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詩詩原以為只要放棄執著,就不會再為韓丞燦的一舉一動動情、難過。
但是她太天真了,他的出現依然牽引著她的心,她想,她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犯賤,為他受傷而緊張、自責。
夏雲箋趕來醫院時,已是隔天一早,只是她一來就瞧見溫詩詩坐在床邊,正在喂床上的男人吃稀飯。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受傷了。」溫詩詩見到好友一臉怒意,連忙解釋。「昨晚他喝醉了,小樂誤以為他是騷擾我的流浪漢,所以……」
「我是問你,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夏雲箋沖上前將她用力一拉,不管她手上的稀飯是不是灑了出來。「我說溫詩詩,你是犯傻了嗎?這個男人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為什麼你還這麼好心的在醫院里陪他?」
「我……」溫詩詩咬咬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再犯傻,但她心里還是放不下他,然後不斷說著,僅此一次,就這麼一次。
「像他這種男人,就算死活也與你無關了,最後讓他曝尸野外,讓野狗吃了他的肉、啃他的骨,順便挖開他的胸口,看看里面還有沒有良心!」夏雲箋將好友護在身後,?哩啪啦的罵了長一串。
「你還煮稀飯給他吃?」她冷哼了聲。「你忘記韓家母子是怎麼對待你嗎?他們都敢給你喝打胎藥了,你應該沒忘記要在這稀飯里下砒霜吧?」
「小箋,我……」溫詩詩啞口無言,知道好友是心疼她,所以想為她出氣,但畢竟是因為她,他的頭才被打破,她還是很過意不去。「我沒有對他心軟,只是小樂不小心傷了人,我不希望把事情鬧大,你也知道韓伯母的個性……」
「韓家那個老巫婆又怎樣?我怕她不成啊!」夏雲箋狠狠的瞪著床上三百不發的男人。「我就怕她不出手,只要她敢再出手,我肯定整死她!」
原本一言不發的韓丞燦終于微微馭唇。「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縱容我母親那麼久,為了避免她再傷害詩詩,我已經將她送去澳洲,讓她下半輩子都在國外待著,再也不會傷害詩詩了……」
「無恥。」夏雲箋瞪著他。「全世界就你最沒有資格說不再傷害詩詩這種話!」
「我知道。」韓丞燦緩緩起身床下,眉宇間全是皺折。「也許我清醒得太晚,但是我希望能夠彌補過去對詩詩的傷害,只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走向她們,話才說完便雙膝落地,一個大男人就這樣跪在她們身前,臉上滿是懺悔與痛苦。
「詩詩,你可以不相信我現在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彌補的機會。」他不怕任何人看輕他,現在的他連自尊也可以不要,只求她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是自尊蒙蔽了我內心真實的感受,我一直不敢承認自己愛上了你,就怕我一旦愛上,我的人生再也不屬于自己。
「但現在我才發現,我愈想要掌控命運,就愈逃離不了命運的擺弄……我愛你,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了你,只是我一直不敢正視,逃避得連我都被自己欺騙。」
韓丞燦道出肺腑之言。這些話,他不曾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當年凌珞與他分手,他沒有特別想要挽留的意思,不是他對感情瀟灑,而是那時的他心底早已被溫詩詩取代。
但他不敢承認,就怕自己落入她設計的陷阱。
他真是傻啊!
