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當夫 第十章 作者 ︰ 寄秋

「媳婦你這只梅花壺養得很好,未置茶葉就先聞到一縷茶香,茶好、壺也好,香郁回甘,簡素中帶著不凡,不特別華麗卻豐富……」

風爐小鼎不須催,魚眼長隨蟹眼來,深注寒泉收第一,亦防枵月復爆干雷——一首〈茶輾烹煎〉道盡了飲茶的情景。

瞧瞧媳婦泡茶的動作,又瞧瞧手中的茶壺,撫著養出老潤色澤的紫砂梅花壺,滿臉驚喜的龍非愛不釋手,仿佛這是極其珍貴的寶物,要細心珍藏。

但茶壺是用來泡茶的,沒有茶水的茶色和香氣味道,它也不過是普通的泥壺,不值得品茗人驚奇。

「爹,這是天下第一泉的泉水泡出的龍井,你喝喝看,滋味是否有所不同。」溫壺,溫潤泡,沖泡沖壺,柳依依將茶壺底部用茶巾擦拭了一下,再運壺在杯中倒入茶水,使茶湯濃淡均勻。

「天下第一泉配上天下第一茶莊出產的茶,肯定風味絕佳。」他先放在鼻下嗅聞,撲鼻茶香令人心曠神怡。

「香味高,味道醇,茶色如泉水般清澈,香氣清新且醇厚,爹,你聞到什麼?」這一季的龍井日曬足,品質足夠做為貢茶,是極其稀少的茶葉。

清香迎面而來,他輕呼。「是蘭香,這茶葉中居然有蘭花的清郁。」

「爹你的鼻子真靈,這可是宮里貢茶品質的茶葉,我特地從娘家偷來五兩,你可不能說媳婦小氣,連口好茶也不讓你喝。」女兒賊,女兒賊,真應了老一輩的話,為嗜茶成性的公公,她只好去偷仲齊藏在屋梁上的茶葉。

還好他夠笨,每次都藏在同一個地方,幾年了還不曉得挪位置,她才能拿回來。

「才五兩呀,我喝幾回就沒了」看來得省著點喝,明年再叫媳婦回去偷……呃,拿自家產的茶葉。

「爹,你看我把好茶都給了你,相公想喝還得再等等呢,我偏心你偏得多嚴重,相公要是念我兩句你得幫忙擋回去。」欠債是要還的,他欠的是茶債。

龍非這一趟回來,驚喜見到兒子成材又上進,還連開了好幾間鋪子,他開心的嚷著不外出經商了,要和兒子聯手打天下,吃下整座梧桐花城。

而且更重要的是,原本就愛茶的他,迷上媳婦娘家產的茶,和媳婦竟然成為無話不談的茶友,每日聞香品茗,樂得忘憂。

可憐的是到處找妻子的龍問雲,他已經夠忙了,她比他更忙,明明肚子大得都快臨盆,她卻不乖乖待在家,一下子例行的巡視茶園,一下子又到她義兄曹錦春的如來當鋪逛逛,接著又去她私下收購的產業看人手足不足。

現在她第一悍女的名號已經改成第一活動凶器,她懷孕期間特別好動,一刻也不肯安分,讓全城百姓戰戰兢兢,唯恐踫到她一絲一毫會令她動了胎氣,屆時他們可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龍府的金孫。

尤其還有個更緊張的男人老是跟前跟後的大嚷,左一句回避回避,右一句小心小心,搞得大家都提心吊膽,一瞧見龍少夫人現身便連忙淨空街道,好讓她安全無虞地通行。

「爹,你也該把娘子還給我了吧!一直霸著人家的妻子很不厚道。」唉!真不容易,終于找著泥鰍一般四處溜的愛妻。

龍問雲一臉怨夫相,一手抹去額上的汗,一手摟住妻子,他視線第一眼看的不是他老爹,而是肚子越來越大的妻子,神色帶點驚懼的查看她有無飲茶。

他也知道要茶痴不喝茶挺難的,可是她現在是非常時期,大夫說了禁茶、禁酒,以免傷了月復中胎兒。

「哼!你女乃女乃一直跟我說你很不孝,原本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了你沒大沒小的言行,我才知道你真的很不孝,連媳婦泡茶給爹喝都管東管西。」還是媳婦好,懂茶、識煮、會泡茶,孝順得沒話說。

