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愛躺在床上,終于順利產下一子,她疲累的合上眼楮想休憩一下,耳朵卻听到門樵轉動的聲音,金姐姐是忘了什麼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她睜眼一瞧,卻被眼前的人嚇到了。
怎麼會是孫仲慧?!
「貴……皇後娘娘?!」她及時改了口。這應該在「生產」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孫仲慧一臉憤恨的說︰「王振告訴我皇上愛的是太監時,我還不相信,但聯想到皇上要我假裝生子,並以皇後身分撫養他跟別的女人的孩子時,便覺有異,我心想,這女人是誰啊?懷了龍種卻不能承認,太奇怪了!想不到,我一查之下才發現,居然是你!是你這個不曉得身分有什麼污點的假太監。」
「我……」開了口,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總以為能跟我爭的只有胡善祥,所以我一心防著她,原來我錯得徹底,真正讓我落得淒涼悲慘境地的人不是她,而是你!是你奪去皇上的關注,奪走本來應該屬于我的寵愛!」孫仲慧不甘心的說。
她太笨了,早該在太孫將紫東珠贈給這人時,就該發現異樣,她卻遲到今日才明白,她是瞎了才看不出他在瞧這假太監時的眼光,那是男人對女人的眼神,她真瞎了,徹底瞎了!
「你想讓我死嗎?」
忽地,孫仲慧笑了。「你錯了,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痛苦,要你親眼見到我是如何養育你的孩子,我會讓這孩子恨你,恨你是個讓他母後流淚、奪走他父皇的女人,你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卻永遠得不到親生兒的擁抱,這是我報復你的方式!」
听她這麼說,郭愛心里揪痛,眼淚止不住的流出。
孫仲慧突然仰頭大笑,卻笑得滿臉淚痕。「往後,我的日子過得有多苦,我就要讓你一樣的痛苦,我要親眼看見你哭泣,在我面前痛哭!就像現在這樣,我才是真正的贏家。」
除了流淚,郭愛再說不出話來。
「皇上已將孩子抱過去了,我得趕著回去將他生出來才行,否則讓皇上知道肯定會怪我的,我可是因為這孩子才有機會貴為國母,成為大明皇後的,而你,將什麼也不是,只是為我生子的賤婦。」她大笑後轉身離開了。
其實從王祿到她宮里要她按安排行事,她就偷偷來到干清宮,並讓身邊的宮人借故將皇上拖住,也是因為皇上萬分怕事情敗露特意淨空干清宮,她才有機會接近這個假太監!
冰愛看著她離開,又想起胡善祥的事,感慨不已。
造孽,真是造孽,自己不知為何會穿越至明朝,而讓三個女人都痛苦,她的孩子,將會恨她的……
門再度被開啟,她以為是金嫦玉歸來,趕緊抹去眼淚,不想讓她得知孫仲慧來過,這事若讓瞻基得知,又會引起軒然大波。
但她錯了,來的是太後張氏。
「太後娘娘?」她怎麼這時候過來,所有人都該去孫仲慧那作戲才是。
太後一個人進來,身邊無任何宮人陪伴,並一臉慈笑的走向她。
「母後來瞧瞧你了,听說是早產,幸虧母子均安,母後倍感欣慰,真是辛苦你了。」太後拿出自己的絲絹,為她拭去臉上的薄汗。
「謝謝太後。」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太後的樣子不太對勁。郭愛心里的不安越甚。
「謝什麼,你為我大明皇室生下皇嗣,功勞何等之大,哀家很感激,可惜……」太後神情忽地一變,厲色瞪她,手上的絲絹也移至她的口鼻,用力的悶住她。
冰愛大驚失色,眼楮睜大。太後為什麼要殺她?!
「別怪我狠心,只因你留不得!」她用力的掙扎,終于吸到一些氣息。「為、為什麼?」
「太宗遺言,太祖托夢,說蘇逢之女會毀去瞻基的壽祚,崩壞我大明龍基,讓我定要除之!」
她錯愕不己。朱棣遺言?那豈不是兩年前的事了?原來朱棣另有密旨指示太後,而太後竟忍了兩年?
