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賣子 第四章 作者 ︰ 綠光

當晚,金如玉真的把金之樂丟還給鳳翎。

翌日,他先著手進行晁獻乙央求的事。

「為什麼是我去?」桃花源的偏廳里,金如秀大吼著。

「因為我要你去。」金如玉一派悠閑地喝茶。

金如秀眯起眼,十指動了動,有股沖動想要把兄長給掐死。

「你就當作帶著龍靜和孩子們一道去京城玩,順道幫我把事情辦妥之余,也可以讓你們這陣子的不愉快給化解掉。」把茶杯擱下,他收起笑臉,認真地談判著。

「還真敢說,是誰害我們夫妻吵架的?」

要不是因為大哥無端多了個私生子,害得他不小心道出以前生活的內幕,他的親親娘子會把他給踢出房外?

「之樂。」金如玉毫不愧疚地說。

金如秀抽動眉梢,不敢相信他連這種鬼話都吐得出口。

「不管怎樣,我的提議還是不錯的吧。」

「我考慮考慮。」他盤算著。

要是能帶著親親娘子到京城走走,相信她會是樂意的,而且這一路在外不管怎樣都能讓她心情愉快些。

如此一來,也許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再考慮,我就要你去巡礦區。」

「喂,那明明是你的工作,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我是大哥。」

「誰理你?」

「你確定?」他笑得陰冷,仿佛手里早已掌喔了什麼把柄,只要弟弟不乖,他就準備丟出去,搞得弟弟妻離子散。

「你……」金如秀抹了抹臉,真的很想把他偷偷地埋在桃花源里當桃花養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相,才會當你的兄弟。」

「好說好說。」他笑彎了眼。

很好,如此一來,既可以完成獻乙請托的事,他也有充裕的時間和鳳翎好好地玩玩。

不過……被兒子罵壞爹爹的滋味,比他想象中還要不舒服。

他到底是哪里壞了,還不是被兒子的娘給逼的。

不管怎樣,他是非要她承認身分不可,他不但要兒子,就連兒子的娘也要一並到手。

「對了,你兒子呢?」瞧兄長仿佛想什麼想得正出神,金如秀推了他一把。

「昨晚還給他娘了。」

「他娘?不是死了嗎?」

「內有玄機。」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你不覺得只有兒子好像少了什麼?就好像買了馬卻沒有配鞍。」

「……從小到大,我一直搞不懂你的腦袋到底裝了什麼。」

「乖,人傻也不要說出來,不要自曝其短。」金如玉嘆道。

「……」他娘的,他這算是自取其辱嗎?

