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去買豆腐腦了。」柳芙蓉解釋完,接著看到撒滿一地的碎雞蛋,臉上的笑意全沒了,指著地面,一臉的苦惱,「怎麼辦?娘帶來賣的蛋全破了。」
朱天煜看著一地的蛋汁,將她放在地上,對一旁的管爾奕使了個眼色。
管爾奕立刻掏出銀子,遞到小丫頭面前。
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柳芙蓉眼楮一亮。
「拿去。」管爾奕蹲在她的面前,看到她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些蛋就當我家公子買下了。」
柳芙蓉興奮的接過銀子,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搖了搖頭,「不行,娘說過,蛋破了就不能賣人。」雖然舍不得,但她依然將銀子忍痛還回去。
「拿去,沒關系。」朱天煜說道。
她依然固執的搖頭。
這孩子怎麼連這點都像……朱天煜索性拉起樓幼山的手,將銀子交到他手中,「老人家,你的菜也被打爛了,這些銀子就給你和這丫頭的娘。」
樓幼山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突然反手握住了朱天煜的手,瘦弱的手捏上他的手臂。
「大膽!」管爾奕立刻上前斥了一聲。
樓幼山連忙將朱天煜的手給放掉,退了一大步。
「公子骨骼奇特,臂有四肘,魁梧奇偉,然雖有大富大貴之相,卻得飽嘗顛沛流離、骨肉別離之苦。」
朱天煜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老人家會看相?」
「皮毛而已。」樓幼山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眼瞎了,是老天給的警告。但今日公子出手相救,你我就是有緣,小的就給公子一句忠告——今年有血光大災,凡事小心為上。」
血光大災?!听到這幾個字,朱天煜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輕笑。
一旁的管爾奕可笑不出來,連忙問道︰「老人家,什麼血光大災?可有方法化解?」
樓幼山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搖頭輕嘆,「一體兩面,就端看公子如何看待。」
「銀子拿去吧。」朱天煜止住笑,嘴不在乎的一撇,轉身要離去,但目光觸及小丫頭那雙崇拜的眼,不由遲疑了一下,抬起手輕柔的撫了下她的頭。
「叔叔,你真是個好人!」柳芙蓉眨著一雙水亮的眸子說。
好人?!朱天煜覺得諷刺的一揚嘴角,他並不壞,但也絕不是個好人。他轉過身已恢復一臉的漠然,大步離去。
「公子你不問清楚嗎?大災……」管爾奕翻個白眼,無奈之余也只能連忙跟上。
縮在牆角看著高大的身影轉走離開,柳無雙的指甲用力的掐入掌心,但也只能懦弱的躲在角落。
熟悉的身影就在不遠處,這些年來,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外頭生活,她自以為早就練就了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能耐,卻沒料到那份自在,在看到他之後,全都變得氣弱。
看到朱天煜一走遠,她連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女兒。
「娘!」柳芙蓉興奮的想要告訴娘親自己遇上了一個好人的事。
「噓!」柳無雙拿著食指輕壓了下自己的唇,也顧不得收拾碎了一地的蛋,只將竹簍背在身後,對樓幼山道︰「樓伯伯,不好意思,我想起家里有點事兒,先走了。」
沒等樓幼山回應,她拉著女兒,頭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跑開。
一陣微風揚起,朱天煜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微轉過頭——只看到背著竹簍的背影消失眼前,他微皺起眉頭,身軀微僵。一道早已遠去的身影嬌容,趁隙鑽進他的腦海之中……
是她?!不是她?!
