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一身明黃繡金龍袍的當今天子清皇居高臨下地坐在龍座之上,令人就算遠遠仰望著,也全然看不清楚帝王的龍顏喜怒。
可今日殿上氣氛卻無比凝重,文武百官汗流浹背,驚惶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出大事了,方才一上早朝,就見位高權重的禮親王怒氣沖沖而來,劈頭就要皇上給個交代,說是昨夜邀宴官員,御林禁衛軍總教頭範大人竟酒後失德,玷污了福容郡主。
「皇上,本王好歹也是皇室宗親,更是您的親堂叔,沒料想這範雷霆好大的膽子,若是與郡主有情,也該請皇上指婚,三媒六聘正正式式地向本王提親,可萬萬沒想到……哼!」禮親王氣得臉紅脖子粗,跳腳不已。
「可他就這麼‘始亂終棄’、一走了之,當本王是死人嗎?他置皇室與聖上威儀于何處?這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朝廷王法?」
群臣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就怕這等皇族內廷丑事禍延到自己身上來。
一邊是當朝權貴王爺,一邊是天子重臣心月復,他們無論站哪邊都不對啊!
尤其日前範雷霆砸爛了沐將軍府,打趴了沐將軍,皇上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罰俸三個月」就了事,這份聖眷榮寵放眼天下,恐怕也再無第二人了。
禮親王告狀完之後,殿上一片安靜……安靜……
良久,總算听見清皇緩慢地、頗帶一絲怒氣地哼了聲︰「這範雷霆,膽子真肥了。」
禮親王眼底閃過一抹喜悅的滿意之色,面上仍做忿忿不平地道︰「皇上英明。不過範總教頭畢竟是皇上甚為倚重的臣子,平素又是盡忠職守功大于過,去年還在剌客手中救了本王和郡主……罷了罷了,本王也不是那等不懂圓融變通之人,索性就抬一抬手,成全了他們這一雙小兒女便是。」
場景自轟隆隆的打雷閃電急轉直下,瞬間雲散天開春意盎然,百官們臉上表情還來不及轉變,個個都成了哭笑不得的尷尬窘臉。
所以現在是怎樣跟怎樣?
清皇默然半晌,才開口︰「來人,宣範雷霆進殿!」
「皇上有旨,宣禁軍總教頭範雷霆晉見——」
在大大的殿門口,一個高大偉岸的剽悍身影踏著燦燦金光而來,眾官員屏氣凝神,怔怔地看著猶如戰神般穩步踏入金鑾殿的範雷霆。
「臣範雷霆叩見吾皇萬歲。」他單膝跪下,抱拳朗聲。「愛卿啊愛卿,你真是讓朕失望啊!」清皇不冷不熱的嗓音響起,所有人瞬間一凜。
听這語調,皇上生氣了,生氣了……
範雷霆臉色微變,隨即沉著鎮靜地道︰「皇上聖明,臣自問從未做出有負聖恩之舉,請皇上明察。」
「朕的皇叔都來告御狀了,說你昨日赴宴多喝了兩杯,竟然膽大包天地侮辱了福容郡主。」清皇眸光冰冷。「你該當何罪?」
他心一沉,瞥了一臉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禮親王,怒氣幾乎奪胸而出,聲音緊繃如弦。
「回皇上,臣沒有。」
「沒有?難道朕的皇叔會冤枉了你不成?朕的皇叔會不惜拿自己掌上明珠的清白來污蔑你,逼婚予你不成?」清皇的口氣越發嚴峻森森。
範雷霆還未說話,其他官員早就拚命對他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告罪謝恩,認娶了福容郡主就是。
反正事到如今,就算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而此時此刻在萬年紅娘居里——
喜鵲還趴在床上呈假死狀態,渾身酸痛不堪,一顆心更是亂糟糟的,滿腦子都熬成漿糊了。
「這可怎麼辦啊?」她捂著小臉,唉聲慘叫。「昨兒個這樣私自交配,要是給玉帝大人知道了,祂老人家會不會一氣之下就干脆提前讓我魂飛魄散、以敬效尤?可人家還不想死,人家還沒完成任務,人家還要回天庭看織女公主,人家、人家……嗚嗚嗚,怎麼辦怎麼辦?」
理智一回籠,所有昨晚到今早應該想的、來不及想的,剎那間全如雨後春筍般地狂冒出來了。
剩下一個月不到,便是七夕了,她眼下還缺了十一對佳偶——又不能混水模魚地把自己和雷霆大人認作是一對——偏偏又是困難重重,思來想去,她好像都只有死路一條。
還有雷霆大人的婚事……他不是有龍陽之癖喜好男風嗎?昨晚失身于她,一時「羞愧」之下便說要對她負責任,可她怎麼能讓他負責?他又能對她負什麼責?她可是七夕一到,若不是回歸天庭就是魂飛魄散之人,她——她根本就不能答應他什麼呀!
