後頭老師試吃了誰的菜、評語如何都無心再去听。
下課後,一行人到更衣室時,夏承禮還沒恢復元氣。
「好了啦,夏醫——小禮,別這樣嘛!」丁薇妮拍拍她的肩。「我來兩個月了,老師連試都沒試過我做的菜耶!妳知道她的標準是放在色、香、味,至少她每次都會試妳的,表示已經通過前兩項要求了呢!」
「謝謝妳,薇妮。但這是我的第四年了,老師的評語還是一模一樣……妳知道嗎,曾跟我同班過的人里頭,已經有自己開餐廳的了。」夏承禮將圍裙套上衣架掛在指定位置,又回到置物櫃前。
「妳又不是要開餐廳。」丁薇妮嫌她夸張,揮揮手,換下一身油煙味的衣服,收進包包中。「只不過是興趣嘛,不要太認真啦!」
「廚藝是很重要的啊……」很重要,但做不好也沒用,不說也罷。夏承禮甩甩頭,將綁在腦後的馬尾放下,烏黑的過肩長發落下,發尾是蓬松的卷度。她從包包中拿出除味劑,仔細地噴過全身,再拿出梳子將長發梳理整齊。
「妳剛剛噴的是什麼?」丁薇妮好奇地問道。
「呵呵,我也幫妳買了一瓶喔。」夏承禮掏出小禮物遞給薇妮。「鏘鏘!有了這瓶,下次不用帶衣服來換了,噴過之後真的一點油煙味都聞不到,還有淡淡的精油香。我知道妳喜歡玫瑰的,所以玫瑰給妳,我的是橙花。」
「謝謝!」丁薇妮湊進她身旁,果然聞不到每次上課後都嚇死人的嗆鼻味道。她們等會兒可是要去聯誼哪!漂亮打扮是基本,迷人香味有加分!
「謝謝妳才對,肯帶我一起去。」夏承禮笑道。看兩人都收好東西,便一起走出烹飪教室去開車。上車時,她補了句老實話︰「妳知道的,到我這年紀已經沒什麼人約聯誼活動了,那可是年輕妹妹的專利呀!」說到後來,語氣中有幾不可見的感慨。
丁薇妮被逗笑了,在副駕駛座系上安全帶。
她幾乎護專一畢業就到診所工作,兩人認識也超過兩年了。夏醫師待人和善,完全不端架子。她永遠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就緊張到把病患絆倒,還好夏醫師沖出來解圍,否則她早就被開除了。
從此,兩人成了好朋友。
丁薇妮說道︰「夏醫師也不過才二十九歲而已,何況妳看起來那麼年輕,跟二十四、五歲的沒差多少,要請妳教我怎麼保養才是真的咧!」這絕不是奉承的話,平時在診所工作大家都素顏以對,她近距離觀察過很多次,眼前好友不僅沒有黑眼圈,甚至連毛細孔都見不到,更不用說細紋眼紋頸紋了,簡直就是陶瓷肌。
本著好東西與好朋友分享的原則,夏醫師從不吝嗇分享保養、化妝、養生小秘方;丁薇妮則樂于帶著她四處聯誼。時機歹歹,工作要緊沒錯,但找個好男人也是很重要的事。
「有空教妳,便宜又有效。」夏承禮嘿嘿嘿笑著。保養護膚,她可是很勤勞的,所以這個稱贊當之無愧。將車開出地下停車場時,她問道︰「今天活動地點在哪?我們穿得有點輕便呢,應該沒問題吧?」
臨時改了地點,只跟夏醫師說穿簡單好活動的衣服,還沒機會說是去哪。丁薇妮打開粉盒開始補妝。「放心,穿太正式反而怪。」
***
穿太正式反而怪……這句話是非常中肯的。
坐在一排女生當中,夏承禮看著對面的一排男生,想著在車上好友說過的話,不禁同意地點頭。
地點是保齡球館,男女聯誼的健康活動,也是這個月復古主題的第一站。人人一身輕便以展現令眾人拍手叫好的高超拋球技巧,或是令眾人大笑開懷的洗溝絕招,只有一個人似乎在狀況外。
主辦人馮少凱身邊,傅其融一身筆挺西裝,將精瘦的身材襯得更加修長。考究的襯衫是訂做的合身款式,袖口有名牌袖扣及草繡英文名縮寫,領子下系著銀色領帶,外頭是絲質黑條紋的西裝外套。一頭黑發梳理整齊,細銀邊眼鏡框住一雙犀利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下是略薄的唇……那是精工雕琢的五官,瓖在線條完美臉龐而形成的好看長相。
……當然,如果他能有點常識的話會更好。眾人第一次見面,便心有靈犀想法一致,頻頻點頭。
「你玩我?」沉默中,傅其融轉頭問好友。
「我像那麼沒良心的人嗎?」馮少凱一臉無辜,可憐兮兮地道︰「臨時改地點,我來不及通知你。」這當然是借口。如果好友以二擇一的另一種裝扮出來見人,他馮少凱,堂堂北區聯誼盟主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不再理會好友的牢騷,馮少凱簡單主持了五對男女的自我介紹,讓大家抽簽分隊,第二局後可以交換隊友。炒熱氣氛後,他宣布比賽開始,兩人一組的配對就各自佔了一個線道,開始打球。
夏承禮坐在位于中間的球道座位上,陷入短暫沉思。
