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立夏,台北的天氣就燥熱起來,雖然剛下過一場雨,卻絲毫沒有緩解任何暑氣。
凌晨深夜,新盟雜志社主編辦公室里,依然燈火通明。
發出藍光的計算機屏幕前,修玉清眉頭微皺地盯著屏幕,辦公室里的時鐘「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時間正慢慢地流逝,如果不是因她在思考後,偶爾敲打在鍵盤上的手指,真會讓人錯以為她的世界是靜止的。
雜志社的工作一向如此,對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的修玉清來說,不是深夜趕稿,就是熬夜看稿。
不知過了多久,修玉清忽然翹起嘴角,快速而熟練地打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手指按下Enter鍵,終于長吁了口氣,在熬了好幾個通宵後,總算在截稿日期前,把總編大人交代的稿子交了。
修玉清滿臉疲憊地坐在位置上伸了個懶腰,抬頭時,不經意地發現已經是凌晨三點,她該準備回家補個覺了。
此時,辦公室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總編?妳怎麼來了?」
修玉清忽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表情也不自覺地嚴肅了,「難道是剛才的稿子有問題嗎?」
不會吧?那可是她熬了幾個通宵才寫出來的,如果不行,那她連死的心都有了。
站在門口的于曉麗沖緊張的修玉清擺一擺手,「瞧妳那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我只是看到妳辦公室里的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妳。」
修玉清不解地看著她,「這麼晚了,總編大人怎麼還沒下班?」
于曉麗是新盟雜志社的總編,年紀已經過了半百,當初修玉清來雜志社應聘,還是她親自面試的,這一晃竟過了五、六年,當初那個毛躁的小女孩,如今已經能成為獨當一面的主編了。
看著修玉清因工作越發干練的模樣,于曉麗既欣慰又擔憂,遲疑了片刻,于曉麗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想要說的話。
「妳還不是一樣沒有下班,最近趕稿很辛苦吧,看妳都瘦了,可是玉清啊,我知道妳是個工作狂,在工作上也是力求完美,但是不要疏忽了身邊的人,年輕人還是要多多約會,享受享受人生嘛。」
對于修玉清來說,于曉麗不僅是她的上司,還是亦師亦友的長輩,她敬重她,甚至崇拜她的優雅和處事的態度,雖然歲月在于曉麗臉上無情地落下痕跡,可是她的那份豁達淡然,她怕是要鍛煉個幾年,也許十幾年、幾十年才能達到的。
然而有一些事,卻不是那麼簡單,無論如何也豁達不起來。
修玉清微微嘆口氣,與于曉麗面對面的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她現在終于有幾分明白,總編大人這麼晚沒有離開,原來不僅僅是在等她的稿子,而是還有一些體己的話要與她說。
她換了個姿勢,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和于曉麗攀談起來。
她知道,于曉麗願意做這個傾听者,其實她那件「私事」,在公司已經不能算是一件新聞了,做媒體的,任何八卦都會傳得比風還快,更何況還是如此丟人的事情。
「我和于啟山已經分手了,確切的說是于啟山在還沒與我說分手的時候,親自送來了這個。」她從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來一張請柬。
請柬設計的很特別,並不是傳統的大紅色,只有四四方方巴掌大小,上面印著心心相印的青花瓷圖案,既小巧又可愛。
于曉麗看到這方請柬的時候,結合著之前的傳聞,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不著聲色地快速看了眼修玉清的臉色,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表情,只不過那雙眼楮里隱忍著悲傷。
修玉清打開那張請柬讀了起來︰「本月十八日,于啟山先生和金思萌女士,在九州島大飯店舉行婚禮,屆時歡迎您的……」
她還沒讀完,有些顫抖的手背上覆蓋了一只溫暖的手,這讓她冰冷的心稍稍穩了穩,甚至連顫抖的聲音都停止了。
修玉清自嘲地嘆口氣,她真的無法做到釋然啊,每次拿起這張請柬,她都強忍住一切消極的情緒,可是越是忍耐,她的那根神經越是緊緊地繃著,她怕哪一天突然斷了,她會崩潰,做出一些自己都無法想象的事情。
好在于曉麗握住了她的手,讓她的胡思亂想停了下來。
「接下來,妳有什麼打算嗎?」
于曉麗是過來人,她看過太多的情侶分分合合,也經歷過愛情的喜怒哀樂,到了她這個年紀,這樣的感情處理起來其實很簡單,可是現在的修玉清,只怕自己說什麼,她都不會听進去,她能做的就是給予支持,而且她也相信,以修玉清的情商,只要放下來,一切就會好起來。
而修玉清等待的正是這句話,在接到于啟山的請柬後,第一個感覺就是受到了極大的羞辱,這張請柬拿在手心里是那麼的滾燙,好比迎面被人摑了一巴掌,這些日子她夜夜失眠,滿腦子想的就是接下來該怎麼做。
其實無論怎麼做都已經是徒勞了,于啟山雖然沒有把話說得太絕,但是這張請柬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然而,她,修玉清又怎麼會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呢!就算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就算已經輸得一敗涂地,她也要輸得漂亮,讓傷害她的人,後悔和難堪。