早就深受命運安排,愈是想逃開,就愈是無法月兌離,沉淪的人也早已淪陷而不自知。
當初他擁有一切,不懂珍惜,如今美夢醒了,才知他失去了別人要用一輩子尋找的真愛。
「詩詩,我要很認真的告訴你一件事。」夏雲箋回頭看了好友一眼。「我們女人,寧可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也千萬別相信男人那張嘴!如果他真的愛你,絕不會舍得傷害你!但你看看自己,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好不容易要過自己的生活,你還想要走回頭路嗎?」
聞言,溫詩詩有些哭笑不得,最後只是淡然的搖頭。
「我很清楚自己決定的方向。」接著她走上前,將韓丞燦自地上扶起來。「你是男人,不該這麼輕易就向人屈膝。至于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韓丞燦雙眼瞠望著她,她那始終平靜的臉龐,看得出她已心如死水,再也不會為他有任何波瀾,只是,他直視她的黑眸時,卻又見到她眼底有一抹留戀,就憑著這渺茫的希望,他不想輕易說放棄。
「我不會這樣就作罷。」他的聲音帶著淒厲的沙啞。「至少,欠你的,我會努力還給你。」
溫詩詩將他扶往床邊,眼底浮現幽幽的哀愁,卻只是笑而不答。
「還?用什麼還?」反倒是夏雲箋在一旁不悅的喊著。「這輩子你傾家蕩產,還得起她對你一半的好嗎?」
「我……」
「不用還了。」溫詩詩朝他苦澀的一笑。
這輩子,她不需要他還了,因為這樣他就會一直欠著她,下輩子換他如此深刻的愛她,讓他付出所有。
今生不能相愛,那就只能冀盼來生。
「我們走了。」夏雲箋拽著她的手往外走。「他一時半刻也死不了,再說這里是醫院,有很多的護士樂意照顧他的,不用你這個傻女人瞎操心!」說著,她把溫詩詩用力拖出病房,不再讓她與他多相處一刻。
溫詩詩沒有掙扎,只是不舍的望了韓丞燦一眼。
在踏出病房那一刻,她依然溫柔,沒有任何責備或是抱怨。
「你……多保重。」一聲「保重」,包含了她對他太多的情感糾葛,還有更多對他的放不下。
這世上她最愛的人就是他,如今她選擇放手,然而手是放開了,心卻還沒有完全放下……只是,她回不去了,回不去當初只會傻傻為他付出的女人。因為太累了,她的力氣都已用盡,這一次,她決定不愛了。所以,就讓愛停止在這里吧。
身上所剩無幾的力氣,已把她捆成一個繭,將她保護好好的,再也不會受傷……
等待著他的關心,卻等到她都關上了心。
心房鎖上,受傷便會少一點,連悲傷也會止步。
這天,好友們為了讓溫詩詩忘卻悲傷,強拉著她去墾丁度假,說是要讓她的心沉澱一下,其實是想讓她遠離韓丞燦的範圍。
好友們一路陪伴,溫詩詩心存感謝,可是她的心里還是有些放不下韓丞燦,說不想他是騙人的。
不知道他的傷好些沒有?
家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誰來照顧他的起居呢?
溫詩詩覺得自己真是犯賤,明明語都說出「保重」了,卻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
她的性格真是懦弱啊。
為了怕好友看出她的躊躇和擔憂,用完餐之後,她找了個散步的借口,步出飯店,走往鬧街。
街道兩旁有許多充滿南洋風味的攤販以及商店,溫詩詩刻意東看西瞧,想要轉移自己那老是糾結的思緒。
她告訴自己,別再想韓丞燦,別再想他在醫院時那卑微的模樣。
他是一個多麼驕傲的男人,卻不顧任何人的目光向她下跪認錯,這一幕一直停留在她的心中,怎麼也抹不去。
他說愛她,她卻覺得有種悲傷以及委屈不斷涌出心頭。為什麼隔了這麼久,他才開口承認愛上了她呢?
她沒有勇氣接受,也沒有力氣再承受了。
溫詩詩顯得心不在焉,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無波,其實內心又被韓丞燦吹皺一池春水。
「小姐,一個人嗎?」這時,突然有人搭上她的肩膀,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溫詩詩一回頭,便見到幾名穿著花襯衫和海灘褲的年輕男子,他們腳下趿著夾腳拖鞋,臉上是流里流氣的笑容。
「是不是韓國妞?」
「看起來像日本妞……」這個女人很嬌小,一頭黑發盤成圓髻,小巧的臉上脂粉末施,清秀又可愛。
溫詩詩抿著唇沒有搭理他們,佯裝無事的想繼續往前走,無奈又被他們擋住去路。
「別走嘛!」他們將她包圍住。「你叫什麼名字?會不會說中文啊?一個人來台灣旅行嗎?明天有沒有行程呢?我們這幾個人很會沖浪,要不我們明天教你沖浪?」
