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娜美是個行動派,當天攤牌,當天拆伙,雖然兩個人仍舊是好朋友,但紀雨歡無法在工作室看見許娜美的身影,就算她想把百貨公司的禮券賣掉,也只能自己Po網了。
紀雨歡突然覺得很空虛,好想哭。
嗚……
她低頭啜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所有她珍視的人都一個一個離開她。
姊姊。
弟弟略帶僵硬的呼喚聲在紀雨歡耳邊響起,提醒她,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她用袖子擦干眼淚,告訴自己,一切都會變好,只要她夠勇敢。
然而,當她打開電腦,進入工作室網頁,沒看見任何工作進來時,心頓時涼了一半。
一切都會變好。
她每天都這麼激勵自己,但現實是狀況非但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差。
紀雨歡沮喪地關掉電腦,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榨干,再也提不起精神。
馬上結束掉工作室,去找一份正職。
許娜美苦口婆心的規勸,其實不是全然無效,還是對紀雨歡產生一些影響。
唉!她也想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但現在景氣這麼差,她的學歷又不高,能找到什麼好工作養活她和弟弟?
紀雨歡左想右想,怎麼也找不出答案,只得繼續嘆氣。
雨剛開始落下時是無聲無息的,一滴、兩滴落在柏油路上,宛如五O年代風靡一時的波卡幾何圖形,在干燥的路面上作畫,黑與灰的交錯,一時之間,異常繽紛。
隨著雨勢慢慢變大,圓點變成直線,從平面躍升為3D立體,像義大利面條從天際垂直而下,將原本干燥的路面快速淹沒。
然後,它終于演變成滂沱大雨,夾雜著雷聲,惹得人心煩。
「該死!」
伊淳赫最恨下雨,盡量避免在下雨天出門,然而他今天回避不了,天殺的義大利建築師什麼時候不好走,偏挑這個時候回國。
轟隆!
伊淳赫怕的不是震耳欲聾的雷聲,而是那一片濃密到什麼都看不到的水簾,對他來說下雨一點都不浪漫,小雨尚可忍受,大雨就會要他的命,而且是非常要命。
可惡!
「呼呼!」伊淳赫手扶住大樓的牆壁,不停地喘氣,他剛要去停車場,沒想到走到一半雨就降下來了,他不該自己開車來的。
嘩……
雨越下越大,水簾已經不足以形容雨勢,這雨大得跟聖經上提到的一樣驚人,伊淳赫只有兩個選擇,他要嘛搭諾亞方舟,要嘛搭計程車,問題這兩項交通工具對他來說都像宇宙飛船一樣遙不可及,他單單想安然無恙走過這棟大樓,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
該死,這里是哪里?
伊淳赫背靠著牆壁用力喘氣,比瀑布還夸張的雨勢讓他慌了手腳,連方向都認不出來。
「呼呼!」他閉上眼楮,試著忽略正在下大雨,然而他遼得了眼楮,卻捂不住耳朵,捂得住耳朵,卻無可避免地聞到味道。
咕嚕嚕……
他仿佛又回到十二歲那一年,嘴巴和肺部都被水填滿,泳池特有的消毒水味佔據了他的嗅覺,肺部的空氣被擠壓殆盡,留給他的只有恐懼。
救命!
盡管現實中他安全無虞,但他的意識卻淪陷在過去,在他自己想象出來的水底載浮載沉。
他又吸不到氧氣,又吸不到……
「呼呼!呼呼!」伊淳赫喘得比牛還大聲,瞳孔因為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而放大,胸膛起伏不已,仿佛隨時會休克。
他痛苦到站不住,背靠著牆壁一寸一寸的滑落,最後坐在地上……
天啊!這雨未免也下得太夸張,雖然她喜歡雨天。
紀雨歡本來是站在公車站牌邊,卻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給逼到騎樓下,隔著一大段距離等公車。
她伸長脖子,試著看清前方有無來車,但雨就像一片簾子,遮住大部分的視線,什麼都看不清。
嘩……
大雨傾泄而下,頃刻濺濕紀雨歡的格子襯衫。
她反射性地往後跳幾步,後背包不小心撞到摩托車,嚇了她一跳。
糟糕!