那他當啞巴,不要開口好了。

金如秀懶得理金如玉,準備回房看娘子醒了沒,卻听見並也遠遠地跑來高聲喊著——

「大少,大事不好了!」

金如玉微揚眉,喝了口茶,等著。

原本打算要回房的金如秀不禁停下腳步,等著听到底是什麼大事不好。

「大少,你果然是在這里口」並也快步沖進偏廳里,整個人氣喘吁吁。

「那是因為咱們心有靈犀一點通。」金如玉伸手輕挑起他的下巴。

並也嚇得連退兩步,大罵著,「你還玩,都跟你說大事不好了!」

「你又沒說是什麼大事。」

「鳳翎姑娘帶著之樂小少爺來拜見老爺夫人了!」

金如玉輕呀了聲,感到意外,但他唇角的笑意卻勾得更深。「有趣。」話落,他起身便走。

並也連忙跟在他的身後不斷地叨念著老爺的臉色有多鐵青,夫人的臉色有多可怕,而金如秀聞言,趕緊沖回房——

「龍靜,快起來,看好戲了!」

他迫不及待地拉起親親娘子,就只為了目睹這有趣的一刻。

看大哥好戲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旦錯過,怕是要再等一輩子了。

金府主屋大廳內,金家老爺夫人坐在主位上,而鳳翎則抱著金之樂坐在右手邊的雕花木椅上。

廳里,氣氛凝滯,金秀外、于觀貞臉色沉重。

金如玉從外頭走來,揚唇笑喊,「爹、娘。」

于觀貞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兒子。「如玉,給我好好地解釋。」

他像是沒事人般地看向鳳翎,淺淺一笑,問候她懷里的兒子。「之樂,昨晚睡得可好?」

金之樂聞聲,更往娘的懷里偎,壓根不想理他。

「小樂,不可以這樣。」鳳翎低聲道。

「他是壞爹爹……」他抿緊小嘴抱怨。

一句壞爹爹,讓兩老的表情更是黑沉。

「小樂。」鳳翎溫聲低斤著。

他苦著臉,強逼著自己細聲喚道:「爹爹。」

一句爹爹,莫名地牽動著金如玉的心。「乖。」他走近輕撫著兒子的女敕頰,再看向鳳翎。「不知道鳳姑娘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今日的她,長發挽成簡單的髻,沒有綴上半點飾物,襯得那張沒上半點妝的小臉有些稚女敕而秀氣,大眼不再狐媚,反倒是無辜得教人好心疼。

「告狀。」她瞪他一眼。

金如玉不禁微揚起眉。

「如玉,鳳翎姑娘說你昨兒個把小樂帶去還給她。」于觀貞沉聲問著,「你特地帶小樂出門,就是為了讓小樂在大太陽底下曬著,等他的親人來失物招領?」

她說話的同時,手緊掐著椅把,仿佛這力道是直接掐在兒子頸項上。

就在剛剛,她從鳳翎口中得知事情始末,知曉她是小樂的姨娘,更知道大兒子仿佛不信小樂是他的孩子,再三試探……這一點,讓她非常痛心。

她原以為如玉性子像她,是她最能放心的孩子,如今想想,她真是錯得離譜。

「娘,突然有一個兒子送上門,是人都會起疑心,況且我要是真留了種,我也想知道事情始末,也想知道為什麼一個孩子養了四、五年,卻能舍得還給親爹。」金如玉說得有條不紊。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你把小樂丟在太陽底下曬……小樂才多大,哪受得了你這般凌遲?」

「但有人明知小樂被大太陽曬著,卻還是悶不吭聲、坐視不管……這殘忍的到底是誰?」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鳳翎。

她聞言,抱著金之樂,屈膝跪下。

「是,是我故意漠視,因為我既已把小樂送到了金家,自然是不想讓金家知道小樂有個出身低微的姨娘,否則我又怎麼忍心?」那雙無辜大眼閃動著淚光,像是用盡全力壓抑著哀傷。「但金大少非但不要小樂,將小樂還給了我,甚至還當著小樂的面輕薄……」

說至此,她仿佛受盡了委屈,苦澀梗滿了喉頭,再也說不出話。

金如玉怔怔地看著她,忍不住要夸她演技真好。

「如玉!」于觀貞抽著家法站起。

「觀貞,冷靜冷靜。」金秀外趕忙遞茶,要她息怒。

「你要我怎麼冷靜?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子!老子下流,兒子無賴,你們金家是怎麼搞的?!」為什麼她生出的雙生子,會和金秀外如出一轍,盡用些下流手段?

她一直覺得如玉是最像她的孩子,’懂得察言觀色,更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只要走出金府,他就負責代表金府的門面……他清楚自己肩上背負的是什麼,怎麼今兒個卻亂來成這樣?

金秀外不禁惱火地瞪著兒子。明明是兒子犯的錯,與他何干?

「娘,我喜歡她,才會情不自禁……」金如玉雙手一攤,表情無奈至極。

這話一出口,鳳翎猛地抬眼,眨落了一顆擠了老半天才擠出來的眼淚,難以置信自己听見的話語。

「你……喜歡她?」于觀貞和金秀外異口同聲地問。

不是說喜歡男人嗎?還是說,如玉根本沒搞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麼?

「心動不已。」他笑睇著鳳翎,伸手輕觸她錯愕的臉。

鳳翎怔了下,因為他的笑而心跳失序,隨即惱火地暗罵妖孽。

假的,肯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要!就沖著他為了引出自己而欺負小樂,光這一點,她就無法原諒他,就算她曾經對他傾心,那也已是曾經!

「喔……但那也得要人家喜歡你,人家允許你,你才可以怎樣,娘教過你,對所有姑娘家都必須尊重,不管她的出身外貌,姑娘家就跟你妹妹一樣都是寶,輕薄不得!」

「娘教訓的是。」

于觀貞看向鳳翎,瞧了好一陣子說:「確實是個美人胚子,是男人都會動心,就不知道鳳姑娘意下如何?」

她一整個呆住。

金夫人在問什麼?什麼意下如何?