她後退幾步,秀氣的眉攏成一團。「我、我不需要,請你們讓開……」
「咦?是台灣人啊!」他們互笑一聲。「干嘛拒絕我們呢?我們是瞧你一個人挺寂寞的,不如我們陪你玩……」
那名男子還沒有說完,右肩便被人一按,只感覺那道力量大得幾乎快捏碎他的肩膀,令他疼痛的慘叫一聲。
「你們想對我妻子做什麼?」韓丞燦適時出現。
褪去以往的西裝,他此刻身穿輕便的短袖T恤配上灰色七分褲,卻依然不失魅力。
他一上前便將嬌小的溫詩詩護在懷里,冷眼向眾人一掃。
「滾!」
那些小混混彼此對看一眼,原本還想逞強鬧事,但最後還是決定罷手,罵了幾句髒話之後便掉頭而去。
溫詩詩一陣茫然,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雙唇不住開合,「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韓丞燦朝她溫柔的一笑。「我為什麼不能在這里?」
「你……」她有些結巴,聲音里帶著顫抖。「不是應該在台北嗎?你不用工作嗎?」
「我把工作辭了。」他的雙手乘機將她緊擁,不想再讓她離開他身邊。「詩詩,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我也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不想和你離婚。」
她一听,身子下意識的扭動掙扎,卻發現自己被他用力的纘緊。「你放開我……」
「不放。」韓丞燦厚臉皮的將她緊抱在懷中。
「為什麼?在我愛你的時候你不好好珍惜,在我決定放手時,你卻又纏著我不放?」溫詩詩小臉微微一沉。「在我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陪在我身邊?」
她以為自己不會哭的,但只要一想起失去孩子的那一天,她又忍不住感到難過。
「對不起、對不起。」韓丞燦不顧路人的目光,將她擁得更緊。「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未來的分分秒秒,我一定都陪在你身邊,換我來陪你一輩子,守護你這一生……」
「來不及了。」溫詩詩原以為自己的溪已經流盡,但此刻淚水還是為了他涌出眼眶。「你把我的愛消磨得精光,我不知道要怎麼繼續愛你,我也不敢愛了……」
「我愛你。」他不讓她離開,依然用力抱著她。「就算你將愛停在這里也沒關系,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丞燦,愛不是彌補……」她抬眸的望著他。「並不是你彌補對我的虧欠就叫愛……」
「我是拿愛來彌補對你的虧欠。」韓丞燦認真的向她解釋。「人說愛情是互補,有了缺口,就用愛填補。現在我們的感情缺的口,就由我拿愛來補。」
最後,溫詩詩嘆了一口氣。「現在的我,連過去都不敢回頭望了,你要我拿什麼勇氣與你一同往前看呢?」
韓丞燦一愣,低頭望著她那張楚楚可憐的小瞼。
回想這幾年她的付出,他何時認真看過她一眼呢?他把她的愛視為理所當然,把她的付出當成她對他的虧欠。
但這場愛情里,誰都沒有虧欠誰,只有她心甘情願的付出。
「我愛你,這一點我否認不了。」溫詩詩勉強向他扯起一抹微笑。「所以一時之間我抽離不了過去的角色,但是請相信我,我很快就會適應現在的角色,很快就會離開你,不再當你人生中的陪襯,也不會再傻傻的配合你的腳步,卻老是跟不上你的速度而跌得滿是傷痕。」
韓丞燦重重的嘆著氣,心涼了一大半。她又再一次拒絕他,就像當初他將她往外推。
原來,這種感覺無比的難受。
當初的她,是怎麼一路撐過來的呢?
「丞燦,你若真的愛我,你會知道什麼樣的生活適合我,而不是再逼著我適應你的腳步。」溫詩詩緩緩往後退,離開他那令她窒息的擁抱。
這一次,韓丞燦身上的力氣似乎被抽空,雙手無力的垂下,像是個迷路的孩子,眼神茫然無助的望著她o
「我不是不愛你,我只是不敢愛了。」她哽咽著對他說。「為了你,我願意付出一切。但是,後來我發現我沒有這麼偉大,什麼都能給你,我也有我的尊嚴、有我自己的人生……當我一切都給你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的我只剩下一具軀殼,再也沒有什麼能給你了……丞燦,我們離婚吧!真的,好聚好散了……」
韓丞燦愣然的站在原地,望著她不斷落淚的模樣。
「再見。」溫詩詩朝他一笑,然後邁開腳步離開他面前。
她的這聲「再見」,包含了太多的意義。
「再見……」韓丞燦重復著她最後給他的這兩個字。再見,是再也不見了嗎?
