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呼。
她仰頭,感覺台風快來到,這風勢大得不尋常,恐怕台風來勢洶洶,她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租屋處要一段路程,搭捷運再轉公車,很耗時。
另一頭,薛守栩也回家過父親節。
可是他被擋在門外,見不到父親。
佔地廣闊的豪宅是他的家,他站在門口,听管家委婉地跟他說︰「少爺不好意思,老爺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不能見你一面……」
薛守栩早听爛了這套說詞,他朝老管家笑笑,心照不宣地說︰「那麻煩杜叔幫我把禮物交給爸。」說完,拿出一個信封,交給老管家。
多久了?從他偷偷念了攝影,被父親發現後,挨了一頓罵,要他立刻取消注冊,他不肯,從那時起,父子關系降到冰點。
柄中時,母親過世,父親雖忙于工作,但卻硬是抽出很多時間,從沒有少過關心,讓他幾乎從沒有因為母親的過世而感到寂寞。
這些年很少見到父親,有時會在年節見上一面,可父親只會淡淡看他一眼,不與他說話,而每年父親節,薛守栩總會記得送上禮物,但卻每年都見不到父親一面。
薛守栩懂得,其他日子,父親對他冷硬不說話,但父親節連面也不肯見,是因為——不認這個兒子。
不肯接受父親的身分,所以很硬地跟兒子抵抗。
薛守栩明白,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這麼多年沒機會和好,甚至每年父親節都提醒著他的忤逆。
沒多說什麼,薛守栩離開了,今天他沒騎那輛囂張的重型機車,就怕父親不高興,他請強尼載他過來,沒想到被擋在門外,他走上歸途,惡風吹上他的臉,他眸色很黯,心情不好。
拿出手機,他打給強尼,很久強尼才接。
「喂?」強尼的背景音樂很強很大聲。
「被趕出來了,來接我。」
「接你?我沒空,我在過父親節派對,正High,沒閑工夫接你。」
「你在D5?」薛守栩靠那強大的背景音樂,猜到強尼的去處。
強尼是孤兒,所謂的父親節派對八成是Gay吧的噱頭派對,D5是一家Gay吧,強尼新交的男友小凱是常客。
「對!」強尼歡呼,聲音有點醉。「你要過來?不怕成為小綿羊?」
「我要過去。」薛守栩想也沒想,就決定過去。
今天晚上,被父親拒絕見面,心,很傷。
沒辦法一個人回山上的家,薛守栩這一刻很寂寞,只想狂歡,就算Gay吧他也去,有熱鬧陪著,就好。
他招計程車過去,被D5的人滿為患嚇著,他站在入口前,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強尼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拉住他的手。
「走走走……」
「走?!」薛守栩愣住,他才剛來。
強尼腳步搖搖晃晃。「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
旁邊,又出現另一個人,拉住薛守栩另一只手。「哈羅,強尼的帥老板……走走走,跟我們去郊游……」
薛守栩認出是小凱,他嘆氣。「你們醉了?」
「沒醉沒醉,怎麼可能?哈哈哈……我們只是要去郊游……」他們兩個,一人一邊抓住薛守栩,三人行,真要去郊游,一起往街上走。
「今天有台風。」薛守栩試圖跟喝醉的人講理。
「台風?好啊!呼呼呼,吹我們去郊游……」
說來說去就是要去郊游就對了!薛守栩從強尼口袋翻出車鑰匙。「你的車呢?」
「什麼車?」強尼眼神很迷蒙。
「車!車!車!你的車——」薛守栩聲音越來越大,後來幾乎用吼的。
「干麼那麼大聲?」強尼很委屈,隨手一指。「那邊。」
哪邊?薛守栩跟著看去,很好,那里還真有一個停車場,他苦命啊!拖著這兩只,在風中前進,幸好台風還沒真正來,如果下了雨,他會更狼狽。
十五分鐘後,薛守栩幸運的找到強尼的車,他把兩人扔在後座,自己坐入駕駛座,發動車子,不久,車子如箭滑入車道。
後面,傳來呼聲與夢話。
薛守栩冷冷看著街景,看路人行色匆匆,擋都擋不住的過節氣氛,涌入他視野里。
偏偏這時候,沒有一個人醒著,跟他說說話。
他扭開車內音響,廣播主持人又在談父親節消息,薛守栩听沒兩分鐘就關掉廣播,心情很差的認命忍受今晚的脆弱。
一個漫長的紅燈前,車子被擋著,薛守栩無聊地輕敲方向盤,眼楮沒有焦距地看向旁邊捷運站,忽地,一道身影竄入眼里。
是夏茵。
她穿黃色T恤跟牛仔裙,姣好身段在人群中閃閃發亮,他心一緊,將車靠邊,朝她按喇叭。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前進,薛守栩急了,拉下車窗,朝外面喊︰「夏茵!夏——茵——」
夏茵听見了,有瞬間,她以為那是錯覺。
正要轉公車回家,卻听見薛守栩的聲音?!
