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龔玄陽出身京城首富,龔家龐大的產業遍及全國,如今他身負重任來到水鄉江南,自然也有一處雅致的臨水別苑可供休憩。
這幾天忙著跟這群糧商虛與委蛇的龔玄陽此刻坐在書房里,緊盯著從喜宴回來之後,就一直陷入沉思的尉遲觀,兩個人就這樣默然無語的分坐一旁,直到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龔玄陽終于率先打破沉默。
「你該不會打算這樣坐到早上吧?」他可是累了,恕不奉陪。
尉遲觀終于抬眼看他,搖搖頭後又變回石像。
龔玄陽更加確定他不對勁。
「你剛剛吃酒席吃到一半,跑去哪里了?」好像從他回到座位上開始,就更加心不在焉。
要從這張黝黑粗獷的臉龐看出異狀,嘿嘿……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尉遲觀眼也不抬的繼續盯著對面那張黃梨木圈背椅角。
「悶,去走走。」言簡意賅到幾乎等于沒有講。
「你應該不是在擔心借糧的事情吧?」這是皇上親自交代下來的差事,他龔玄陽再怎麼不爭氣,也會盡力把這件事辦到好。
「你出馬,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會擔心,又何必跟皇上舉薦?
果然,尉遲觀的確不是在為這件事煩惱。
龔玄陽點了點頭,偷偷刪去這個可能性,「還是你覺得這次平定南疆叛亂的勝算不大?」
這附屬國就要有附屬國的原則,沒事把他們自己的內亂搞成別人家的外患,難怪他們這個小國明明資源豐富,卻一直強大不起來。
「只要糧草無虞,情勢還算樂觀。」
尉遲觀中肯的分析,在龔玄陽听起來就等于是一定可以大獲全勝的意思。
「既然不是國家大事,難道……你是在為終身大事煩惱?」唉,他身為尉遲觀屈指可數的友人之一,這樣盡心盡力為他消煩解憂也是應該的啊。
話說回來,普天之下,誰會自願在迎娶天下第一美人的前三天領兵南下出征啊?
尉遲觀深邃精銳的眼眸閃過一絲嘲諷,「張叔派人通知我,在我離開京城之後,康陽王府里來了一個小主子,據說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個來路不明的小毛頭,眼看著要鯉躍龍門,享盡榮華富貴了。
龔玄陽俊美的臉龐呆滯了一下,接著是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們府上的兩位長輩也真的是吃飽太閑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不肯接受事實,康陽王府要不是多虧了你,恐怕早就被掏空了吧。」不是他對死者不敬,實在是那八個康陽王府的男丁個個從老到小沒一個長進的!
就算有金山銀山,像他們那樣奢侈揮霍,現在也坐吃山空了吧。
現在的尉遲觀已經懶得去理那些曾經讓他很在意的事情。
「如果我不再是康陽王,也不再是衛國大將軍,右丞相還會願意把自己國色天香的女兒嫁給我嗎?」
他食指輕扣椅背,龔玄陽知道這是他認真思索時的小動作。
「自然是不願意……等等,你想做什麼?我雖然不認同你娶蕭湘湘的理由,但是我沒要你毀掉自己啊。」龔玄陽駭然的直起身子看著他,被那雙眼眸里不曾出現過的溫情給徹底震撼了。
「玄陽,听過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尉遲觀粗嗄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暈開來,直到他起身離去,龔玄陽才赫然回神。
「他……他到底想做什麼啊?置之死地而後生?誰能死了又活?當閻王爺是那麼好說話的嗎?」龔玄陽急得跳腳,不明白以前冷情冷性,什麼事都能冷眼旁觀的尉遲觀,究竟在計劃什麼?
偏偏當他終于想找人當面問清楚,卻翻遍了這間別苑的每一個角落,還是找不到尉遲觀。
江南蘇府十分禮遇這個遠從京城而來的貴客,從安排紅書住在專門接待皇親國戚的清心苑就可得知一二。
蘇家千金今日已順利出嫁,從宴席上那些頻繁走動的丫鬟小廝們來推測,這「銷魂紅酥手」在江南的名聲可說是又推到另一個高點了。
紅書甚至拿到超出預定的酬勞,听說是男方那邊賞下來的。
長得方頭大耳的蘇大管家方才還欲語還羞的請她代為問候春光小酒館的炎娘子,讓她心里頗為糾結,覺得她娘親的男人緣真的一點都不受年齡的影響。
因為明天要早起動身回京城,所以紅書從喜宴回來後,就梳洗睡下了。
折騰了一天,明明身體累得要命,心里卻因為在那小涼亭與尉遲觀的邂追,到現在依然興奮躁動。
要是我死在戰場上……別為我哭。
尉遲觀悄然離去前留下來的這句話,實在太令人放不下心。
他明明答應她會平安歸來,為什麼還要說出這麼不吉利的話?