溫詩詩說得對。
自從與他認識之後,一直是她配合他的腳步,他是為了報復才娶了她。
但,不管最後是時間改變了他,還是她改變了他,最終結局是出乎他意料的——他,愛上了她。
如果離婚是溫詩詩最後的要求,他真的願意放手。
只是,在辦妥離婚協議之前,韓丞燦找來溫詩詩最要好的三個朋友。
趙小喬、安樂以及夏雲箋一字排開的坐在他對面,三人臉上都沒有笑容,而是一臉同仇敵愾的瞪著他。
「不知道韓先生是拿什麼臉約我們出來見面?」夏雲箋語氣淡然,但是字字句句卻極為傷人。
從以前韓丞燦就很清楚夏雲箋對他沒什麼好感,當初他要娶溫詩詩時,她也是第一個反對,也是一直最不諒解他的人。
「雖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你應該還沒達到無敵的地步吧?」安樂睨著他瞧。「我可沒那個美國時間當你的說客,像是幫你追回詩詩這種鬼話,不好意思,本人目前沒有意願參與『鬼話連篇』這種劇本。」
三人里頭只有趟小喬最為冷靜,她僅是冷冷的看著他。「有話快說,廢話就省了。」
「我答應和詩詩離婚。」韓丞燦斂著雙眸,壓低了聲音,也壓下內心的激動。
三人一听,臉上先是一陣驚訝的神情,而後彼此面面相顱。
這個男人終究還是對詩詩無心嘛!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安樂的聲音倏地鑾冷。「等會兒回去的時候,要提醒我買一串鞭炮回家放,詩詩的人生總算甩掉一個渣男了。」
「你的意思是,離婚的時候要找我們當見證人是嗎?」趟小喬皺眉問道。他們夫妻之間的事,還得她們三人陪著看戲?
「不是。」韓丞燦連忙從一旁拿出一只牛皮紙袋。「與詩詩離婚之前,我希望你們幫我一次忙……」
「幫?」夏雲箋連看都不想看那些文件一眼,冷笑一聲。「你憑什麼求我們?」
「只要你們能讓詩詩簽下這幾份文件,我便願意與她無條件離婚。」他將里頭的文件拿出來,遞到她們面前。
安樂好奇的拿起文件翻看,但每看一頁,她的雙眼就瞠得愈大。
「這……」她驚訝的望著他。「為什麼你……」
「這都是屬于詩詩的。」韓丞燦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當初我拐騙詩詩捐給公益團體的那些遺產,都是經過仔細計算的,她父母留給她的還有國外的資產、基金,這些都是溫家的親戚們不知道的,屬于她的秘密資產。」
夏雲箋一听,連忙搶過安樂手上的文件一瞧,那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英文,讓她看傻了眼。
「這……」
「確實,我是替她把股份賣了,但是我全暗中幫她投入國外的基金,這是她這些年所得的淨利。」他為她們一一解說。「所以,她看似一毛錢都沒有留,其實是我私下另外替她作規畫。」
「當初你讓詩詩一無所有,為何現在又願意將這一切還給她?」趙小喬看著里頭的資產報表,發現那並不是一筆小數目。
「這原本就是屬于她的。」韓丞燦苦笑了一下。「我以為她嫁給我後沒多久就會受不了我母親的挑剔而提出離婚,到時候,我就把這些還給她,但我沒想到她這一撐就是撐了五年……我知道這些錢無法彌補我對她的傷害,離婚後,我無法照顧她,讓她未來能過得輕松些,是我現在最大的希望。」
他願意把一切都留給她,只求她過得比跟他在一起時還要好,再也無後顧之憂。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趙小喬將韓宅的房契往他面前一推。「你連房子也要讓給她,那你呢?」
「我當初賣掉溫宅,就注定欠她一間房子,這是我該還給她的。」能給她的,他都願意給,就怕她不想要。
夏雲箋看完所有文件之後,用力將它們往桌面上一甩。「你以為你使出這招苦肉計,我們就會心軟替你說話嗎?」
「我還需要使出苦肉計嗎?」韓丞燦苦澀的一笑。「詩詩求我跟她離婚了,我不忍心見她再求得如此委屈,現在只要她向我要的,我能給的,一定毫無保留。今天找你們來,不是因為我想使出苦肉計,而是詩詩肯定不會簽下這些文件,我怕她……不屑要了。」
「你放心。」夏雲箋冷眼望著他。「既然是你自己讓出來,詩詩沒有理由不收,就算她不收,我也會幫她要回屬于她的一切!」
「那就好。」韓丞燦點點頭。這麼一來,她後半輩子就不用再為錢煩惱。
沉默的趙小喬這時抬眸,忍不住問︰「你把房子都讓出來了,那離婚之後你怎麼打算呢?」
「我……」
「韓大少爺要上哪兒去,還需要我們關心嗎?」夏雲箋打斷他的話,拿著桌上那疊文件站起身。「你愛滾哪兒就滾哪兒去!離婚之後,你最好要有自知之明,別再打擾詩詩的生活了。」說完,她冷哼一聲之後便轉身離開。「我懶得跟他廢話,先走了。」
趙小喬與安樂對看一眼,冷靜的想了一下,後來,她們兩人決定留下來,打算代替溫詩詩好好的與韓丞燦把話說開。
就算他們要好聚好散,那也該散得毫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