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寢宮的門被推開了,高毅雙腳往後一點,飛躍至梁上,再由氣窗往外躍出不見。
至于慕韜天,同樣反應極快地掀被往床上一躺,運功令自己臉色蒼白。
一個輕巧的腳步聲接近,師元兒的慘淡花容慢慢地出現在床邊,當她看到床上模樣虛弱的慕韜天時,一時熱淚盈眶,哇的一聲便哭著伏上他的胸前。
「皇上,元兒來看你了……你真傷得那麼重,血色都沒了……」她嗚咽著,沒有注意到慕韜天偷偷張開眼,愛憐地瞧著她痛哭的樣子。「是元兒不好,如果不是我執意去冷宮,便能在你身邊照顧你,說不定在危險時還能替你擋下一刀……」想到他可能命在旦夕,她便心揪地用力抱住了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誰害你的……」
本來是想害你的啊!害朕只是順便而已。慕韜天無奈地想著。若非他的傷勢真的無妨,被她這麼用力一抱,命大概又去了一半……
這丫頭迷糊的性子,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皇上,你能張開眼看看元兒嗎?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元兒一定會隨你一起去……」
師元兒哭得肝陽寸斷,連慕韜天都覺得自己使出這招苦肉計真是該死,萬一她一個想不開殉情,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看來這時候,不醒也不行了,他刻意身體微微一動,裝作由深沉昏迷中醒來的迷謾,直到眼神和她驚愕的淚眼對上,他才輕輕一喚,「……元兒?」
「你真的醒了?」師元兒所有的緊張及哀傷終于在這一刻崩潰,哭到自己都無法控制。
「嗚……我好怕你一輩子都不會醒了……我好怕我再也看不到你……」
慕韜天心疼地輕拍著她的背,「朕沒事、朕沒事,你瞧朕不是好好的醒來了?」這一刻,他立下誓言,絕不讓她再一次像這樣在他面前哭泣,因為這竟是比盧明砍傷他的那一刀更令他感到痛楚難當。
「你保證你會好好的?」她怕眼前清醒的他只是回光返照,怕這一切只是自己作的好夢。
「朕保證。」他長嘆口氣,將趴在他身上的她往旁邊挪了些,接著掀起棉被,將她一起裹進被窩里,輕擁著她。「朕的傷並不礙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你知道嗎?我真的嚇死了,要不是你那個嬤嬤領著我來找你,我怕我會被思念及害怕擊垮……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寧可因失寵而失去你,也不要以這種方式失去你……」
知道她確實是嚇到了,他動容地輕吻了下她的額。「你永遠也不會失寵。只是前一陣子你十分抗拒朕,朕想讓你冷靜一些,才沒有立即去找你……」
「我再也不會抗拒你了。」師元兒下定了決心,堅定地望著他,「我願意當你的皇後。」
「真的?」慕韜天眼中迸出驚喜的光芒。
「是啊,我想通了,比起皇後之位要背負的責任,和你分隔兩地不能相愛,才是令我最痛苦的事,甚至讓你也受累了。」她嘆息,為自己的愚蠢與固執。「而且我也想到定平與小公主兩情相悅,如果不能廝守,那將是多大的憾事。若我今天是皇後,定平就不會有配不上小公主的問題。」
「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其實我只是想說,並不是每個皇後都要像太後那樣的,你可以建立你自己的風格,而我愛的,也就是原來的你。若你成了太後那般事事拘禮,把道統教條擺在人性之前,那我才真的感到痛苦。」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繼續做我自己?」她意外他的通達。
「其實你只需在皇後必須出席的重大場合上持端莊就好,其余時間,在後宮你最大,你想做什麼,誰管得了你?」他相信她雖頑皮,卻不至于不識大體,後宮在她的掌管下想必會十分熱鬧,讓這個死氣沉沉的皇宮里多點生氣。
而且她連他小妹的終身大事都一並設想了,感受到她的貼心、善良與順服,他不禁雙手收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一時間兩人濃情密意,沉沉的夜色中滿室皆春,兩個在禮法上不能見面的愛侶,在這種氣氛下特別有偷情的刺激感,這一吻之中包含的愛情無限蔓延,令慕韜天沖動地欲和她共赴雲雨。