管爾奕也跟著朱天煜停下腳步,轉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但沒有看到什麼,就連剛才那個小女孩也不見蹤影。
剛才那個小女娃俏麗的樣子令他想起了柳無雙,朱天煜雖然沒開口,但是管爾奕很清楚王爺與他都想起了同一個人。
這些年來,柳無雙沒有半點消息,就如同當年她離開時所言,為了不讓他陷入情義兩難,所以絕不聯絡。但是這些年來,只要一想起她,他就寢食難安,怕她一個女人懷著身孕在外生活可能遇到任何不測。
偏偏縱使擔憂,怕會驚擾王爺,他也沒法子派人公然尋找。
「王爺?!」管爾奕好奇的輕喚了一聲。
這聲呼喚令朱天煜回過神,他微斂下了眼,一股說不出口的傷痛,纏繞心頭。他冷著臉,提醒自己多年前她已經死了,盡管再相似也不過是另一名女子。
「公子,剛才那老人家的話令我心頭怪不舒服的,咱們還是別在這外頭走動,回別苑吧。」
「不,找間客棧歇息。」彷佛沒有听到他的建議,朱天煜逕自下了決定。
這些年來,他的出類拔萃令同是皇室的親王、郡王們眼紅,去年又因為接掌巡鹽御史一職,大公無私的斷了不少人的財路,許多人巴不得找到機會除掉他,這些他都很清楚,但完全不在乎。
或許在多年以前,無雙死去的那一天起,他已不在乎自己的命了,最後讓他撐下來的人,反而是無雙的娘親——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她的娘親是唯一讓無雙牽掛的人。
她死了,她的娘親就由他來守護,這些年來,她的娘親也視他如己出,一直到去年,她娘親壽終正寢後,他才返京接掌官印,接任巡鹽御史。
「不然我們再多找幾個隨從吧!」管爾奕無奈之余,只能咕噥,「公主現在大月復便便,我怕若出了事,自個兒的孩子沒能見我這個爹爹一面。」
「如果你怕,就回別苑或回你的駙馬府去,本王也懶得因為你而得跟那個刁蠻公主交代行蹤。」
管爾奕翻個白眼,無力道︰「听听這口氣,還真像當年任性的柳無雙。」
「你說什麼?」他銳利眼神射向他。
緊閉上嘴,管爾奕搖了搖頭,又不是真不要命了,跟王爺主動提及無雙。
銀白的月光照在身上,朱天煜深吸了口早秋的微涼氣息,提著一壺酒,獨自一人走在鮮少人煙的城郊。
好不容易才擺月兌管爾奕和一群煩人的侍衛,讓他得以有獨處的時間。
今天喝得是有點多了,他不勝酒力的跌坐在一株大樹旁的草地上,灌了一大口酒,從懷中拿出一塊繡著芙蓉花的方巾——他愛芙蓉,所以她給他繡了芙蓉。
這些年過去,這塊方巾從不離身,他緊握起拳頭,頭靠著樹干,看著皎潔月光,眼前浮現的卻是一雙忘不掉的眼眸。一幕幕的過往似真似幻的在他眼前上演,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放任鬼魅般的黑影襲上心田。
黑暗中,他靠著大樹,仰頭閉上眼,心中閃過千頭萬緒,一滴淚無聲的從他的眼落至草地。他的內心想仰天長嘆,只有表情維持一臉平靜。
朱天煜太專注于自己的思緒,沒有留意到有人接近,當他察覺時睜開眼,他的脖子已經被人狠狠掐住,並將他的頭用力撞向樹干,頓時他感到一陣暈眩,只是雙眸依然有神的瞪著來人。
抓住他的黑衣蒙面人被他的眼神一震,遲疑了半秒,朱天煜立刻毫不猶豫的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用力刺向偷襲他的人。
一刀斃命,他推開已無氣息的黑衣人,得到暫時的自由,只是後腦的疼痛加劇,讓他不太能專心。
他站起身,眼前還有四、五個壯漢,他惡狠狠的問︰「是誰派你們來的?!」
回答他的是一把刺過來的劍,他側身閃過,但是暈眩感令他的反應稍慢,銳利的刀鋒劃破他的手臂,鮮血汩汩流出。
「大膽!」他咒罵了一聲,飛身一躍就踢掉了對方手上的劍。
雖然敵眾我寡,但朱天煜沒有絲毫懼怕,即便受了傷的他,身手根本無法敏銳的施展開來,但應付這幾個人還綽綽有余。
印象中,他見過這些人使的武功所屬的派別,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原想捉活口問個清楚,但是唯一活下來的家伙一看情況不對就逃之夭夭。
他想追上去,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鮮血從後腦不斷冒出,他可以感覺自己的腳步變得虛浮。
他的手模向疼痛的後腦,手上有著觸目驚心的鮮紅,染紅了他手中的芙蓉方巾。
「該死!」他低聲詛咒,只想趕快將方巾給洗盡。無雙留下的芙蓉該是高雅而潔淨,不該染上髒污。
