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辦公室內,一個男人坐在大位上。「我不問,你們就真的不用跟我報告了,嗯?」他的聲音極有磁性。
這話是對著立在一旁的三個彪形大漢說的。三人皆沉默。
「我問你們,」男人問︰「為什麼要對那個女人下手?」
「我們……我們……」其中一個大漢似是三人的領頭,回起話來有點心虛,支吾其詞。
「哼。」男人冷冷掃了三人一眼。「不敢說?不敢說我幫你們說。因為大少女乃女乃要你們給蔣柔一點教訓,蔣柔回到蔣家,你們根本無法動她,所以你們就把主意打到她妹妹頭上?」說到這,聲音已有些冷然。
「大少爺……」大漢見事跡敗露,只好招了︰「我們其實沒有要傷那個女人的,畢竟她姊姊蔣小姐怎麼說也都是……」以前的大少女乃女乃。這話他可沒膽說出來。「是她太不合作了,事情才會變成後來那樣——」
「如果真的出事,我看你們還有什麼推拖之辭可以說!」男人用力拍了桌子,打斷了那些他不想听的解釋。
大漢閉上了嘴。
「你們應該知道,我們林家跟蔣家的關系已經很糟了,你們還敢去踫蔣家的人?!」男人的脾氣一向不太好,但對下人吼叫倒是少見。
三人皆是一震。
深吸一口氣,他平復怒氣。「我知道你們是听了大少女乃女乃的話,這次就算了。但如果你還想要待在林家,以後就只能听我的。」
「是,大少爺。」三人應道。
遣退了三人,男人揉揉眉間。
男人緩緩伸手,從抽屜的夾層間取出了一枚婚戎。他明明已經放棄的,卻放棄不了……
上一代的恩怨,讓他們這一代來償……他身為林家長子,付出的代價難道還不夠嗎?
蔣柔回到蔣家之後,本以為會對自己以及整個林家進行報復,但她沒有。
她什麼都不要,只要孩子……
她……不再是蔣家夫人手中可以運用的棋子。
男人撫模著那戒指,悔不當初。
他很明白,蔣柔退出了兩家之間的利害爭奪,也退出了自己的生命中;而他能為蔣柔做的,也只有在暗處盡自己所能地去保護她和他們的孩子。
「哥……」忽然,一人推門而入。
「……婉瑜……」男人趕緊將戒指收回,立起身。「你……」
「我一直以為是你……我以為是你要他們三個去砸了大雄的咖啡店,甚至綁架小悅,我以為是你要傷害小悅。」林婉瑜向哥哥走來,投入了他的懷抱大哭起來。「我真的受夠這些事了……因為錢,去傷害自己愛的人、自己的朋友……我真的受夠了!」
男人擰緊了眉,心疼這個從小就單純的妹妹,將她緊緊擁住。他知道,婉瑜從小沒有真心交往的朋友,第一個便是韓悅。
「哥……」林婉瑜已泣不成聲。「你……你其實也不、不想傷害大……大嫂的,對嗎?」她一直不敢問,是害怕听見任何會摧毀她跟小悅友誼,以及哥哥在她心目中形象的答案。
男人沉默了。他知道婉瑜始終都只認蔣柔是大嫂,但……他不想回答這些問題。
「哥……」
「她不適合待在林家。」聲已哽咽。「我真的傷了她。婉瑜,我的本意不是想把事情弄成這樣子……直到離婚的宣判下來,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直到放她回到蔣家,他才知道自己深愛著蔣柔。
可笑吧……可,一切都遲了。
「婉瑜,你要記取上一代所做的,然後延續你真正想要的……至于家族間的事,哥為你扛。」他會為這一切贖罪。
林婉瑜在哥哥的懷中大聲哭著,直到手機響起,才強逼自己收拾了泛濫的情緒。「啊,小悅……」這時間會打來的,通常都是小悅,而且自從某一次與情人幽會沒接到小悅求救的電話後,她便隨身將手機帶好。
男人放開妹妹。「你接吧。」轉身抽了張面紙,替她擦去眼淚。
林婉瑜吸吸鼻子,趕緊將電話接起來。「喂?」
「……林小姐,」才听到聲音,藍浩琛便知道她在哭,一下子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嗯……請問你是哪一位?」那是個有點陌生的聲音,但知道自己手機號碼的,應該都是認識的人才是。