她怕把人家的摩托車撞倒,趕緊向後轉並伸出雙手扶摩托車。
「呼呼!呼呼!」
結果摩托車安然無恙,但背靠著牆坐在地上喘息的男人看起來十分不妙,他看起來像順不過氣,嘴唇發白,已經出現嚴重缺氧癥狀。
紀雨歡知道這個時候如果不趕快對他進行人工呼吸,他一定會休克,再嚴重一點,說不定會因為腦部缺氧而死。
她于是繞過摩托車,跑到伊淳赫身邊蹲下,著急地問他。
「先生,你還好吧?」她試著用言語跟他溝通,伊淳赫眼神呆滯的望著她,完全無法反應。
不妙。
紀雨歡不作二想,捧起伊淳赫的臉,低頭就幫他做人工呼吸,將他最需要的氧氣輸送給他。
伊淳赫已然停頓的腦部,因為肺部接收到氧氣,慢慢開始運作,他首先把意識找回來,再聚焦視線,當他看見紀雨歡的嘴唇幾乎壓住他的嘴時嚇壞了,身體卻又僵硬到無法第一時間推開她,只得像傻子一樣任她擺布。
他竟然跟一個男人做嘴對嘴人工呼吸,殺了他吧!
伊淳赫在心里哀號,但他肺部的氧氣存量還不足以讓他推開紀雨歡,他的身體依然僵硬,還沒恢復力氣。
紀雨歡將第一波氧氣送入他的嘴里,發現他沒什麼反應,暫時停止幫他做人工呼吸。
伊淳赫的四肢漸漸找回知覺,腦子也清醒不少,感覺也更加清晰。
真奇怪,他竟然恢復得這麼快,比吸純氧還要有效,這是怎麼回事?
他腦中的疑問才剛成形,紀雨歡又吸了一大口空氣,以泰山壓頂之勢朝他的嘴巴襲來。
該死,又來了!
伊淳赫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就被紀雨歡強行灌入夠多氧氣。
「呼!」
更該死的是,他的肺部竟然能夠接受,不但接受,他還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就好像見到久違的老朋友,擁抱對方給予的溫柔,使他又重新活過來。
紀雨歡根本不知道伊淳赫已經恢復知覺,只是一個勁兒的拚命給他輸送氧氣,就像多年前她所做的,今天她又救他一命。
只可惜,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彼此面對面卻認不出彼此。
伊淳赫和紀雨歡的中間隔著的不只是歲月,還有痛苦的回憶,但他們不知道,至少這一刻他們還是陌生人。
在紀雨歡無私的奉獻之下,伊淳赫肺部的氧氣存量直線上升,最後終于存滿,他的思考能力也完全恢復。
當他的身體機能開始正常運作,他立即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正被一個男人壓著臉做人工呼吸!
「走、走開,不要踫我!」伊淳赫享用完紀雨歡的氧氣之後,立即把人推開,頗有過河拆橋之嫌。
紀雨歡冷不防被他用力推開,因此而跌坐在地上,原本背在背後的後背包跟著滑落。
她不解地看著伊淳赫,伊淳赫也看著她,騎樓外雨勢逐漸變小,不再有如瀑布,但雨勢仍然不小。
讓伊淳赫困惑的不只是這要人命的雨,還有紀雨歡,怎麼會有長相如此清秀的男孩,他到底幾歲,難道還未成年?
想到紀雨歡可能會因此控告他性騷擾,伊淳赫倒抽一口氣,眼神變得更加銳利,目光越趨凶狠。
他的成長經驗告訴他,突如其來的恩惠最危險,往往充滿算計和陰謀,他必須小心行事。
「我只是幫你做人工呼吸。」紀雨歡撿起後背包從地上爬起來,想要拍掉牛仔褲上的灰塵,卻越拍越髒。
伊淳赫注意到她的牛仔褲破了好幾個洞,顏色褪得很厲害,如果是故意弄的,也只能說她太會買,買到一條仿佛穿了五、六年的褲子。
「你太多事了,我不需要你幫忙。」她沙啞低沉的聲音,解開了伊淳赫的疑問,這小子已經變聲,至少不是青少年,這真是萬幸。
紀雨歡聳聳肩,怪自己太雞婆,竟然將寶貴的肺活量拿來用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拿來賺錢多好。
她拉直身上的格子襯衫,將後背包拿起來重新背好,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等候多時的公車偏挑這個時候進站停靠,她索性把口水省起來,追公車比較實在。
紀雨歡于是掉頭追公車,既未控告伊淳赫|性|騷|擾,也沒伸手跟他要報酬,一切都是伊淳赫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事實上什麼事都沒發生。
直到紀雨歡搭上公車,伊淳赫還呆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她什麼都不要就走了。
該死!這小子至少應該跟他開口要報酬,他不喜歡欠債。
伊淳赫背靠著牆壁,喘吁吁地看著公車開走,心中五味雜陳。
「呼呼!」雖然有紀雨歡的大力補給,伊淳赫仍是感到呼吸困難,都怪這場該死的雨。
不,該怪的絕不只是這場雨,還有他不負責任的秘書,居然忘了在他的外套里放小瓶純氧,害他變得如此狼狽不堪。
用力吸口氣,沿靠著牆壁慢慢爬起來,伊淳赫盡可能地表現正常,同時慶幸沒有人看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除了那個救他的小伙子以外,不過他想他們也不會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