修玉清忽然冷笑起來,那抹笑里凝聚著她所有的憤恨和不甘。
「我想度個假……」
于曉麗贊同地點頭,「也好,妳這些年的特休,足以讓妳來趟舒舒服服的歐洲之旅了。」
「不不不……總編大人。」修玉清笑意更深了,「我是要請婚假,準備去度個蜜月。」
早在和于啟山戀愛的時候,修玉清就曾經和他探討過,如果將來有一天他們結婚了,會去哪里度蜜月。
那時的他們真的很快樂,相愛也是一件簡單的事,整個世界好似就只有他們彼此。
可是,往事如煙,當年的山盟海誓,也不過是空話一場。
是他先背棄最初的誓言,她也就沒必要再把關于于啟山的一切記在心里,沒意義。
修玉清回到公寓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最近她失眠嚴重,雖然熬了通宵,卻絲毫沒有困意,想來她的美容覺是徹底補不回來了。
打開通往空曠陽台的落地窗,迎來微風,吹打著粉色的窗簾,發絲也在半空中飛舞,她的左手邊立著一面古樸的試衣鏡,這還是當初于啟山說要放的,等將來他們結婚了,找機會在這里,看著鏡中彼此扭擺赤果的身體,一定充滿了浪漫的色彩。
可是現在這面鏡子里,處處充滿了虛偽、空無的承諾,和一眼望不到底的回憶,這鏡子似乎富有種魔力,一下子就將她吸附到了過去,跌落進去自己曾經美好的記憶中,讓她看到那個與于啟山糾纏的自己。
那時的修玉清就站在現在的位置,半摟著于啟山的肩膀,輕軟的聲音,呼吸著曖昧的氣息,嬌喘著細細的申吟。
于啟山說,修玉清我愛妳,我是多麼想一口吃了妳,可是我不能,我要妳的是一生一世,我要等到我們的新婚之夜。
于啟山吻住了她的紅唇,撫模過她傲然挺立的酥乳,手指也沾染上修玉清流淌的愛蜜,可是一切卻僅僅是這樣,點到即止。
一陣冷風吹來,修玉清不禁打了個寒噤,瞬間從回憶中掙月兌出來。
瞧瞧她都想到了什麼,只不過是一面鏡子,居然想到的是他們赤果的身體,糾纏的手指,這些只不過僅僅是回憶,竟讓她的身體起了反應,有了濕潤。
三年里,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然而他們居然沒有擦槍走火,說出去都沒人相信,可是這是事實,現在想來,也不知道是該慶幸于啟山的堅定,還是應該感到悲哀,在一起三年,竟然沒誘惑得住這個男人。
後來她的工作越來越忙,他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短,共同語言也越來越少,時間就像一把鈍的刀子,一點一點地切斷了他們之間的激情,即使他們三年里沒有過任何爭吵,但卻漸漸有了沉默和面對彼此的尷尬,只想著盡快結束約會,最長的時間,一個月里都不曾打過電話、傳過簡訊,她太忙,也疲于這樣的應付。
可是即便是這樣,她都沒曾想過要和于啟山分手,沒想到她出了趟差回來,于啟山竟然和她說,他就要和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女人閃婚了。
閃婚,這諷刺的兩個字,讓她想笑著哭出來。
多麼諷刺啊!那個女人當初還是她介紹給于啟山認識的,沒想到他們兩個人這麼快就背著她暗通款曲。
于啟山一定也會那麼痴纏地吻著那個女人的嘴,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那個女人的,甚至在床上翻雲覆雨……想到這,修玉清清楚地听到,自己腦中發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回憶戛然而止,可是她的理智再也不復存在。
她修玉清的字典里沒有「輸」這個字!
修玉清隨手拿起搭在窗台上的布簾,遮擋住那面古樸的鏡子,她不想看到自己現在頹廢的樣子。
她需要的是振作,重新振作起來,她要讓于啟山意識到,他現在的決定是錯誤的;她要讓他知道就算她是被甩,離開他,她照樣活得比他還要瀟灑。
必上厚重的落地窗,走進書房,修玉清踢掉腿上的短裙,盤腿坐在計算機前,打開之前瀏覽過的歷史記錄,按下征友網頁。
這是一個征友的BBS論壇,上面有不同的討論區,每天更新著許許多多男女的交友信息,還有背包客旅游、揪團旅行……各種各樣的信息。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修玉清覺得這個網站的真實性和點擊率,令人感到是可以相信的。
于是,修玉清很快地完成了注冊,且在征友的頁面上開了一個新的帖子。
她敲打鍵盤的指尖決然且不遲疑,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幽藍色的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租男友一名,單身,健康,無不良嗜好者即可,價格面談,有意者請發私信」,指尖稍稍停頓,不到片刻繼而又敲打在鍵盤上,連續打下「急急急」,修玉清復讀一遍,這才滿意地發送了帖子。
離于啟山結婚的日子,只剩下五天了,這五天里,她要做的事不比于啟山少,當然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急需一個男人當自己的男朋友,即便這個男人長相沒有于啟山英挺俊朗,但是她也絕對有把握會扳回顏面的。
征友的事情比想象中困難很多,回帖的網友對此表示了懷疑,甚至有起哄亂來的。
這條訊息好比扔進大海中的一粒石子,很快就沉入了大海,每每如此,修玉清都會再次更新訊息,讓如石沉的帖子再次浮上來。
可是即便如此,她的私信欄里也沒有一封應征的信息,征男友的事迫在眉睫,但卻是可遇不可求的,而這幾天,修玉清也沒閑著,她去美發店把及腰的長發剪短。
這段時間她常听梁詠琪的「短發」,歌詞恰好是她此刻的心境。
我已剪短我的發,剪斷了懲罰,剪一地傷透我的尷尬……
修玉清本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不過既然做不到釋然,那就要精心布署一切,她有她的驕傲,輸也要輸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