她轉過臉來,看見一輛車接近,她有些防備,退了幾步,正巧看清駕駛座那張熟悉的臉。
「薛守栩?!」
薛守栩笑了。「上車上車。」
夏茵遲疑了一下,可是听見後面車子在按喇叭,她連忙開了車門上車,坐到副駕駛座,瞬間竄進一股濃厚酒味,她轉過頭看見後座不省人事的強尼跟一個沒見過的人,隨即轉回來問薛守栩︰「他們醉了?」
「對,醉得很徹底,我變成他們的司機。」他轉了個大彎,瞄了眼後視鏡。「你呢?要去哪?我送你。」
他很開心。
薛守栩覺得這就是緣分。
當他感到有些脆弱時,緣分為他送來夏茵,有人能說說話,讓他感覺好多了,尤其那人是她,讓他心情沒來由地更好了。
「我正要回家。」
「沒回家過父親節?」
她老實道︰「去了,現在要回家。」
薛守栩沒繼續問,她的神色不太愉快,他不打算追根究柢,反而靈機一動。「那你正好可以幫我,我一個人帶他們兩個太困難。」
夏茵不明白。「我能幫你什麼?」
「我要把他們安頓好,需要你幫忙……唔,可能抬他們或者抱他們吧!」他說完,自己都哈哈笑了。
夏茵哪搬得動這兩只?他就是太想留她,才扯這麼爛的理由。
明明這個理由很荒謬,可是卻不偏不倚地讓夏茵接了下來,她不想回家,時間還這麼早,容易一個人亂想……她會想,妹妹他們現在是不是和樂融融的討繼父歡心?是不是少了她,他們玩得更快樂?
薛守栩這時的邀約太吸引人,不管是要抬他們或抱他們,夏茵都願意。
「好,我幫你。」夏茵沒笑,她表情認真。
車子彎上山路,彎曲的路讓車子晃動厲害,前後無車,風在車外刮得更凶了,呼呼地追著車子跑,長長樹影,綿延不絕。
夏茵好奇地問︰「他們住山上?」
「不,現在要去我家。」薛守栩接著說︰「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
「你住山上?」
他不答反問︰「很奇怪嗎?」
她笑了。「不奇怪,很有你的風格。」
薛守栩可好奇了。「我的風格?在你心中,我是哪種風格?」
她偏頭想了一下,隨即很沒組織、斷斷續續地亂掰一通。「很開朗、很光明、不黑暗、很勇往直前、知道自己想要的、細心坦率,是個大好人。」
今晚,夏茵有種醉了的感覺。
她心情很差,卻偏偏遇見薛守栩,讓她的傷心注入了一些幸運,她覺得輕飄飄,心情卻矛盾地美麗,有種錯覺,遇見他是種指引、是恩賜;上了這輛車,車後傳來的酒味令她恍惚,忘了束縛。
這個台風夜的父親節,她不想再當那個思緒清楚的自己,從一上車後,後座那瘋狂的酒味刺激她,她看著薛守栩,傻乎乎地,說出心目中的他。
他哈哈大笑。「那跟住山上有什麼關系?」
她神秘兮兮。「你不知道嗎?山有神秘的力量,只有高人,才能住山上。」
「所以我是高人?」他笑得更開懷了。
夏茵沉默地不告訴他答案,他啊,不是那種神游太虛的高人,在她心中,是很高很巨大的「高人」。
雖然夏茵沒再說話,可是薛守栩反覆在心里偷偷品味她那段話,開心地發現,那全是稱贊啊!他形象這麼好?!