「鳳翎,我娘是在問你願不願意嫁進金府。」金如玉掀袍跪在她身旁,朝母親說:「求娘成全。」

鳳翎這才意會過來,趕忙道:「鳳翎身分低微,不敢痴心妄想,今日前來不過是想替小樂討個公道罷了。」

這人……真是精得像鬼,不管她出什麼招他都能見招拆招。

簡直是莫名其妙,她是來告狀的,卻莫名變成被求親……這人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這樣戲弄她,好玩嗎?

「鳳姑娘,我說過了,金家不在意身分高低,只求兩情相悅。」

「不,鳳翎身在煙花之地,已是殘花,實是高攀不起。」她低垂著小臉拒絕。

金如玉神色微動,垂斂長睫,仿佛在揣度她話中真偽。

「如玉,你在意嗎?」于觀貞問。

「娘,孩兒只在意下半輩子有無她的陪伴。」姑且不論真偽,光是見她臉色微變,他就有股快意。

不嫁?他多得是法子要她嫁。

不想見他?他就要她怎麼也甩不開他。

鳳翎緊抿著唇,不敢相信他竟然無賴到這種地步……真以為他金大少要什麼有什麼,壓根不須在乎他人感受?

于觀貞微揚起眉,話都還沒說,便見鳳翎已經起身,牽著金之樂。

「鳳翎今日前來,只為討公道,只想讓金夫人知曉金大少的所作所為,其余的不敢奢想,鳳翎在此告辭。」

他別以為崆峒城里人人當他是神仙,他就真的成仙了可以為所欲為……她要讓他知道,饒是神仙,也有力有未逮之處!

見她要走,金秀外忙道:「那……小樂……」

「金大少既然不要小樂,那麼從此以後,小樂與金家再無瓜葛,從此姓鳳。」話落,她優雅欠身。「告辭。」

「等等,這怎麼可以?小樂是我金家的孩子,怎能姓鳳?」金秀外連忙起身阻止。

金如玉涼涼起身,饒有興味地看著鳳翎。

很好,反將他一軍……是要逼他低頭嗎?

「可不是嗎……小樂和鳳姑娘相處這般融治,要是鳳姑娘願意……」于觀貞試著替大兒子制造機會,好讓他有機會好好地追求她。

「不願意!」鳳翎神色微惱地問道:「金夫人,換作你是我,今日有人這般對待小樂,你還會跟這種人在一起嗎?」

于觀貞不禁語塞。那倒是……瞪向如玉,她決定待會家法伺候。

「我身在煙花之地,身分雖然卑賤,但至少還是有骨氣和尊嚴的,今日前來是討個公道,而不是要讓金大少這般羞辱戲弄!」

娶她?根本是耍弄她!

「不,他……」這下子,于觀貞就算想當和事佬,也真的是使不上力了,至于兒子想怎麼追求,她也不管了。「好,這事我會好好地懲罰他,但是小

樂是金家的骨肉,鳳姑娘該將他留下才是。」

「好讓金大少凌遲小樂?」鳳翎說這句話時,金之樂非常配合地演出,緊緊飽著她的腿不放,仿佛他十分恐懼。

「不,我保證小樂在府里絕對無人敢欺侮他,就算是小樂的親爹也一樣。」于觀貞說著,朝金如玉勾了勾手指。「過來起誓,說要是你膽敢再欺負小樂,為娘的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一听這話,鳳翎不禁傻住了。有必要這麼做嗎?

「娘,我不會再欺負之樂,我發誓。」金如玉嘆道。

鳳翎看向他,這才發現原來他最大的弱點是金夫人。

而這位金夫人也確實如外頭傳言的,非常的與眾不同,那麼她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今天走這一趟,名為告狀,可是實際上,仍是要想法子把小樂留在金府,這一招以退為進,就是看準了金家兩老一定會留下小樂。然而一個金如玉就夠她頭痛的了,偏偏又遇上不按牌理出牌、沒有半點貴婦人架子的金夫人,真教她不知道該讓這出戲怎麼結束。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她不著痕跡地偷覷金如玉,果然見他又勾唇微笑……副看好戲的模樣,教她氣惱著,偏又拿他沒辦法。