師元兒也幾乎動情地不能自已,但當他差點要剝光她時,她由他單薄的中衣下看到了那記由肩上至胸月復的傷口,整個人便由迷亂中清醒過來,微微將他推開。
「你怎麼了?」慕韜天不解。明明氣氛正好呀!「你受傷了,怎能如此……」她微紅了臉,才找到一個保守點的措詞。「如此擅動?」
听她這麼一說,他也只能硬壓下滿月復欲火,在心中苦笑不已。他這苦肉計雖是成功迎回了她,卻也礙手礙腳,讓他錯失了一個與她「重溫舊夢」的好機會。
看來他這傷得快一點好,否則看得到吃不到,痛苦的必然是他自己。
「皇宮里真是深不可測,連你這麼好的皇帝都有人要刺殺,究竟是誰下的手?」師元兒不明白他心中掙扎,輕撫著他的傷處附近,深深嘆息著。
慕韜天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表面上是深情的執子之手,事實上卻是避免她隨便亂模又勾起他好不容易稍退的欲火。
「你知道嗎?其實對方原本要殺的是你,只是他們逮到機會進宮,自然想連朕一起宰了。」他簡單說明來人是羅剎教,這並不是想嚇她,而是讓她多點警戒。
「若非我早讓高毅時時在暗處保護著你,說不定已讓賊人有機可乘。」當然,他也不會笨到說出這一切是他引蛇出洞的計謀。
「原本想殺的是我?」她大吃一驚,但聰穎機靈的她隨即領悟過來。「……我想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這次換他模不著頭緒。
「原本我還擔心,要讓我的平民之身一躍成為皇後可能會很困難……」她話語遲疑了一下。
「朕一力承擔,你就不必擔心了。」這方面他早有準備,無論群臣或太後如何攻訐,他都要讓她坐上後位。
「不,後位是我的,我自有讓群臣閉嘴的萬法。為了要留在你身邊,我要讓眾人心服口服,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神秘地一笑。
「喔?你有什麼方法?」他雙目一亮。
「我要讓圖謀不軌、殺害未來皇後及皇上你的人,主動伏法!」
阜皇宮這一年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先皇猝薨,後來才知是大皇子弒父謀反、篡奪帝位,好不容易由太子平定了宮亂,正式登基後,新皇卻又遭到賊人刺殺,險些丟了性命。
雖然皇上性命無虞,但一位被驅逐到冷宮的師姓秀女卻因此喪了命,由于皇上與此女有舊情,為此傷心不已,哀而不朝。
不過師姓秀女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死就死了,關心的人不多,倒是很多人在意皇上什麼時候才會振作起來。
為了一掃近來皇宮內的陰霾,皇家請來京城里香火最鼎盛的圓通寺,于大光明殿前廣場舉辦了一場祈福法會。法會由正午時分開始,一直持續到午夜子時,整整十二個時辰,不僅皇上、皇太後及一干高官須全程參與,甚至連秀女們都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由在一旁助禱。
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文士及弱女子,在十二個時辰的折騰後全累得人仰馬翻,其中皇太後也中途離開好幾次,直到法會快結束了才回來。而秀女趙雅因與皇太後關系特殊,得以侍奉左右,位置離皇上只隔了一個人,身分顯然與其他秀女不同。
這當然是皇太後莊氏特別設計的,誰教前些日子皇宮傳出慕韜天要遣散秀女的傳聞,雖然後來此事因皇上遭刺暫緩,但誰知道哪天他會不會又舊事重提,因此她便想藉機樹立趟雅是未來皇後的印象,向慕韜天施加壓力,反正師元兒已經死了,趙雅再無競爭者。
這是一個無風無月的夜晚,即使宮內掛滿了紅燈籠,深夜里仍覺得有些陰暗。
法會結束後,廣場上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所有紅燈籠忽明忽滅,增加了森然之感。
莊氏不知為何心里突覺不安,皺著眉道︰「這天氣怎麼突然變了呢?」
趙雅也覺得渾身發毛,但為求形象端莊,仍力持鎮定說道︰「夜晚風大是正常的,太後今兒個辛苦了,特別疲累才會覺得天氣異常,不如讓雅兒服侍您回宮吧?」