「我是韓悅的房東,我姓藍。」藍浩琛壓下心中的急切,禮貌地說︰「韓悅剛搬進來時,留了你的電話,很抱歉這麼冒昧地打來。」他沒說出當時韓悅留的是「緊急聯絡人」的電話,還千交代萬交代,若非必要,千萬不要打。
「喔。」林婉瑜當然知道電話另一頭的人是誰,就是小悅的惡房東嘛。「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藍浩琛又頓了頓,才問︰「請問,韓悅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耶……」林婉瑜直覺回道。「等等!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她看了哥哥桌上的骨董鐘一眼,已經快十二點了。再看窗外那下了一夜的大雨,緊張起來。「她沒有回家嗎?」
「……沒有。」藍浩琛拍開了燈,家中與韓悅離去時無異。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林婉瑜真的急了,哥哥在一旁見情形不對,也湊上來听。
「林小姐,你先別急。」藍浩琛覺得有點好笑,怎麼變成他在安撫人了。「我剛剛找過了她以前打工的地方,但沒找到,你……你能幫我打電話給她,看她在哪嗎?」
林婉瑜一听,擰起眉。「你對小悅做了什麼?」所以,小悅會不接他的電話?
藍浩琛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韓悅找出來。你也知道,韓悅之前待過的咖啡店被砸,對方很明顯是沖著她來的。」
「……那件事呀……」林婉瑜看了身旁的哥哥一眼,沒說出那件事已經被擺平。這些事太復雜,一時也說不清。但撇開那件事不說,她也不想放小悅一個人在外頭,听藍先生的話,他一定是對小悅做了什麼可惡的事。「但我……我被我爸禁足在家,我暫時——」
哥哥拍了拍妹妹的肩,表示自己會幫忙。
林婉瑜一見哥哥要幫忙,轉道︰「我等等也出門去找,我會打給小悅,如果有什麼進展,我再告訴你。」听藍先生說了聲謝,林婉瑜將他的電話存起。
在一旁的男人低聲說︰「你從後門出去,我差人送你到王家,你們一起去,我也比較放心。」
听哥哥說起情人,林婉瑜臉紅了紅,點點頭,跑了出去。
男人看著妹妹的背影,拿起了電話,吩咐司機在後門等著。掛下後,又坐回椅子上。
他該把這事告訴蔣柔嗎……
猶豫了很久,男人望著窗外落不停的雨,始終提不起勇氣。
藍浩琛在家中,回頭看身後被自己踩出的水印。全身都濕透到滴水的程度了……他該先換下這一身。
藍浩琛步回臥室,遲疑了很久,還沒換下衣服,步至窗邊拉開了那藏了他秘密的抽屜。
里頭,原本一張和樂的全家福,已被撕爛。
那個女人的臉,已成碎片。
藍浩琛看著那碎片從手中散落,想起了韓悅的話。
他眯細了眼。
韓悅說錯了。他愛她,那只是個曾經。他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領悟,過不去的,始終只有回憶。
藍浩琛還沒對任何人說過這話,他曾希望第一個听到的人會是韓悅。只是,他把事情搞砸了。
將手中的碎片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他伸手解著扣子,準備沖個澡。
這時,他听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藍浩琛攏攏眉,沖出了臥室。
但那聲音卻停了。
當他在懷疑剛才是錯覺時,那聲音又響起。
他循著聲音,一步一步來到韓悅房門前。
那房門緊閉著。
藍浩琛不再多想,將門打開。
房內卻是空無一人,窗戶緊緊關著,只有街燈微弱的燈光照丁進來,隱約照出她凌亂的床及堆滿書籍、翻譯稿的房間。
而他听見的那個聲音,來自床頭。
藍浩琛入內,看見了,韓悅的手機正在響。
他閉了閉眼,長手將手機拾起,看見來電顯示寫著林婉瑜。藍浩琛按下通話鍵。