「我得知後,沒立即殺你,是因為明白瞻基容不了我做這件事,我若殺你,他將永遠不會原諒我,可今日我大明皇室後繼有人,瞻基會將對你的感情寄托在孩子身上的,這是我等待已久的時機……」太後再次將絲絹覆住她的口鼻。「去吧,孩子,就當我欠了你……來世再還……」
冰愛剛生產完根本無力掙扎,此刻只能瞪大眼眸,任淚水奪眶而出,她作夢也沒想到,最後,自己竟會死在太後手中。
何其悲慘,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可悲的命運竟起因于朱棣的一個夢,就因一個夢讓蘇麗一家滅門,就因一個夢讓她得與自己的孩子生離死別,就因一個夢她再不能與相愛的人相守!
她悲不可抑。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她眼淚沾枕,再無力求生……腦中浮現的是這麼多年來,與心愛之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們斗蟋蟀、捶丸、投壺……他送她紫東珠;他憤怒的質問她為什麼不能成為他的女人,他還跑到浣衣局為她出氣,一臉焦急瘋狂的在亂葬崗找到她。,為了失去第一個孩子而痛苦自責,在被朱瞻沂派兵追殺時,為她擋下一刀又一刀,還有,听到她再度有孩子時,他驚喜萬分的模樣……
她來到這里的這些年,因為有他而不枉費走這一遭,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如今,一切終于要結束了,只是……她多不放心他啊,失去她,他又會如何……
只願,如太後所說的,他能將對她的愛轉移到他們的孩子身上,他們是她最放不下的牽掛。
淚水蜿蜓而下,她在遺憾中閉上眼楮-一太後步出暖閣,立刻有人迎上,是太監劉保。
他垂頭請示,「娘娘,接著要怎麼處置?」
太後紅著眼眶,深深嘆了口氣。「燒了吧,都燒了吧……」
聞言,劉保領旨照辦。
這一夜,有喜有悲,孫皇後產下龍子,只是皇上寢殿旁的暖閣起了大火,里頭的東西全數燒毀。
所幸,皇上因為在孫皇後的寢殿迎接龍子,沒有受傷,清點人數之後,除了些許財物,也無他人傷亡。
沒過多久,宮里的一切又回復原樣,真要說有什麼不同,便是有些太監宮女心中有疑問,那個叫初日的太監,自從恩準出宮後,就沒有再回來。
他去哪了?
宣德九年,宮中盛傳帝王染上重病,更有流言傳出,說皇上偶有神態巔狂之時,自言自語、幻听幻覺,唯有一人知道實情一-張太後。
太醫向太後回報,皇上並非染上重癥,只是積勞過度、心疾成病,若能放開心懷將能不藥而愈,還望太後多多勸解。
太後何嘗不知兒子的「心疾」為何,然,事過多年,人也走了多年,她就算後悔,除了拭淚低泣,已無他法。
她的兒啊,如今這樣,是否當年真的是她做錯了?