不知怎的,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像是被誰擰住了一般,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雷霆大人……」她的眼眶沒來由地一熱,淚珠下一刻便不爭氣地滾了出來。
想到要離開他,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為什麼她竟有萬箭鑽心的感覺?難道……
她喜歡上雷霆大人了?
喜鵲那張小圓臉倏地羞紅,可旋即又變得蒼白。
「不,我怎麼能喜歡他呢?我們仙凡兩隔,是注定沒有結果的……」她輕顫的嗓音碎裂在悚然而驚的痛苦里。「老天!」
她竟然走上了織女公主的老路子,愛上了凡人?!
可是、可是不一樣……還是不一樣的……織女公主是玉帝的心肝寶貝,又有王母娘娘的護佑說情,再加上太上老君爺爺事後也跟她說了,織女公主和駙馬乃是緣定七世的夫妻,就算幾經波折磨難考驗,最後還是能在一起的。
「可是我和雷霆大人沒有七世夫妻之緣,我們是怎麼也不能走到一塊兒的……」她心痛如絞,「更何況他喜歡的不是女子,不是我……」
就算是,可她能愛嗎?明知道沒有結果,明知道到最後只會帶給他無止無境的痛苦,她又怎能這樣待他?「喜姑娘不好了!」
對,她不好了,真的真的太不好了,以後恐怕都不會好了……喜鵲淚眼模糊,只覺心都絞擰成千千萬萬片,怎麼湊也湊不全了。
「喜姑娘——」臉色焦急的寒兵一愣,「喜姑娘,你、你怎麼了?」
「眼楮痛啦!」喜鵲這才驚覺房里多了一個人,慌張地抹了抹淚水,紅通通的小圓臉怒瞪著他。「我家大門是做假的呀?干嘛一個個都自己跳進院子閬進我房間來?我屋子是供開放觀賞的嗎?我好歹是個姑娘家,麻煩你們也尊重一點好不好?」
寒兵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愧悔地頭低低,可終究還是焦急戰勝了一切。「喜姑娘,擅闖你的閨房是寒兵之過,往後你要打要罰還是要挖了我的眼珠子都行,可請你先去救救頭兒——」
她愀然變色,「他怎麼了一—」
「禮親王爺咄咄逼人,指稱頭兒昨夜酒後色心大起,玷污了福容郡主一皇上勃然大怒——」寒兵話還未說完,手臂已是一緊,被個嬌小身子拖了就跑。
「帶我進宮!我要進宮!」
寒兵憑著御林禁衛軍副統領的身份和腰牌,一路帶著喜鵲「殺」進皇宮,終于趕到金鑾殿外的大門,心急如焚的鐵戢已在那兒等待著,對戍守殿門的御林禁衛軍們揮揮手,命他們不可阻攔。
「稟皇上,範大人有證人到!」鐵戢和寒兵異口同聲大喊。
本想直接沖進去救人的喜鵲在他倆的示意下,只得勉強定了定神,氣喘吁吁地捂著跑到發痛的肚子,強捺下洶涌翻騰的滿心憂慮,等候皇帝宣進。
「皇上有旨,宣證人進殿。」終于,里頭的公公大聲傳旨。
喜鵲顧不得自己跑到一頭汗,發也亂了,衣服也皺得跟誠菜干似的,大步地踏進這人間的金鑾寶殿。
情景有點相像,她神思有些恍惚了一下,好似自己又回到了九天之上,正要晉見玉帝大人,等候宣判。
喜鵲方才那股氣勢逃逸無蹤,掌心沁出了冷汗,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驚惶,直到她慌亂如受驚小鳥的目光接觸到了一臉震驚,卻又無比熾熱深刻凝視著自己的範雷霆。
他的眼神,清澈溫柔沉穩如泰山,帶給她無比安定的力量。