反觀這個兒子令人失望透頂,借一下他的娘子就哇哇大叫,喝茶喝到一半把人拉走,連他喝個茶也有規定,不許多喝。

「你喝得還不夠多嗎?早上一壺茶,飯後一壺茶,午間一壺茶,午後想起再一壺,晚膳前來一壺淨胃,飯後一壺清油膩……爹,你自己說說喝了多少,喝茶要適量,過多反而傷身。」都幾歲的人了,還要晚輩叮囑。

「吵死人了,媳婦呀,拿把掃帚趕他出去。」嗟!吵得耳朵長繭,幾時小子管起老子了,天要反了。

龍問雲瞪著他爹,手指卻異常輕柔地撫著懷中女人的柔順烏絲。「你敢叫我娘子拿重物,沒瞧見她大月復便便嗎?這里頭裝的可是你的孫子。」

「不過是一柄掃把而已……」龍非頓時氣弱,還真不敢回吼。

龍府第十九代金孫呀!可不能有一點閃失,否則他的罪過就大了。

「要是掃帚掉了她不慎踩到滑倒了呢?或是掃帚沒拿穩彈到肚皮,你敢保證她肚子里的孩子沒事,母子均安?」自從娘子懷孕後,一踫到和她有關的人事物,他都顯得特別焦躁。

被兒子教訓得亂沒面子的龍非沒好氣地哼道:「我當爹的經驗比你多,還用得著你來教嗎?」

「爹……」他不是教,是提醒,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多留點神總沒錯。

看到龍家父子為了一件小事斗嘴,柳依依不禁噗哧嘲笑出聲。

「相公,我只是聞香沒有喝茶,你盡管放心。還有爹,相公是你兒子不是仇人,不要每回見他都沒好臉色,他關心你才叫你少飲些茶。」雖然她好像有「助約為虐」的嫌疑……爹喝的茶有一大半是她親手泡的。

「你不懂,我怎麼放得下心,你老是陽奉陰違偷喝兩口。」

「你不懂,他生來就是來忤逆我的,叫他往東偏往西,沒一回听我的。」

一句「妳不懂」,父子倆同時異口同聲的發起牢騷,讓人不免莞爾。

「你們兩個真的是父子,講話的口吻一模一樣。」像得教人發噱。

龍老爺和龍問雲互看了一眼,先是彼此嫌棄,繼而才好笑地搖頭一喟。

「今天孩子乖不乖,有沒有踢你?若是太壞,一落地我打這小家伙的小。」龍問雲伸手探向妻子圓凸的小月復,掌心貼覆著,感受那微微的胎動。

這就是為人父的傻氣,孩子還沒出生便認為孩子听得懂人話,不厭其煩地之久又一次和胎兒說話,並期待著孩子到來的一天。

「我這麼悍,孩子哪敢折騰我,通常都挺安靜的。」她這一胎懷得算平穩,除了前兩個月吐得昏天暗地外,接下來完全不鬧騰,沒讓她難受,連大夫診脈後都嘖嘖稱奇道這是難得一見的好孩子。

柳依依私底下想著,大概是她這個娘親的悍名遠播,孩子也怕秋後算帳,所以一直乖乖地待在她的肚子里,免得呱呱墜地後會被她揍成豬頭。

「真的呀!我听听。」他繞到前頭,俯,聆听月復中的動靜。

兩夫妻的恩愛不下以往,且有更加深厚的趨勢,令人看了羨慕又嫉妒。

一旁的龍非看不下去,用力地咳了兩聲,暗示兒子該去做事了,把媳婦留給他,喝茶要配茶點,他等著茶香烘蛋和茶凍呢。

可惜兒子不為所動,還用眼白橫了他一眼,警告他這個做公公的別太過分,娘子是他的,不要一天到晚都想來搶。

不過龍問雲要防的不只是他爹,還有一位……

「我的好孫媳婦在哪呀!快來快來,女乃女乃做了一盅大棗雞湯,補血益氣的,快來喝幾口補補身子。」

女乃女乃?!

