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個男人的懷中醒來。
他身上有可怕的酒臭味,滿臉的胡子沒刮,額角上有一記擦傷,右臉上有一塊正轉為青紫的紅腫,左邊的鼻孔殘留著已經干掉的鼻血,他黑色T恤的圓領上沾著某種穢物,上面也有可怕的味道。
他是個外國人,有著暗金色的頭發,立體的五官。
最恐怖的是,她不認識他。
瞪著眼前那家伙,她屏住了呼吸,有那麼一瞬間,她腦海里一陣空白,心跳大概在瞬間飆破了兩百。
「啊──」
想也沒想,她張嘴就發出了尖叫,幾乎在同時,男人翻身壓住了她,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安靜。」
她驚恐的瞪大了眼,清楚的感覺到他龐大的身軀和沉重的重量,床墊因為他翻身壓她身上而往下陷,她肺里的空氣也因為如此被擠壓出來,她試圖伸手去打他、推他,想掙扎,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冷聲警告。
「別動。」
他說,她瞪著他,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這外國人說的是中文,還嚇人的標準,沒有任何奇怪的口音。
她眨了眨眼,看見他不知何時張開了眼。
他有一雙湛藍的眼瞳,不過眼白的部分都是可怕的血絲。他的眼神冷酷,表情帶著些許的不耐煩。
她嚇得不敢動彈,只听到自己狂奔的心跳。
「拜托你別再亂叫,我的頭已經夠痛了,不需要增加更多刺激。」他擰眉張嘴提醒她。「我救了你,記得嗎?昨天晚上,在公園里。」
有這回事?
她擰眉努力運轉遲鈍的腦袋,昨天晚上她下班,去參加朋友的慶生會──
她瞪大了眼,突然想了起來。
噢,天啊,她回來時,在公園里撞見有一群流氓在圍毆某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當場失心瘋的開口大叫警察來了,結果那些人非但沒有一哄而散,反而提著棍棒來追她,就在她以為自己小命休矣時,這個男人突然出現,三兩下打跑了那群流氓。
她記得這家伙打得那些人頭破血流,如今回想起來,她都彷佛還能听見他將人的腦袋用力摜到水泥步道上的聲音,想起那奇怪的空洞聲,一時間讓她頭好像也痛了起來。
「想起來了?」見她露出恍然的表情,他嘆了口氣,警告她道︰「很好,不要叫,OK?」
她點點頭。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不信任她,只試探性的松開手。
她還是很想尖叫,但她注意到他的手並沒有遠離她的嘴,他人也還壓在她身上,不過至少他松開了手。
「你為什麼在我家?」她喘了口氣,難掩驚慌的問。
「這是我的屋子。」他沒好氣的翻身坐起,告訴她︰「你家在隔壁。」
她又愣了一下,跟著坐起身來環顧四周,才發現這屋子真的不是她家,這里和她家隔局一樣,但家俱擺設全然不同。
事實上,這里幾乎沒有家俱,而且她下的彈簧床墊,竟然不是在床架上,而是直接擱在地上的。
「你是六之一的住戶?」她听說隔壁租出去了,但她從來沒見過這位神秘的鄰居,唯一听說的就是這新來的住戶是個男人,可能是單身,就這樣,沒別的。沒孩子,沒老婆,也不曾听過有人見他帶女人出入。