鳳翎還沒想好如何開口,金秀外已按捺不住地罵道:「這是在干什麼?為什麼你捅出的樓子,卻要用你娘的生死起誓?」罵完,他不悅地瞪著她,

「大不了鳳姑娘開個價,咱們銀貨兩訖,往後互不相干!」

他怒火中燒。就算是玩笑,也不能拿他娘子的生死為誓。

「金秀外,你是很想死是不是?你財大氣粗可以壓死人是不是?!」于觀貞低罵著,最受不了他動不動就拿銀子壓人。

聞言,鳳翎見機不可失,隨即道:「好呀,我就出個價,讓小樂認祖歸宗。」

「好!觀貞,你自己听見的,就連她都這麼要求,我怎能沒有成人之美?」金秀外惱火地朝她比出一根手指頭。「這樣夠不夠?」

「……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她像是不滿意,卻又不得不妥協。

「一千兩銀子你還敢嫌少?!

一千兩銀子?鳳翎倒抽口氣,暗罵自己搞不清楚狀況。

金家可是崆峒城首富,出手自然是不同凡響,只是她沒想到金老爺竟會一開口就是一千兩銀子……也好,拿一千兩換得小樂無憂的生活,再換她一個臭名好讓兩家再無瓜葛,也算是值得了。

「鳳翎在此謝過金老爺。」她裊裊婷婷地欠身,勾唇笑得狐媚,仿佛打一開始就是為了銀兩而來。

金如玉見狀,沒轍地搖頭。

他原本還想看她有什麼壓箱底的招式,沒想到功虧一筍,全都敗在爹的急性子上,她這招以退為進,還真的奏效了。

「如玉,去給我拿銀票,老子現在就算給她。」

「不用了,金老爺一句話,鳳翎豈有不信的道理,還請金老爺派人送到寒煙閣便成。」

「不需要,如玉,你現在就帶她去金家錢莊。」于觀貞淡道。「一大筆錢帶在身邊多危險,在咱們錢莊里,給鳳姑娘立個戶。」

「多謝。」鳳翎欠了欠身,垂眼看著法然欲泣的兒子。「小樂,你答應過姨娘的,對不對?」

「對……」他嘴里說對卻不斷地搖著頭。

「不哭,這年頭,就連女娃都不愛哭了,你更不能哭。」

金之樂緊抿著小嘴,把淚水全都壓在討人喜歡的桃花眼里,小手不斷地抓著她的裙擺,無聲地央求她別走。

鳳翎豈會不懂兒子有多不願離開自己。可是……她不走不行。

她肩上扛著的血海深仇,她不能不報,小樂是她生命中意外的驚喜,是讓她得以撐到現在的力量,而現在……她更不能再依賴他。

「姨娘走了口」她說著,輕扯開他的小手。

「姨……娘……」童音嘎咽地喊著。

鳳翎轉過身,低垂著小臉,步伐越超。

早就決定好的事,沒什麼好不舍的,況且小樂待在金家,有爺爺女乃女乃當靠山,沒問題的,絕不會有事的。

「姨……娘!」充斥鼻音的童音大聲喊著。

她一頓,喔緊粉拳,下一刻走得更快,頭也不回的,像是毫不戀棧。

「姨娘!」金之樂朝廳外跑去,絆到了門檻,小小身軀飛撲了出去,白玉般的小臉貼在廳外的沙土里。

他動也不動地趴在沙土上,小小身子不斷地顫抖著。

「小樂!」金秀外不舍地沖到廳外,將他抱起。「不哭、不哭,像那種會把你給賣了的姨娘,不要也罷。」

「胡說胡說,姨娘沒有賣我,姨娘最愛我了!」金之樂在他懷里不斷地掙扎踢端著,淚水沖下小臉上的沙塵,刷出兩條淚痕。

「對,爺爺老糊涂了,胡說八道。」于觀貞走向前,用力地將他抱起。「小樂別怕,過兩天女乃女乃就要你爹爹去把姨娘帶回家。」

「真的?」

「當然,女乃女乃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女乃女乃……我要姨娘……」金之樂摟著她的頸項,不住的抽噎。

于觀貞不舍地摟著他,年紀大了跟著多愁善感,幾乎快被孫兒的眼淚傳染,跟著淚如雨下。

「觀貞,你才糊涂了,那種女人……」

金秀外話未完,接收到親親娘子森冷的目光,乖乖地閉上了嘴。

「你傻了嗎?孩子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愛?鳳姑娘前後態度落差這麼大,難道你沒看出問題來?說穿了,她不過是逮著機會,用最惹人厭的法子把