他下意識的往前走,隱約听到水聲,只是越走越覺得自己在飄,像是飄浮在一個沒有感覺的世界,突然,他踩到不平的地面,一個踉蹌,整個人撲倒在地,前額狠狠的撞上硬物。
當他陷入黑暗之中,他的心湖浮現了一道永不消退的倩影……
月明如鏡,將溪流水面照得閃爍,好一個花好月圓的良辰美景。
柳無雙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來,拿著洗衣棒敲打衣物,沒有閑情逸致欣賞美景。
芙蓉正在一旁丟著石頭,玩得開心,來此的一路上,她不斷听到芙蓉用崇拜的語調談那位出手相救的「好心叔叔」。
她可以給朱天煜一堆的形容詞,但「好心」這兩字,她絕不會拿來形容他。
過去的一切飛快的在她的腦海中掠過,當年他不允許自己有後,為了保住孩子,所以她懷著身孕逃了。
對他而言,這個孩子是不應該存在這天地之間的,所以芙蓉的身世,她一定要保密到底。
事已至此,她沒有退路也不再心存奢望。不遠處傳來芙蓉的笑聲,是那麼天真無憂,女兒是她最大的安慰,雖然她的生活從此不再有他,每每想起時,心仍隱隱作痛,但至少她擁有芙蓉這個孩子。
「娘——」
女兒突地響起的驚恐叫聲令柳無雙的身軀一僵,心跳隨即因為恐懼而加速跳動,擔心女兒出了事,也顧不得衣物,連忙起身往女兒的方向沖去。
才剛到,就看到女兒站著直挺挺的,好奇的看著前頭。
她一個箭步向前,一把將她抱起來。
「娘!」柳芙蓉眨著發亮的大眼楮,指著前方,「有人跌倒了!」
柳無雙微皺起眉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隱約在一塊大石後頭,有個人形黑影,但因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楚。
她的手微使力,抓住又打算甩開她的手走向前的女兒,「別過去!」
「娘,那個人……怎麼不動了?」柳芙蓉一臉天真的問。
柳無雙一把將孩子抱起,若是當年的自己絕對不會見死不救,但是這些年,她早學會了明哲保身,不管那倒在溪邊的家伙是誰,她都不會出手相救,畢竟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若出手,實在太危險了。
她回頭將洗了一半的衣物給收拾好,「跟娘回家了。」
「可是——」柳芙蓉被動的被拖著走,抬頭看著娘親一臉凝重,還是忍不住說︰「剛剛那人又動了,他沒死。」
柳無雙的腳步因為女兒的話而停頓。若那個人真死了也就算了,若還有一絲氣息,她真要狠心把人丟在這個鮮少人煙的地方不管嗎?!她的心不由一擰。
「娘,」柳芙蓉拉了拉娘親的手,「我們去看看好嗎?」
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不想管閑事,但柳無雙終究無法狠下心來,她很不情願的放下手中的木桶。
「在這里乖乖待著,娘去看看。」她交代完女兒,便小心翼翼的朝那人走去,沒想到快靠近時,她卻腳一滑,整個人撲倒在那人身上。
她听到對方悶哼了一聲,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坐直身子,然後她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上有溫熱的液體,在月色照映下,她清楚看到手中的鮮紅。
她壓下心中的驚恐,吃力的將他扶起來,微側過臉,她終于看到他的臉——雖然滿是鮮血,但她依然一眼就能認出他。
這麼多年,怎麼也料想不到兩人再次相遇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看他一臉蒼白的緊閉雙眼,她的心跳幾乎要停了。
她不該再與他有交集,想起她的女兒,是個他不允許存在的孩子,為了保全孩子,她應該要遠遠的逃開,不讓他有機會發現,只是她看見了他緊捏在手上的白色染血方巾……
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留著這塊方巾,這讓她不禁陷入天人交戰。
不,她不該這樣的,孩子的安危才是自己該考量的,她要遠離他才是……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又教她如何走開?!
……不管了!她一個咬牙,做下決定——等救活他,到時她再帶著孩子逃也不遲,反正已經逃了一次,也不在乎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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