柳依依臉色一變,反射性捂著嘴巴感到反胃,龍問雲也一樣冷汗直冒,一臉苦樣的用眼神向爹求援。

「去去去,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明明是好東西還嫌棄,要不是媳婦懷了龍府的金孫,你們想吃還未必吃得到,真是不知惜福的小輩……」龍非邊叨念邊揮手示意他們先行離開,由他來擋下他娘親。

龍問雲苦笑著,好東西也不能天天吃不,是一天照三餐吃,吃得他們都快吐了,女乃女乃每次都做上一大盅,娘子吃不完他就得幫著吃,結果她一人吃兩人補沒胖多少,倒是他補出個圓下巴。

夫妻倆作賊似的從後門溜出府,正好和老夫人錯身而過,兩人隱約還能听見她埋怨的聲音。

「娘子,你還記不記得我離城前的賭約?」日子過得太順心了,他差點忘了有這回事。

柳依依眉毛一挑,瞟了他一眼。「你說的是哪樁前朝舊事,你知道我一懷了孩子,腦子就不靈光了,連孩子的爹是何長相都快記不得了。」

「願賭服輸,別想耍賴,得給我們的孩子做個好榜樣。」他雀躍的想象著妻子乖順的嬌媚樣。

「服呀,怎麼不服呢。我們就到城門口讓全城百姓做個見證。」唉!可憐的夫君,想笑也只能趁現在,待會他就笑不出來了。

「好,快走,我終于能揚眉吐氣一回……啊!不對,你要慢慢走,千萬別貪快……前面的,別擋路,我家娘子來了,小心別踫到她的肚子,快點讓開……」

「夫是天出頭,天是夫縮頸,你想當出頭的天呢?還是縮頭烏龜?不用急,好好想一想,考慮清楚再回答無妨,攸關你為人夫的尊嚴,一點也不能馬虎。」

夫是天出頭,所以威風八面,威風凜凜,威風得連老天都要低頭。

天是夫縮頸,當了縮頭烏龜還有什麼好威風,天不如夫,當然要當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昂首闊步地在妻子面前擺譜。

于是龍問雲毫不猶疑地選了「出頭天」,卻听見耳邊傳來一聲噗哧笑聲,看到柳依依滿臉的笑意和眼中的促狹,他怔了一下才懊惱地瞪著耍了他的妻子。

「好呀,你倒是精明,用似是而非的話糊弄我,你以為如此就不需實踐賭約說出『以夫為天』的話嗎?」而他居然上當了。

「以夫為天是你要的嗎?天很遙遠,觸模不到,真當你是天,肚子里這一個從哪里蹦出來?」想要她溫順乖巧,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不可能。

「歪理,你就是想賴對不對?」龍問雲搔她癢,挺不服氣的。

她咯咯發笑。「是又怎麼樣,天大地大,娘子最大,拳頭之下出暴權,你最好認了。」

瞧著她圓滾滾的肚子及那不足畏懼的小粉拳,龍問雲失笑地將妻兒擁入懷中。

「娶悍女為妻,我還能不認栽嗎?」

有妻如此,人生也算圓滿了。

「胡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當初我還想殺夫呢!你那時的趾高氣揚,財大氣粗……」讓人很想一棒子打爆他的頭。