烹飪課增進廚藝,是為了想抓住男人的胃;有氧韻律鍛煉身材,才能抓住男人的視線;適時的護膚與及高超的化妝技巧,則是為了抓住男人視線後延長停留時間;每一項都非常重要。
然而她所有的努力,並不是為了抓住這樣的男人。
夏承禮悄悄瞄了眼坐在對面的西裝男,視線停在他腳上那雙與全身裝扮極為不搭的保齡球鞋上。
她從小簽運差,這是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沒錯,他是長得很好看,但其他人也不差,而且聯誼場合中金玉其外的大有人在……夏承禮望向左右玩得很起勁的男男女女,明白今晚不會有人來跟他們交換配對,不禁嘆了口氣。
其實她不太介意長相,順眼即可,存款多少參考一下就好。這年紀重要的是上進心,而她理想中的對象是要幽默風趣、能帶動氣氛、有風度,最重要的是不讓女伴覺得尷尬、無聊、想找洞鑽——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再瞧瞧不遠處好友跟主辦人玩得不亦樂乎,她羨慕地又嘆了口氣。薇妮跟少凱是在半年前的聯誼活動上認識,現在處于曖昧期。少凱這半年來邀她們出席不少活動,月月不同主題,參加的人都經過挑選……視線調回對面的西裝男。這家伙,是有人臨時取消,少凱隨手在街邊抓了來湊數的嗎?
剛才自我介紹時,西裝男毫無笑容地說道︰「傅其融,金融業。」接著就是一陣長長長的沉默,直到少凱出聲打圓場。
自由聊天時間的十五分鐘內,她听見薇妮問他是不是理專,他眨眨眼;一個短發女生問他是不是拉保險的,他沒否認;另一個鬈發女生問他是不是推銷信用卡的,他微笑。
……這麼模稜兩可的態度,顯示了西裝男的傲慢。
聯誼的大忌,也是她的大忌。夏承禮看他盯著牆上的時鐘超過十分鐘了,那雙好看的眼楮從沒在自己身上停留過……實在有點瞧不起人哪。
「怎麼啦?不用這麼害羞嘛,其融。」打破兩人間沉默的是局外人馮少凱,他拍拍好友的肩,坐了下來。「你不是想認識醫生嗎?這位夏醫師是真正的醫生呢!」語氣揶揄,說的是在他家時兩人討論的醫生護士問題。
「這是什麼介紹,醫生還有假的嗎?」傅其融白他一眼,終于不再看時鐘。
「笑容、笑容!」馮少凱斜瞪著他,壓低聲音提醒道。隨即又轉向薇妮的好友,不好意思地說道︰「夏醫師,這家伙太害羞了,不熟的時候就是這副死樣子,妳別介意喔。」
「不會。傅先生可能工作一天有點累了,不如我……去買點飲料吧。」夏承禮搖搖手笑道,轉轉眼,隨便想了個理由離席,起身到販賣部。反正西裝男已經被她打了個大叉叉,不用太多對話也無妨,今天就當陪薇妮出來玩。聯誼有時會踫到怪咖,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馮少凱看得出夏醫師的失望。她是薇妮的好友,可不能讓人敗興而返。嘖了一聲,已沒有好臉色給傅其融。「微笑、聊天、乖乖地扮演好聯誼人的角色,否則交易取消。」
傅其融看著馮少凱,皺皺眉。「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
「交易總是變化萬千的。」馮少凱嘴角勾起。看著夏醫師拿著飲料走回來,他起身準備離開。
「買了你跟薇妮的。」夏承禮笑著遞出。
「謝啦。」馮少凱接過,又道︰「你們聊吧,我先回去。」
「嗯。」夏承禮微笑應著。一坐下,看見西裝男正對著她笑,還笑開了一口白牙,頓時怔住。
那是非常整齊白淨的牙齒。以一般角度來看,任誰都會被那發光的笑容吸引住目光,久久難以移開;而若以專業的角度來看,不僅漂亮,而且十分健康,亮度、硬度、透度看起來很平衡,如果能再更靠近研究一下更好。夏承禮盯著他的笑容直看,忘了要說話。
「妳幾歲?」傅其融問著,想找話題來執行少凱指定的聊天任務。
笑容好看、牙齒漂亮、咬合也不差,偏偏就是吐不出象牙,一開口就問這種女人最不想回答的問題。夏承禮惋惜地閉閉眼,不再著迷于那一排貝齒,禮貌笑回︰「你猜?」
傅其融勉強壓下不耐煩的表情,維持笑容,配合地推理起來︰「讀完醫學院、通過實習、開始工作……嗯……看起來頗有自信,穿著、配件都不差,應該工作了一段時間,有些存款……三十——」
「二十九!」夏承禮自己招了,免得听到那三十兩字後頭出現讓耳朵刺痛的數字,臉上禮貌性的笑容已經隨著他的打量跟話語節節敗退。二字頭跟三字頭是有分別的,很大的分別!人人都稱贊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五歲以上,西裝男近視太深?眼鏡度數不夠?還是根本有眼無珠?