樂,很樂。
他忘記被父親摒絕在外的痛苦,這分鐘,他笑得暢懷,外面風聲呼呼,這令他備受折磨的父親節,憂喜參半,憂在前,喜在後。
一個轉彎後,薛守栩的家出現在前方,他將車停在門口空地,打開車門。
空氣里,潮濕的味道,狠狠傳來。
「可能快下雨了,我先把他們搬進去。」他走出去,換開後座的車門,攙起強尼,夏茵見狀,也下車,站他身側,看東看西想幫忙。
最後,她硬是攬起強尼的另一只手,將其掛在縴細肩膀上,形成三人四腳的姿勢。
薛守栩眉頭皺起,不喜歡強尼踫觸到她,明明知道強尼醉了,也知道強尼愛的是男人,可是身體里翻上一股酸意。
他使力將強尼一帶,穩穩架住,他身材本就比瘦弱的強尼高大,這一扯,讓夏茵兩手一空,她眨眨眼問︰「不是要我幫忙?」
「要幫忙可以,喏,幫我開門。」薛守栩從口袋模出鑰匙,丟給她。
最後,因為薛守栩的堅持,夏茵只幫了開門這個忙,她跟著薛守栩上上下下,跟他跑出門,看他架穩小凱,幫他把門開得更大,當一只跟屁蟲,陪他進客房,看薛守栩把他們兩個安頓在床上,還蓋上被子,她笑了。
他們一起退出客房,夏茵發現客廳有一面照片牆,她走過去,只一眼,就看見自己的照片,在中間。
薛守栩暗叫糟,忘了把照片抽起來,現在被她看見,還放在照片牆最中間,她會怎麼想?
「這是……我?」夏茵站得更近,歪著頭,看著十八歲的自己。
她看見青澀的自己,有一絲恍惚,小丸子發型、白上衣、黑裙、鐵牌腰帶、白襪黑鞋……這打扮在教官眼中一定一百分,她看著,那個公園又躍入腦海里,那天的炎熱、那只懶洋洋的小狽……
「對不起。」
她沒看他,只是一直看著自己的相片。「為什麼要道歉?」
「我偷拍的,在問你之前,就已經偷拍了。」
薛守栩看著夏茵的側面,她赤著腳,踏在原木地板上,神情迷惑,一雙眼楮眨也沒眨,看著照片里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這剎那按下快門。
「可是照片很好。」她淡淡說,終于轉過臉看他,神情看不出心情。「那我該走了,很晚了。」
他有一陣心慌,想著她是不是生氣了?可是沒理由繼續留下她,他拿鑰匙,跟她走到門口,忽地,一陣暴雨傾盆而下,為薛守栩解了套。
他啞聲道︰「雨下太大了,台風已經來了,現在下山很危險,我還有客房,你也留下來吧。」
夏茵沒說話,她站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門縫,感覺撲面而來的強風以及滂沱的雨勢,隨即關上門,她很理智的,知道這種天氣下山還真的是死路一條。
「打擾你了。」
她的口氣帶一點疏離,讓薛守栩心驚。
「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她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
夏茵忽地看向他,晶亮大眼楮,藏著一絲迷惑。「我在想,當時的我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