「喂?小悅?你人在哪?你想嚇死我啊!打那麼多通都不接!喂?喂?」林婉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是真擔心極了。
本來還有一點懷疑是她們兩個聯手,要讓自己找不到韓悅,但現在確定韓悅真的沒跟她在一起。「我是藍浩琛。」像是泄了氣似地,坐在了韓悅的床上。
「咦!」林婉瑜意識不過來。「你找到小悅了?」
「不……」他無力地回著︰「我找到她的手機了,就放在家里。」
「什麼……」林婉瑜撫撫額頭。「藍先生,你要不要告訴我,你跟小悅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從不會這樣失蹤的。」
「……我把韓悅趕出門了。」藍浩琛坦承不諱。只是其它的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卻也像能接受這樣的說詞,只應了聲喔。藍先生這麼說,林婉瑜反而能接受,或許在外人眼里,小悅會被朋友趕出家門很可笑,但不會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小悅從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現在,又是用什麼方式在調適自己……她很心疼小悅。
小悅會佔人家的小便宜,得到一時的快樂,在林婉瑜眼里,只不過是點微不足道的小小任性。
同時,她也對小悅有所歉疚。
林婉瑜轉頭看著正在開車的男朋友……小悅當初就是因為不願拆散他們,所以才……
「藍先生,」林婉瑜說道︰「我會到幾個地方找找看……小悅可能做了一些太超過的事,或是說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話,你會趕她出門,我可以理解。你也不用太擔心,小悅不是沒在外頭過夜過,她會沒事的。」
林婉瑜這麼說,是想安慰藍先生,但更多的,是想安慰自己。小悅的確不是第一回被掃地出門,但卻是第一回音訊全無。
「嗯。」藍浩琛知道她的意思。切斷了通話,他低頭看著韓悅的手機,想了想,按開了通訊錄,想知道她還常聯絡的人有誰,說不定能從中找到什麼消息。
只是,韓悅的通訊錄中就只有林婉瑜的電話,就連他和政繁的都沒有放。
簡訊記錄中也只有林婉瑜傳來的,大多是回到家報平安的簡訊。
韓悅很關心這個朋友,而林婉瑜大概是她少數會依靠的人吧。但,這種情況下,韓悅不在她那邊,又是為什麼呢?林婉瑜是林氏財團的大小姐,要收留一個朋友應該不會是個問題才對……但,韓悅沒有跟她在一起。
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藍浩琛擰著眉,有些惱,撥進了手機的語音信箱。
里頭有十三件留言,他一一听了。
大多仍是林婉瑜打來的,有幾通是其它朋友留的生日祝賀,直到听到了最後兩通,藍浩琛震驚著,他按下回放,將那兩通重新听了一遍。
最舊的一通來自一位長者,說道︰「悅悅,你還不回家嗎?今天是你媽媽的忌日,這日子你也不願回來嗎……你新媽媽給你談的婚事也是為你好,你不喜歡,可以跟爸爸商量。爸知道你不依是因為婉瑜跟王家的兒子在一起,你不想拆散人家。但……不要賭氣了,跟新媽媽道個歉,回家來好嗎?悅悅,爸爸也希望你快樂,就算是家族間的聯姻,也是能快樂的呀……悅悅,打個電話給爸爸好嗎?我們再談談,爸爸等你。」
在這通之後,同一天打來的,是一名女性,說道︰「小悅,我是姊姊。爸他……有打給你嗎?你應該沒忘今天是媽的忌日,爸以為能見到你……但我知道,你不會回來。媽去了,也有十年了呢。如果媽知道你離家一個人生活,還跟新媽說無法自力賺到五百萬絕對不回來,一定會拍桌說要加碼吧?呵……我知道,大家都在找你,都在勸你回家,姊不會。若是生活過得去,一輩子不回來也沒關系。不過……有空時打給我好嗎?我不知道,在這個家,我還能跟誰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