「二十九……」比自己大兩歲,傅其融點點頭。二十九歲似乎已經事業有成,從服裝品味、合宜打扮與禮儀判斷,她還能多方安排自己的生活,可見是個有頭腦的女人,分明跟少凱集結來聯誼的曠男怨女不太一樣。「妳為什麼來這邊?湊人數?」
夏承禮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差點揮了出去。
馮少凱摟著薇妮的肩走來,還沉浸在兩人相談甚歡的情緒中,沒注意到其融與夏醫師間的奇妙氣氛。
「等等我們大家要到附近的夜店,今天星期五,可以玩晚一點,其融跟夏醫師也一起來吧!」
「不了……」夏承禮有如泄了氣的氣球,一听還要去夜店,瞬間覺得自己果然老了。「我明天早上還有班,先回去了。」
丁薇妮聞言,過來拉了拉她的手。「別這樣嘛,平常妳都會來的,星期六早上人很少,沒問題的……是不是不開心?」最後一句,是湊近好友耳邊問的。活動中,在場的人不時會對他們這對投以同情的目光,都怪那虛有其表的西裝男太怪異。然而星期五下班後出來玩,整個星期的勞累得以放松,大家多少都有些自私,像自己也只想跟少凱單獨相處,顧不得來救好友。
「別想太多。」夏承禮知道薇妮有些抱歉,不過聯誼的規則她明白,不會生氣。「最近我還在北醫拿課,論文寫不完,這妳是知道的。今天不好意思要掃興了,你們好好去玩吧。」她對少凱使使眼色,要他好好照顧薇妮。
「這樣啊……」丁薇妮表情為難,不過她跟少凱說好了要續攤,還不想回家。「那妳開車小心喔。我明天沒班,星期一見了。」
「真不好意思!」馮少凱一記手肘頂向剛換好鞋子的其融。這家伙真是來攪局的,薇妮的甜美笑容都不見了。他暗示其融快點道歉,說些挽留的話。
傅其融悶哼一聲,撫著痛處,看向夏承禮,說道︰「妳要回去了嗎?住哪?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
真的,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離年輕活力那麼遙遠過。
雙手握著方向盤,夏承禮嘆了今晚第二十三次氣。再嘆下去,幸福就要遠離她了。
副駕駛座上的西裝男直挺挺地坐著,一語不發。
本來想著說出自己住在山上的小區,就能撇下西裝男,回家洗個海鹽澡去穢氣,一覺醒來,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畢竟那個偏遠半山腰,跟大部分的地方都不順路,而她是貪戀好山好水好空氣的住客。
怎知好死不死,他竟住在同一個山中小區,一問之下兩人的公寓相隔不遠,搞不好開窗還能互相遙望……唉,她誠心期盼今天過後他們連買菜都不要再遇到彼此。
「等等能不能靠邊停一下?我想在便利商店買點東西。」傅其融說道。一整晚,他並非沒有感覺到自己在一群人當中顯得格格不入,也從少凱及夏承禮的眼中清楚看出,他們認為自己很可悲。
只是,傅其融並不在意別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只有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的人,才會在意外界的眼光。
「……好。」那兩排白淨整齊的牙齒間再蹦出什麼莫名其妙、不知好歹的話,夏承禮也不會太訝異了。「可以的話,順便幫我買新一期的《醫學人》雜志。」
今晚第一次,她說話時沒有笑容;但傅其融也注意到這是今晚第一次,她語氣自然和緩,反倒令人覺得舒服。「沒問題。」他回道。
打了方向燈,夏承禮將車停到路邊,讓西裝男下車去。
傅其融走進便利商店,在雜志架上找到最後一本《醫學人》,以及他定期閱讀的《亞洲時事期刊》與《全球金融年報》,順手拿了份晚報,轉頭在飲料區選了兩瓶冰茶,打算請夏承禮。
結好帳,步出便利商店時,見到夏承禮也下了車,正在跟兩個彪形大漢說話。傅其融皺眉,越走近越覺得他們在吵架,停在夏承禮身側,他正想開口問發生什麼事,一個鐵錘般的拳頭隨即揮了過來。
下一秒,傅其融已經被打趴在地,手中的飲料雜志全都散了出去。
夏承禮大叫一聲,連忙沖上前。便利商店店員听見聲響跑出來,看到有人打架,連忙報警。
夏承禮趕緊將大字形趴在地上的西裝男翻過身。路燈下,她滿手的血,而他則是滿臉的血。
腦子有些暈眩,傅其融眼前一片模糊,只知道有人按住了他的鼻子試圖止血,然而不知哪里涌出的血已經流進喉間,令他不禁咳了起來。
「喂!你听得到我說話嗎?你還好嗎?」夏承禮跪坐在地,將他的頭扶到腿上以便止血,一手輕拍他臉頰時,她傻了眼。
染血的漂亮門牙,咚咚兩聲,落在了她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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