看屋子里這空蕩蕩的模樣,顯然他不只沒有老婆家人,也沒有什麼親朋好友,才會連最簡單能招待客人的家俱都沒有。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轉頭朝往浴室走去的男人看去,卻見他走進浴室後,忘了關門,直接就拉下牛仔褲的拉鏈,開始尿尿。
雖然他背對著她,那還是讓她瞬間羞紅了臉,
「天啊。」她低呼一聲,忙將視線拉回來,張嘴提醒他︰「喂,你忘了關門。」
她似乎听見他嘆了口氣,咕噥了句什麼,但他關上了門。
她爬站起身,再次環顧四周,這屋子沒有隔間,將近半打的啤酒瓶倒在地上,有幾件衣服像梅干菜一樣,隨意的扔在角落,另一頭的牆角有一瓶插電的熱水壺,床墊旁還有吃完忘了丟的泡面碗。
老天,這地方好可怕,幾乎就像流浪漢住的地方,那家伙看起來也像流浪漢,她考慮著要不要趁他在上廁所時趕快落跑,但他已經開門走了出來。
看見這家伙,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想起一個問題來,這個男人是救了她沒錯,但是──
「我為什麼會在這里?」她瞪著他問,她只記得他救了她,事實上就連那段記憶都有些混亂。
他看了她一眼,道︰「你喝醉了,講話語無倫次的,吐完就睡著了。」
她喝醉?還吐了?怎麼可能,她昨天才喝了幾杯雞尾──
噢,該死,她嘴里真的有嘔吐物的味道。
「Vodka,我喝了螺絲起子!」她撫著疼痛的頭,恍然過來,驚慌的解釋︰「我太久沒喝調酒,忘記那東西里面有伏特加,我不能喝Vodka,一口也不行。」
他沒理會她,只月兌掉了那件骯髒的T恤,出結實的上半身。「我找不到你的鑰匙,只能把你先帶回這里。」
那男人的月復肌讓她一瞬間睜大了眼。
老天,剛剛是那副身體壓在她身上嗎?
要死了,這家伙的月復肌看起來活像巧克力一樣,塊壘分明。
她一瞬間有些傻眼,胸中的一顆心驀然跳快兩下,只能極力把視線拉到他臉上,鎮定的告訴他︰「我的鑰匙在我逃跑時,掉到水溝里了。」
他聳了下肩,像是對她的話語沒有任何興趣,只彎,從另一個黑色大垃圾袋里,撈出另一件T恤,套在身上。
雖然皺皺的,但它看起來比較干淨,它是白色的,她注意到上面沒有任何污漬,純白的棉布貼在他強壯的肌肉上,掩蓋了那堅硬的線條。
她死命將視線拉回他被胡碴掩蓋的臉上,告訴自己不要再盯著他的身體看。
就在這時,她腳邊突然傳來輕微的震動聲,她嚇得往旁跳開,低頭才看到床墊旁有一支手機,她還沒反應過來,那男人已經走來,彎腰拾起那支手機。
他重新站直身體,她這時才注意到他比她高了快一個頭,而且肩膀比她寬好多,如果有人站在他後面,一定看不見她整個人。
下意識的,她偷偷退後一步。
他以拇指快速操作手機螢幕,似乎在查看簡訊之類的,她趁機清了清喉嚨。
「那個,謝謝你救了我。」
他眼也沒抬,只轉過身丟下一句︰「出去時把門帶上。」
說完,他將手機塞到那挺翹的口袋里,拉開門就走了出去,留下她一個人在這里。
什麼?搞什麼?
她呆看著敞開的大門,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把她丟在這里,但那男人真的這樣做了,他走了出去,留下一個陌生女人在他自己家中。
不,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他的鄰居。
話說回來,他怎麼知道她是他的鄰居?他見過她?她怎麼沒印象?這家伙有夠怪──
電話鈴聲響了。
這一次,是她家的,她回過神來。
慘了,她今天和店家有約啊!