喜鵲恐懼的心恢復了穩定的跳動,她只看著他,眼里也只有他,腳下直直朝著那個有他的方向前去。
雷霆大人,我來了,喜鵲陪著你,今日你活我就活,你死,我陪你死。
範雷霆屏息地迎接著她流露著千言萬語的眸光,大手自有意識地伸向她,在終于握到了那柔軟小巧的手時,他狂躁紊亂的心在這一刻寧靜柔軟了下來。爺的喜兒,來了。
在金龍寶座之上的清皇看著這一切,臉色莫測高深,看不出是何意味,只有那一雙晶光溢彩的眸子,若有所思。
「皇上萬歲,民女是萬年紅娘居的媒婆喜鵲,昨晚雷霆大人的清白是毀在民女手上,與旁人無關!」喜鵲一開口,全場百官倒了一大片。
「咳!」範雷霆嗆到。
禮親王驚怒不已地指著她的鼻頭,一個「你你你」了半天。
在場的只有龍座之上的皇帝,真乃不愧是天子,真龍之身,聞言還可以穩穩地坐得文風不動,氣勢恢宏如故。
「哦,你這麼說,可有憑據?」清皇好整以暇的問。
「憑據……」一想到昨晚的顛鸞倒鳳,若真要字字句句解說得清清楚楚,她臉皮再厚如城牆,也忍不住嬌羞答答地吞吞吐吐了起來。
「真的要說嗎?這麼私密的事,總不能、不能當著這麼多人面說吧?民女會不好意思的,而且民女往後還要做人哪!」
這種事在說出剛剛那一番話前,就應該要想到了吧?!
百官們臉一陣紅一陣青,啼笑皆非,卻沒人敢多吭一聲。
瞧總教頭大人將這位姑娘的手握得緊緊的,平素冷硬般的臉龐盡是柔情,就算瞎子也看出範大人對她心儀至深,豈容得旁人多嘴多事。
「哪兒來的大膽妖女,恬不知恥,竟敢當著皇上的面婬言穢語,信口雌黃!」禮親王見勢不對,怒氣沖沖地道︰「來人啊,把這妖女給本王拉下去砍了——」
「誰敢?!」範總教頭終于雷霆震怒了,一聲大吼。
這一聲暴吼仿若雷鳴虎嘯,震得金鑾殿內嗡嗡作響,有幾個年老的文官抵受不住,當場就嚇暈了過去。
禮親王吞了口口水,心跳得老快,「你你你——大膽!」
「大膽的是王爺,不是下官。」他大手緊攢著喜鵲的小手,虎眸殺氣閃現。「此乃皇上的金鑾殿,我等是皇上的臣子,這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要打要殺要罰,只有吾皇萬歲有此權力,恐怕還容不得王爺作主。」
他如凌厲刀鋒劍刃般的弦外之音不言可喻,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禮親王暗藏的心思。
禮親王臉色發白,隨即惱羞成怒黑了臉,火氣更盛。「你——好你個範雷霆,本王本著愛才之心,就算你狗膽包天地玷污了王女,卻還是處處維護你,欲將本王愛女下嫁予你,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恩將仇報,污蔑本王——」
「他沒有玷污王女!」一個充滿怒氣的清脆嬌聲截斷了禮親王的話。
「你算哪根蔥?膽敢頂撞本王爺?!」禮親王暴跳如雷。「反了反了!」
「是你這個王爺為老不尊,非但不懂得愛護皇上的臣子,甚至還賊心未盡色心又起,公然在雷霆大人的酒里下了藥,想要趁他無力的時候把他吃干抹淨——」喜鵲也氣到不行,手叉腰道︰「我說王爺,民女在民間看過的老兔子不少,可還沒像你‘兔’得這麼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民女今日還真是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