太後的心語無人回應,就像天子朱瞻基的心結無人能解。
「咳咳……」朱瞻基形容憔悴的坐在錦榻上。
一旁伺候的吳瑾連忙將手中捧著好一會的披風遞上,「皇上,秋日天候多變,您要多保重龍體,避免染上風寒。」
朱瞻基盯著那披風好一會,笑道︰「就是,瞧朕都忘了,還是吳瑾你細心,快、快替娘娘披上吧。」
頓了一下,吳瑾深深嘆了一口氣,恭敬的道︰「是,奴才這就替娘娘披上……」說著,一股酸澀涌上喉嚨。
主子這病,怎麼越來越嚴重了……
吳瑾上前兩步,將披風輕放在另一張錦榻上。
當年,初日娘娘剛走的時候,他第一次看主子哭了,那模樣現在想來,他仍覺得不忍,之後主子行尸走肉好些日子,最後,還是為了太子才振作起來的,只因那是初日娘娘唯一留下的。
只不過振作是振作了,可明眼人都知道,主子的心,是一日日跟著初日娘娘走了。主子比以往更勤于政事,不是上朝理政、偏殿議事,就是在御書房批閱奏章,直至深夜。
若有開時,便是帶著只有他看得到的初日娘娘在宮里各處走動、聊天、休憩、賞景,就像今日在御花園擺了兩張錦榻、一張小桌,同初日娘娘喝茶納涼、聊聊近事。
至于後宮皇後那,初日娘娘走了之後,主子便再也沒去過。
「吳瑾、吳瑾?」見貼身太監恍神了,朱瞻基皺起眉喚道。
「是,奴才在。」
「金嫦玉上哪了?怎麼不在小愛身邊伺候著,她想吃桂花涼糕……咳咳……咳咳……」他接過貼身太監遞來的熱茶,喝了幾口順順氣,這才又躺回錦榻。
「回皇上,她照您的吩咐去拿紫東珠了,奴才讓其他宮女去備茶點來吧。」
朱瞻基一臉無奈又溫柔的看向另一張錦榻,「什麼朕的吩咐,分明是這丫頭每天不看幾眼她的珠子,便吃不好、睡不下,折騰人。」說完,他向貼身太監擺擺手。
吳瑾明白的點點頭。主子的意思是讓他去備茶點,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想跟初日娘娘說些體己話。他恭敬的退下。
「小愛,你想家了嗎?」朱瞻基瞧著遠方的天,淡淡的說。
錦榻上只有一件披風,沒有人會回應他的問題。
「還不夠嗎?我讓人去找來所有大明皇朝的紫東珠還不夠嗎?」說到這里,他的眼角紅了,但仍直勾勾的盯著一方天空。「你想家了,所以回去了是不是?」
一陣風吹來,吹得葉子沙沙作響。
忽地,朱瞻基站起身,走到另一張錦榻邊,他側坐在地上,將臉頰貼上榻上的披風,姿態卑微的說︰「那……你不想我嗎?不想嗎……」
他的淚一滴滴落在披風上,滲進布料里,明黃顏色被染深了,可依舊沒有人回應他,只有風,一陣陣吹響葉子。
「看完家就回來吧,我等你等得好累……咳咳……我好累,我好想你……」他看向自己手上的幸運繩,一股腥甜涌上,他咳了兩下,深黃已沾上點點猩紅,格外觸目驚心。
但他自己見了,反倒是笑了。
「這是上天也允我跟你走的意思嗎?」那很好,他真的累了。
那夜的事,他到今日都沒有一刻忘記。
當孫仲慧終于「產子」後,他心心念念著要回暖閣去抱抱他心愛的女人,不料,迎接他的卻是一場大火。
若不是被人拉著,那個晚上,他就跟她走了。
那場火滅了的時候,他的希望跟未來也跟著滅了。
意外?不,他不相信,他直覺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絕對不只是燭火翻倒這麼簡單,可是他沒有力氣查,他也怕,萬一對付了那些害她的人,那心址善良的她又會哭、又會自責,為犯下罪孽的他,也為那些被他報復的人。
他甚至不相信那具焦黑的女尸會是她,他雖然厚葬了那具女尸,卻總覺得她沒有死,好像還活在他身邊,會跟他說話、逗他笑,甚至跟他吵嘴,有時候風一來,他就覺得她在跟他說話了,還笑得沒個正經的樣子。
放不下啊,他試過了,但他沒有辦法做到,身為帝王,他能做的事很多,唯有心中的這個人,他怎麼也放不下-一她還活著,就在他身邊,他努力了多年,卻也只能做到這樣,就當她還活看。
「若真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怎麼不偶爾來看看我呢?」他抱著披風,看著天空,喃喃道。
吳瑾偕同金嫦玉返回的時候,就是看到這幅景象,一代帝王竟抱著披風坐在地上失神恍惚,讓人不禁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