一根修長食指抵住她紅唇,輕笑聲低揚。「餓了吧,想吃什麼?」那時的自己他想起來都汗顏,幸虧有她不離不棄,如今他自是要加倍寵她。

看著丈夫寵溺的眼神,她面色一赧,笑了。「我想吃雪餅。」伸手朝對街一指。

「雪餅?」轉頭一瞧,鋪子外人還是很多。

她推了推丈夫。「快去搶,遲了就搶不到了。」

「我去搶?」他愕然。

她撫了撫肚子一笑。「不然我去搶嗎?」

龍問雲干笑著將妻子帶至陰涼處,再三叮囑她要小心,不要讓人踫到,似要離家十萬里般謹慎。

孕婦的脾氣不是很好,被他唆得快要發惱的柳依依不耐煩的抬腿就要踢,怕她動了胎氣的龍大老板只好趕緊鑽進洶涌的人潮里,和一群大娘大播小姑娘搶所剩無幾的雪餅。

這一次他又慢了一步,被個十一、二歲的小鬼搶走最後一包,然後這位龍大老板再度「財大氣粗」的取出一錠銀子來買,而少年喜孜孜的賣了,毫不猶豫。誰說這年頭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喏!這不就到手了,天底下也只有他娘子不愛銀子,難纏得很。

「真敗家呀你,一錠銀子可以包下整間鋪子的雪餅了。」看得真心疼,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沒了。

龍問雲打開紙,笑著撕下一小塊雪餅,放入她嘴里。「反正妳家相公會賺錢,不差這點小錢。」

「啐!擺什麼有錢人的架子,我瞧不起你。」她故作嫌棄,卻也撕下一塊雪餅往他口中塞。

夫妻互喂,樂在其中。

「可是我的錢有一大半捏在妳手中,這位夫人,妳才是有錢人,小的是仰妳鼻息的可憐蟲。」他裝出可憐相,不時搖頭又嘆息。

她登時呵呵笑了起來。「放心,我吃肉你喝湯,我一碗白飯你半碗粥,總餓不死你,男人有錢,就會成天想往外跑。」

「娘子,此言差矣,瞧我把妳守得多嚴謹咦?怎麼停下來了?」明明方才還有說有笑,她怎麼一下子繃起臉了。

「沒什麼,前面有髒東西,我們繞道走。」柳依依神色突然轉為漠然,牽起丈夫的手就要往原路回去。

「哪有髒東西……」驀地,龍問雲的視線定住了,心頭五味雜陳。

不遠處,兩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男人,逢人便低聲下氣的向人討錢,削瘦的身形看來沒吃幾頓飽,背也有點駝,而他認得那兩人。

「他們是罪有應得,用不著同情。」當初若無害人之心,又豈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妳做的?」他眼眶一熱,既感動妻子的窩心,又不忍見昔日好友落到如此處境。

柳依依遲疑了一下子才輕輕頷首。「其實,他們不只詐騙你一人,還有好多人受害,如今全城百姓都曉得他們兩人的為人,因此他們才落得這地步。」

說不出的酸意涌上,他慨然一喟。「得饒人處且饒人,算是替未出世的孩子積福,放過他們吧!」

靜靜地看了丈夫一會,柳依依露出春花一般的粲笑。「好,我听你的,把他們的房契、地契全給還了。」

「謝謝。」他低嘆。

「咱們是夫妻言什麼謝,想讓我多揍你幾拳是不是……呃!相、相公,我的肚子好痛好像要生了……」好痛!

「什麼?!」

聞言,龍問雲大驚失色,神色驚惶地打橫抱起妻子,十分無措又急切地沿街大嚷——「快讓開!快讓開,我娘子要生了,產婆呢!快到龍府,我娘子要生娃了……」

他驚恐的叫聲讓柳依依好氣又好笑,心想著該揍他哪里好……但是一陣強過一陣的陣痛讓她沒法多想。

經過一天一夜,柳依依順利地產下一對白女敕可愛的龍鳳胎,龍府上下欣喜歡騰,他打破龍家三代以來元配獨生一子的慣例,龍非高興得連擺三天流水席,宴請全城鄉親。

而數年後柳依依又生子女數名,個個聰明伶俐,粉雕玉珠,人見人愛。

從此一代悍女之名不復記憶,百姓們只知道龍府主母精明干練,才智出眾,輔佐其夫建立事業版圖,敬老孝親,疼子愛夫,為婦之典範。

此後梧桐花城出現了一怪異現象,已屆婚配的男子紛紛求娶悍妻,越悍越搶手,不悍乏人問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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