她心頭一跳,迅速跑回隔壁,從門上的聖誕假花飾後拿出備用鑰匙開門,沖進去接電話。
「我來了,對不起,我知道我遲到了,我馬上就到!」她邊說邊換掉衣服,抓了大包包出來,經過他房門時,才慢半拍想到要替他帶上門,雖然他屋子里根本沒什麼家俱,但若是他連僅有的床墊、電熱水壺和衣服都被人偷走,那就很不幸了。
她握住門把,替他關上了門,然後飛快沖下樓去。
「這樣可以嗎?」
「當然,太好了。」
「很高興和你合作,你的設計實在十分出色。」
听到對方的稱贊,她露出開心的笑容︰「謝謝。」
身穿Polo衫的男人站了起來,把支票交給她,朝她微微一笑︰「抱歉拖得這麼晚,一起去吃個飯吧?」
「謝謝,可是我有約了。」她不喜歡和生意上有往來的人有牽扯,所以客氣的拒絕了對方。
雖然覺得可惜,男人還是禮貌的露出微笑,道︰「那下回吧。」
「下回吧。」她笑著點頭,把對方給的支票收進包包里,和他點了下頭,「那我先走了,再見。」
賣出了衣服,她踩著輕快的腳步,搭車回家。
公車到了站,她抓著帆布大包包下車。
到巷口時,她注意到隔壁的燈依然沒點亮,從她不小心在那家伙的床上醒來之後,已經三天了,他像是消失了一樣,害她幾乎開始以為那件事根本沒發生過。
當然,只是幾乎而已。
每回她在夜里走路,還是忍不住左顧右盼、行色匆匆,就怕再次遇上那群鬧事的流氓。
她想過要去報警,但她非但沒人證,那被打的人早就不見了,也沒物證,公園里的監視器早在一年前就被打壞了,她听說里長讓人修了三次,到第四次之後,他就放棄了。
那個公園白天還很多人運動,可是到了晚上,就有一群小混混在那里鬼混,他們霸佔了公園的夜晚,每當警察來就會一哄而散,可是警察一個晚上只能來巡一兩次,完全無法阻止他們霸佔公園。
她那天晚上顯然完全喝醉了,才會忘記這件事,否則她絕不會走進那座公園。這幾天,她偶爾會想起一些片段的畫面,那些記憶讓她有些不安,她記得她嘔吐在他身上,還記得她趴在他背上。
很奇怪的是,她也記得她跪在草地上嘔吐時,他蹲在她身邊,手里拿著啤酒和菠蘿面包吃。
她分不清時間先後的順序,但她很佩服她吐成那樣,他還吃得下去。
那男人顯然有個鐵胃。
他一定是在吃完東西之後,才背著她回家的,之後的事她就沒有印象了。
她爬上公寓的樓梯,發現走廊上的燈沒亮,她打開電燈開關,它掙扎的亮了幾秒,苟延殘喘的閃爍著,跟著在下一瞬間,忽然再次熄滅。
不會吧?她記得她幾個月前才換過的。
嘆了口氣,她又試了一次,當然它完全沒有聲息,也沒發出任何燈光。
到底是誰說省電燈泡的壽命會比較久的?
翻了個白眼,她模黑走回自己的門前,經過他門前時,她注意到他屋里還是沒有燈光,她懷疑他這幾天都沒回家,她沒听見里面傳來任何聲響。
站在門口,她掏出鑰匙,試了老半天,最後才終于打開了自己大門,她打開屋里的電燈,讓門敞開著,然後把包包擱到鞋櫃上,從儲藏室中翻出備用的燈泡,一手扛著鋁梯到門外。
她抓著燈泡爬上梯子,跨坐在上頭,一邊把壞掉的燈泡轉下來,再把新的給轉上去。
燈火在瞬間大亮,她繼續轉緊,確定它牢靠了,這才低下頭,一低頭卻看見那顆暗金色的腦袋就在她張開的雙腿前。
「啊──」她嚇了一跳,反射性的往後縮坐並同時夾緊腿,卻因為這個動作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害怕自己掉到他身上,她在慌亂之中,伸手頂住了天花板,那男人也及時伸手抓住了梯子,還接住了那顆從梯子上掉下去的燈泡。
「你嚇我一跳。」她驚魂未定的撫著胸口,低頭瞪著他說。
他沒有道歉,只是抬頭看著她,冷淡的道︰「你的梯子擋住了我的路。」
「我在換燈泡。」她說,注意到他眼里的血絲似乎變多了。
「看得出來。」他把那顆壞掉的燈泡還給她,然後提著一大袋的泡面繞過梯子,打開他的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