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並未真的把信送出去,而是來到那間天下酒樓,準備去赴約。
到了酒樓,她問過店里小二,便直接上了李重熙訂好的廂房。
李重熙一見出現的是她,挑了挑眉。「怎麼又是你?」
她燦笑。「我代替我家殿下,來陪太子殿下喝酒。」
「我記得我約的是天瑯太子,不是天瑯太子的隨從,你說代替……莫非天瑯太子不樂意見我?」
「不!不是的……」她一听,馬上搖手。「是因為殿下的身體還不能喝酒,怕掃了太子殿下的雅興,所以才讓我來代替他……」
光看她的樣子,李重熙也知道內情絕非如此,竇天瑯就算真不能飲酒,也絕不可能讓妹妹來代替他,或許是他無意赴約,而未央才說謊騙他?
但她為何騙他?
竇天瑯不願意來便罷,她何必演一出硬對他示好的戲?
而且以她這千金之軀,她能喝嗎?
何況她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以為這樣做就能掩飾竇天瑯不願意相見的事實嗎?
他站起身。「不必了,既然天瑯太子不來,今日的酒席就算了。」
她一愣,還以為至少能跟他看場戲呢。「那……現在要做什麼?」
李重熙轉頭看她,語氣轉而銳利。「本宮想干嘛,跟你有關系?」
他生氣了?「沒有關系啊……只是,你不要生氣嘛!」
未央直覺是自己露餡,讓他覺得哥哥無禮,于是努力解釋。「殿下的身體真的尚未康復,所以才婉拒邀約,我會幫忙跟殿下說的,請殿下改日一定邀你來參加壽宴……」
「等等。」李重熙冷靜下來,黑眸對上她的。「你剛說……壽宴?」
「是呀,幾日後便是天瑯太子的誕辰,按例我會幫他——」未央講到一半又改口。「是我們這些隨從會替殿下辦一場宴席,好好為殿下慶祝一番,不如到時也邀太子殿下一起前來,如何?」
這是接近竇天瑯的一個機會,既然他不想見自己,不如他親自登門拜訪,看看竇天瑯是何心思。「那就麻煩衛央小兄弟了,一定要讓我在壽宴上見到天瑯太子一面。」
「沒問題,我會想辦法。」她好有把握地答應。
「參加壽宴不能沒有賀禮,衛央小兄弟可知道,你家殿下喜歡何種奇珍異寶?」
「我家殿下……」未央想起送過哥哥的禮物,說道︰「特別喜歡樂器之類的禮物,之前有人曾送過一支玉笛,殿下一直細心珍藏,從不離身。」
李重熙知道那支玉笛,先前華皇公主希望得到幾位太子的隨身之物一覽,那時竇天瑯交出的便是玉笛,听他說玉笛是他妹妹送的,上面還刻著他的名字……
他的妹妹……不正是她嗎?
「這事我听天瑯太子說過,送禮的可是南襄國的未央公主?」
見他知曉自己的名字,未央的心頓時跳了好大一下,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是……那的確是公主殿下送的。」
一見到她驚慌的模樣,就像那日在大街上被他戳破女兒身一般,他的俊唇便不由自主扯了扯,不知為何,她這副樣子總能教他開心,想繼續捉弄她。
「嗯,不如我也學那未央公主,去找支笛子送給天瑯太子,你說如何?」
「當然好……很好啊!」未央快不敢看他了,萬一他忽然發覺兩人名字雷同,或者看出什麼關聯,那可怎麼辦好?