「瞧雅兒多麼貼心。」莊氏有意無意地瞥了慕韜天一眼,「皇上,哀家這幾年掌理後宮也累了,你可得快些幫哀家找個好幫手.最好是像雅兒這麼貼心的,婦德婦功婦容俱足又完美無缺,將來為你打點後宮母儀天下,你才能無後顧之憂啊!」
這已經不是暗示,簡直是明示了。慕韜天若有深意地淡淡一笑,「是嗎?」
婦德婦功婦容完美無缺?等一下自見分曉。
莊氏不滿他的反應,正想再說幾句,一陣更大的風又刮了起來,紅燈籠幾乎滅了一半。風沙揚起,讓人眼楮都快睜不開。
下一瞬間,整個廣場都暗了下來,平添一種詭譎的氛圍,雖然廣場上的人豈止過百,但卻靜悄悄地沒人多發一語,更顯突兀。
突然,廣場旁的假山泛起一道螢綠色的光,在黑暗的夜里看得特別清楚、特別陰森。
綠光慢慢地由假山之後往前移動,模模糊糊的當中似乎還浮起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形。見狀,秀女們都忍不住驚叫起來,一些比較膽小的官員還嚇得腿軟的跌坐在地。
慕韜天冷靜地看著這一幕,眼角余光往臉色慘白的趟雅和皇太後那方瞥了一眼,厲聲對著場中道︰「何方鬼魅,圓通寺大師在此,竟大膽作祟?」
皇上一開口,那綠光突然一滅,但當綠光再度亮起時,居然是在廣場中央了!綠光中那抹人影變得更清楚了,看身形是個女子,一身白衣,黑發長垂至腰,覆蓋了半張臉。最驚人的是,她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子,血浸染了白衣,看來可怕至極。
場中有半數的人都倒抽一口氣,還有人干脆直接嚇昏了事,但慕韜天不愧是一國之君,此刻仍能冷靜地道︰「大膽鬼魅,你于祈福法會後出現,還不畏大師無邊法力,可有冤情要像是听到皇上的話,綠光突然大盛,接著又消失,場上眾人皆屏著氣息等待綠光再亮,那抹鬼影居然移到了皇上座前,幽幽渺渺、緩慢而飄忽地道︰「冤枉啊……冤枉啊……」
這「鬼魅」一出聲,皇太後和趙雅全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慕韜天則是張大了眼,驚訝地道︰「你可是元兒?元兒你回來了?為何如此冤氣沖天,究竟是誰害你的?」那女鬼微微抬頭,蓋住臉的長發落到一邊,光是這露出的一半臉龐,確是師元兒無誤,但見她幽幽地道︰「元兒是被害死的……主使者就在這里……元兒死不瞑目……要來索命……」她突然慢慢地轉向趙雅,接著風又刮了起來,吹起了她被長發覆蓋的另一半臉龐。那是張腐爛到看得見白骨的半張臉,和另一半完好無缺的臉合起來看,驚悚恐怖不在話下。
趟雅當下大聲尖叫起來,嚇得由椅子上摔了下來,她腿軟的站不起來,只能邊叫著邊往後「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是我殺你的,我只是嫉妒你得皇上寵愛,還讓皇上想取消選秀女,才會想要除去你……但不是我下的令,我沒有殺你、我沒有殺你……」
「是……誰……下……令……想……殺……我……」師元兒話語拖長,字字听來令人毛骨悚然。
「是太後下令的!太後說除去你,我就能當皇後了。」趙雅好不容易爬到莊氏身後,居然一把將嚇得無法反應的莊氏推到師兀兒面前。「你找她好了,是她和羅剎教勾結,放賊人進宮來殺你。我………?我告訴你,你遇刺那晚,刺客正是躲在太後寢宮,才能躲過守衛的士兵……」「你為何要殺我-…?我並沒有得罪你……」師元兒慢慢地向莊氏舉起雙手,瞧她雙手指甲又長又鋒利,讓莊氏上下排牙齒都抖到喀啦喀拉響。
「我是皇太後……我有皇家正氣保護……殺一個小宮女算什麼……」莊氏雖害怕,卻仍執迷不悟。
「那你為何要殺皇上……」師元兒又揮動起手,半張腐爛的臉都皺了起來。
莊氏嚇得往後一縮,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狼狽地往旁邊爬了幾步。
「我沒有要殺皇上……是羅剎教人自作主張……我沒有要殺皇上,我還想要讓雅兒嫁給皇上,好生下有我莊氏血緣的皇子,怎麼可能殺他……師……你饒了我吧,我可以請人為、為你立牌位,你饒了我吧……」
至此,皇上遭刺一案及冷宮秀女死亡的案外案真相大白,而且在場百官都听得清清楚楚,眾人的驚訝幾乎都要壓過心中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