孩子交托給咱們,要咱們與她斷絕關系罷了。」她說著,看向若有所思的大兒子。「如玉,對不對?」

「娘說的是口」金如玉臉上難得的沒了笑意。「娘,我先出門去,小樂就交給你了。」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鳳翎要做得這麼絕,絕到不給自己任何後路走。

「去吧,還有我警告你,要是真的喜歡人家,你就竭盡所能地彌補你曾犯下的錯,要是不喜歡人家,你就少去招惹。」

金如玉微揚眉,心想,知子莫若母,他的心思……在娘的眼里是一清二楚的。

「孩兒知道了。」

才剛走出大廳,他便瞥見弟弟夫妻倆站在通往桃花源的小徑拱門邊。

「精采呀,大哥口」金如秀忍不住給他舉起大拇指,笑得幸災樂禍。

「是呀,還有更精采的,等你回來再開演。」

金如玉笑著,眼神卻有如寒冰,讓金如秀趕忙拉著親親娘子轉身就跑。「走了走了,咱們這趟去聚祿城,非要待上個把月不可。」

「為什麼?」

「要不然大哥會整死我。」

他大哥整人,盡挑對方的弱點下手,唯恐天下不亂的惡劣性子,他從小到大已經領教過太多次了!

金家錢莊,位在城南的上金路,離金府很近,離寒煙閣更只隔了一條街。

金如玉帶著鳳翎前往,兩人是徒步沒有乘馬車,更沒有」‘鬟貼侍在旁,然而,兩人站在一塊還是吸引著眾人目光。

「跟你走在一起,真是太顯眼了。」她一路上都垂著眼。

大白天的,她不習慣熱鬧的街道和熾熱的目光,那讓她渾身都不對勁,早知道就戴紗帽出門了。

她知道,那些目光,絕大部分都是他招惹來的。

只要在控恫城待上一天,就一定會知道金家,因為在峻炯城舉凡食衣住行,大抵都和金家月兌不了關系,但要是在控恫城待上兩天,那肯定就會知道金家雙少的名聲,追逐著兩人的身影。

沒抬眼,但她可以猜想路上的姑娘家,心和眼全都留在他身上。

「顯眼的可不只有我。」金如玉揚眉低笑,故意朝她走近些。

「不要再靠過來。」他的身形逼得她不斷地往路邊攤販店鋪擠,微惱地抬眼瞪他,卻瞥見馬車從旁急速駛過,教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悶悶地閉上。

有馬車要通行,不會說嗎?

她氣悶著,沒注意腳下踩到了攤販掉落的菜,教她腳下一滑,而下一刻,她落在溫熱的懷抱里。

那力道輕柔,扶住她後又適時地拉陰距離,沒有半點唐突和輕挑,只是很純粹的舉手相助。

「不要緊吧?」金如玉問。

心還顫跳著,因為他輕喔著她的手。「放開我,我不要緊。」鳳翎悶聲道。

她不習慣被踫觸,討厭被踫觸……

感覺她的手微顫著,他想追問她身子是否不適,賣菜的販子已先出聲問:「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鳳翎趁機抽回手,看著菜販撿拾著地上被她踩爛的菜葉。「不好音心思,我賠給你。」

「不不不,那是我沒擱好掉到外頭的,還讓姑娘差點跌倒,怎能要你賠?」菜販看起來就像個老實的莊稼漢,年歲有點大,皮膚黝黑,笑容很誠懇口

鳳翎直盯著他,盯到那菜販不由自主紅了臉。「姑娘?」

「老板家里可有妻兒?」她問。

這話一出口,金如玉不禁微揚眉。

這是干什麼?打听菜販的底細,是打算要委身于人?

「有,已經娶了,我婆娘還替我生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現在都已經在上私塾了,夫子說我那兩個兒子,天資聰穎得很呢。」說到兒子,菜販忍不住自己夸贊了起來。

金如玉看著她恬柔地勾起笑,那笑意不是花魁的笑,而是……打從內心的羨慕而笑。

那笑意,像撥子,撥動了他的心弦,譜了曲,令他的心莫名騷動著。

「上私塾可要花不少錢呀。」她說。

「可不是?所以我得更努力才成。」

鳳翎笑著蹲下,瞧瞧攤子上那些菜,掏出荷囊取了錠金子往菜販手里一塞。

「姑娘?」

「把攤子上的菜都送到寒煙閣吧,跟後門的小廝說是鳳翎姑娘吩咐的,往後你有多少菜也都送過去。」

「可這些菜也不值一錠金子……」

「多的就當是我給老板的兩個兒子添個喜,希望有天他們能夠高中狀元,光耀門楣。」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她淺笑起身……抬眼,才發現金如玉一直在身旁。