紅書輾轉反側了好久,最後干脆起身打了一套她娘親傳授給她強身健體用的拳法,才有了睡意,連忙隨意擦干了身上的薄汗,趕緊上床會周公去。
等到她呼吸綿長平穩,睡到小嘴微微開啟,一個高壯的身影方才身手靈活的躍進房里,無聲無息的坐在床側,凝視著她嬌憨的臉龐。
這株原本不甚起眼的小草,不知何時竟然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益發的嬌俏惹人憐愛。
日後,愛慕她的人只會多不會少。
渴望擁有她的人只會多不會少。
像他一樣不知不覺受她吸引到欲罷不能的人更是只會多不會少。
一想到其他男人覬覦她的畫面,男人不禁咬了咬牙,心里燃起了一把火,巴不得能在這嬌憨熟睡的人兒身上烙印下自己的專屬印記。
他粗糙長繭的大手輕輕劃過她吹彈可破的肌膚,覺得她看起來就像她親手做的包子一樣美味可口,讓他想吞下她,慢慢的,一口接一口……
男人呼吸急促了起來,深眸染上濃烈的欲|望,方才在臉頰上流連的指掌早已自作主張的描摹起她優美的頸部線條,在精致小巧的鎖骨之間來回摩挲。
「紅書,當我不再是尉遲觀,當我失去了世人看重的一切,你可還會這樣看我?」他傾身在她耳畔低喃,黝黑的臉龐閃過一絲猶豫,最後仍是屈服于內心的渴望,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側,將她修長勻稱的身子環抱在懷中。
「紅書,等我平安歸來,嫁給我好嗎?你說你只嫁有情郎,那不就是我嗎?」
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里,有個男人隱藏在濃重的黑暗里,說著一句又一句的真心話,因為有些事還見不得光。
他按捺住一親芳澤的沖動,壓抑住與她親熱纏綿的渴望,只想在離別的前夕,讓自己感受她的氣息和溫暖,塵封在內心最深處,直到能夠與她白首偕老的那一天。
「我的傻姑娘,為了你,我一定會回來的。」他在她誘人的唇瓣上吻了又吻,為自己的誓言封緘。
紅書留在江南的最後一夜,又甜又苦。
那天夜里,有人悄然無息的潛進她房里,自作主張的與她相擁而眠,直到天光微亮,方才無聲離去,留下早已醒來假寐的她,妄想留住他殘留的余溫,又因為他表現出來的親密眷戀,暈暈然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書的煩惱其來有自,最大的那一個就是那紙皇上欽允的婚事,就算他們兩情相悅,又如何能白首偕老?
炎娘子給自家女孩兒的家訓很簡單,就是千萬不要跟別人共享男人!
以前的紅書不懂什麼是「用」男人,這兩年頻繁出入各家待嫁閨女的香閨,從丫鬟嬤嬤們的閑談中,算是增長了不少關于男女之間的私密見聞,終于恍然大悟炎娘子的言下之意。
用紅書的話來說,就是她的男人只能抱她,不能抱別人。
要是抱了別人,就別來抱她。
按照皇上的意思,尉遲觀下半輩子應該是要抱著蕭湘湘的,那她還在這里糾結什麼?那他還來糾纏她什麼?
悲摧的現實給了紅書起床梳洗的力氣,但是念頭一轉,想到戰場上的血腥無情,紅書便不願再為這些事情煩惱,只想全心全意的為他祈福。
能不能相愛廝守固然很重要,可是沒有比他安然無恙更重要!
于是在回去京城的旅途上,紅書只要看見道觀廟宇,一律親自捻香祈福,誦經消災,口中念念有詞——
希望這次前去平定南疆叛亂的所有將士們,毫發無傷的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