然而她的擔憂並未發生,因為李重熙已走出酒樓。「那麼,還不快跟上?」
「喔、喔……」她應聲,才記得要跟上他的步伐,看得李重熙更是衷心發笑。
兩人上了大街,逛過幾家玉鋪,想找支出色的玉笛,可總是不順意的多。
直到兩人終于在一間金玉鋪找到一支尚屬稱心的玉笛,未央對著玉笛仔細賞看時,李重熙的目光卻落在一支女子用的金釵上。
金釵有兩只金造的蝴蝶,瓖著明珠與紅玉,一只展翅,一只斂羽,都停在一朵金芍藥上,像是情人追逐,偶地互相凝眸……
不知怎地,他的心被那畫面柔軟地觸動了,突然沖動地想買下那支金釵,送給那個記憶中喜歡追蝴蝶的小姑娘……
「太子殿下,你怎麼了?」
直到未央出聲,他才回過神,可腦海中那個姑娘的笑臉,跟眼前的未央重迭在一起。
雖然年歲增長,讓她顯得清瘦了點,然而她的笑容未曾改變,依然是那麼無邪開朗,就連她的星眸也像兩人初見時般晶瑩清靈,吸引他的目光……
正當他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手踫觸她的時候,理智忽然告訴自己,她是誰的妹妹,是誰原本該娶的太子妃……
他凜息,目光閃過一抹對自己的錯愕,彷佛對于自己想踫她的念頭感到不可思議……
「太子殿下?」
他馬上斂目,表情也瞬間沉了。「罷了,這些東西我都不喜歡,我們回去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可是……」未央一頭霧水,奔出去追上他,不懂他怎麼了。「太子殿下,不喜歡就算了,我們可以繼續找……」
「不了,我有些乏了,想回錦亨園休息,今天就到這里吧。」他不想再看未央,不想見她對自己笑,只要她一笑,他想到的就是蕭元展,還有恨他恨進骨子里的母後……
尤其是蕭元展,彷佛就站在自己眼前指責,未央是他要娶的太子妃,不是他的——
他閉上眼,毅然中斷回憶,再睜開眼時,他仍然是那充滿距離、冷淡防備的李重熙。「你自己回去吧,今天,別再跟著我了。」
然後,他徑自踏著孤獨的跫音,離她遠去。
「你為什麼要殺我?」
黑暗里,他听見了這樣一個聲音,陰冷地逼近自己。
他伸出手,卻什麼都看不到。「我沒有……」
「你從我手上奪走的還不夠嗎?父王的寵愛、東巽國的王位……為什麼連我的命也要奪走?!」怨恨如黑暗籠罩他,看不見,可又完全包圍了他。
「我沒有!是你先出手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這個卑鄙的家伙!有本事就殺了你的仇人,為何要搶我的東西?」猛地,蕭元展鬼魅似的白臉浮上眼前,怨恨地掐住他的脖子。「你還我的命來,還我的太子之位,還我的父王——」
「閉嘴!」
窒息的瞬間,他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
他以為自己喊得夠大聲,可是一睜開眼,周圍什麼也沒有,他的叫聲不過是低喃,誰也沒引來。
坐起身,李重熙早已額冒冷汗,他掀開帳簾,下床更衣,只要一作此夢,他便再也無法入睡。
夢里的蕭元展夜夜索命,即使他已成年,那惡魂卻像此生都會跟著自己,永遠不放過他……
「崔暐在嗎?」
換好衣服,他出聲喚人,負責守衛的崔暐走進來。「殿下,您喚屬下?」
李重熙的神色已然鎮定。「崔丞相那里有消息了嗎?」
「是,屬下剛見完崔丞相,他說華皇公主看上北宮澈,必會點他為駙馬,不要多久,李厚就會下詔公布攝政王人選。」
「很好,該進行計劃最重要的部分了。」
蕭元展要他去殺自己的仇人,他當然會,因為若不是他們,蕭元展不會死,更不會夜夜糾纏他了……
「是。」崔暐很清楚主子說的下一步計劃,便是利用左丞相謝濤與駙馬北宮澈,設計一場借刀殺人的政變,讓李厚與華皇公主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好讓主子名正言順地登位稱帝——
「屬下將照殿下的意思,設法使謝濤在大婚前有所異舉,好在政變時成為他逆謀的佐證……」
李重熙回頭看他,表情柔和了些。「崔暐,辛苦你了。」
听出話里的勸勉之意,崔暐看向李重熙,從他的目光中收到倚重與信任,一時間,崔暐也動容了。「崔暐自幼跟在殿邊,受殿下賞識無以回報,自當永世為殿下肝腦涂地。」
「你從小就離開崔丞相、離開家人來到東巽國,我知道你很孤單,可因為沒有父母的我比你更孤單,所以你從不哭,從不表現出思家之情……」
崔暐是在李重熙得知身世之後,便被崔有忠送到自己的身邊作為人質,為了向東巽王蕭立表示永遠效忠死去的文慶太子,誓死讓李重熙即位的決心,亦為了讓兒子成為輔佐李重熙的人才,身為父親的崔有忠親手斬斷父子緣分,拋棄了小小年紀的他——
就像東巽王蕭立一樣,蕭立也同樣為了自己而對親生兒子蕭元展不慈,嚴苛相待,甚至傷害父子親情。
「殿下,崔暐不覺得孤單,因為服侍的人是殿下……能為殿下盡力,乃崔暐一生至幸,只要殿下大業能成,屬下即使沒有父親也無所謂。」
「謝謝你,崔暐。」崔暐的忠心,李重熙永遠記在心底。
正因身邊這些人的犧牲,所以他為了大業,誰都能利用,如果竇天瑯無意與他合作,他也會得到未央的心與人,用她來逼使竇天瑯讓步,而他的心中也的確有個聲音要他這麼做。
「崔暐,你去見出月,告訴她,我需要她帶竇未央來見我。」他下定決心,只要是為了復仇,就算是毫無心機的未央,他也能下手。
哪怕她曾屬于蕭元展,他也不會放過,反正蕭元展的一切都讓他搶了,他也不在乎多一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