「花魁可真是良善得讓我有點意外。」他揚笑暗諷著。

鳳翎聞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金大少也不逞多讓,造橋鋪路、捐款販災什麼的,鳳翎做的遠不及金大少的一根寒毛。」她說著,緩步往前走。

「那些不過是小事,至少我做不到花魁這般真情至性的良善。」話一出口,他難得的有點暗惱自己為何惡意嘲諷。

他這是怎麼了?胸口莫名發悶著。

「……因為他的眼很像我哥。」她低聲喃著,再抬眼看著他,「金大少也曾經為窩在暗夜路邊的姊妹慷慨解囊,不是嗎?就算不是真情至性,至少受

助者確實是受到莫大的幫助,那也是善事一樁。」

她永遠記得那一夜,大哥要姊姊帶著受傷的她走,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他……後來,她和姊姊流浪到崆峒城,已是身無分文,兩人只能窩在街角,而那時……她遇見了他。

在饑寒交迫的夜里……身月牙白、俊美無侍的他猶如仙人般的來到她面前,但也如仙人般的淡漠,留了銀子就走。

然而她一直是記得這份恩情的,所以在寒煙閣再相遇時,她暗記下他的名,在他遭暗算的那一晚,她救了他……但一切該到此為止,把小樂還給他讓彼此的緣分到此為止就好。

金如玉少見的眉頭微皺著,總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

「金大少留步吧,鳳翎僅是個花魁,豈能和大少並肩而行?」她溫婉笑著,眼底卻滿是苦澀。

旁人的眼光和指指點點她可以承受,卻不能忍受他替自己承受半點口

在她剛剛道出寒煙閣時……旁的攤販行人豈會不知道寒煙閣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樣的姑娘,才會待在寒煙閣里?

「花魁又如何?」他擰著眉道。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練就八風吹不動的本事,如今才知道是沒遇上對手。

方才對那菜販,她笑得恬淡柔和,可面對他卻是滿眼苦澀……這是為什麼?他心頭莫名的不好受。

「花魁雖是花中狀元之意,但終究是殘花怎能站在金大少身旁?請留步吧。」鳳翎說著,微微欠身。

「你不要那一千兩了?」

「當然要,還請大少托人送到寒煙閣便成。」她轉身就走。

「你不怕本大少毀約?」

「那麼我會再去見金老爺。」她回頭笑得淘氣。

忍不住的,他追上去。「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的是我。」她這話的意思是跟他劃清了界線,往後再也不相見了?

「金大少太愛刁難人。」

「本大少要刁難人,也是看對象的。」他驀地扣住她的手腕。「鳳翎,別想甩開我。」

她似笑非笑道:「金大少說笑了,我就在寒煙閣,金大少想見就能見,我是憑什麼甩掉金大少?」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要你剛剛對那菜販展露的笑容。」

她不解地看著他。

「笑給我看。」

鳳翎瞧著他半晌,突地低低笑開。

「你在笑什麼?」

「你跟小樂很像。」

「……他是我兒子,當然像我。」這一點,他很清楚。

「你跟他一樣喜歡裝模作樣、喜歡整人,其實這些行為……只是為了想要引起你愛的人的注意。」

不管他神色的變化,她繼續說:「而你會這麼做,是由于……你的心太空了。」

金如玉皺起眉,似乎難以置信。竟有人能懂他的心……

這天底下,有太多人是為了他的外貌、為了他的名而來,愛的是他的外貌、是他的名,沒有人試圖了解真正的他。

從小,在爹娘眼中,他是不需要被擔憂,更不需要被額外注意的好孩子,可是太過完美反倒讓他不被重視……

他被忽略,甚至有時候他認為自己已經被遺忘。而他渴望的……

是一份完整的、只屬于自己的愛。

因為他貪心,他要,就是要全部,絕不與人分享。

「希望小樂可以把你的心填滿。」她笑道,趁他不備甩開他的手,掉頭就走。

這一回,他沒再追上,而是看著她縴瘦的背影,不禁想著……

如果他愛她,她願意填滿他心底的空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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