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個好名字耶!」溫政繁叫道︰「小悅!」
「是嗎?」韓悅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這兩個男人,一冷一熱,但她能感覺,都是很真誠的人。「是我爸取的。」是錯覺嗎?為自己清理傷口的那雙手好像有點使力過大?
「小悅嗎?」所長慣性地模模下巴,難得地揚了嘴角。「感覺跟小幸真像。」
「咦!真的耶。」溫政繁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大哥的笑容。面對大嫂以外的女人還會露出笑容與好奇心的,小幸以外,小悅是第二個。
「小幸?」韓悅不明白。
「是我妹。」所長解釋著。
「不是親妹妹。」溫政繁加上注解。
「喔……」她被搞得更迷糊了,卻仍笑道︰「這位不是親妹妹的妹妹還真是幸福,有兩個哥哥疼。」那是不做作的語氣,真的覺得有這樣的哥哥,是幸福的。
兩人皆愣了下,才會心一笑。
「她會這麼想嗎?」所長揶揄地說。
溫政繁斜了大哥一眼。「我從沒把她當妹妹。」
韓悅靜靜听著,嗅出了一點端倪,只是並沒有再多問。她轉開了話題︰「對了,還沒請教,該怎麼稱呼兩位?」
「別這麼客氣,」所長說著︰「叫我政略就行了。」
「政繁。」溫政繁溫柔笑道︰「溫政繁。」
「溫……等等!」韓悅訝異地道︰「是溫政略大律師嗎?」
所長奇怪地看著她。「……大律師不敢當。」
「我……」韓悅是想說些什麼的,但話到喉間,終究還是吞了下去,她又露笑。「沒什麼。」
看著她輕擰的眉間,所長知道,不是沒什麼。但她若不想說,他也不是非問出來不可……這些問題的答案,就留給那個對她最有興趣的人去尋吧。
所長不經意睨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浩琛。
完全被晾在一邊的藍浩琛料理完她的傷,用力地將防水透明貼布按在她頸項。
「噢……」韓悅痛呼了聲,低頭瞪了蹲在自已腳邊的男人一眼。
而在她能看清他的表情前,藍浩琛又一把將韓悅拉起,將兩兄弟拋在腦後,拖她進了臥房的浴室。「給我洗個澡,洗干淨點。」抓了毛巾扔在她臉上,隨手帶上了門。
藍浩琛從不記得自己以前這麼容易被激怒。
外頭那煩人的兩兄弟心中早有認定的人,韓悅也只是與他們閑聊……但為何,見到韓悅對他們展露笑容,自己竟會如此怒不可遏?
深吸了口氣,他閉上眼。
好一陣子,藍浩琛悶悶地步出臥室,將門關起。掃了一眼以奇妙眼神盯著自己的兩兄弟,沒好氣道︰「你們還不滾嗎?」
「好留給你們一點私人空間嗎?」所長又躺回沙發中,喝著他的啤酒。
「我跟她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藍浩琛冷冷地回。「我等等就送她回去。」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急著跟這兩個人解釋他與女人的關系了?是情緒太差,才不由自主的說著。
「何必這樣。浩琛,誠實點。」溫政繁聳聳肩。「她剛剛發生了什麼事,現在送她回去,你真的放心?」
藍浩琛回不了話。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放心再放韓悅一個人回去,至少不是今晚。
更有甚者,他想留住韓悅,打從心底——無關她的傷或她的遭遇。
不想再依賴老天給他們偶過的機會。
所長將浩琛的表情盡收眼底,想了想,說道︰「浩琛,她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藍浩琛將手插進口袋。他明白所長的意思,所長問的是︰韓悅是否卷入什麼觸犯法律的事件中。
不能說所長冷血無情,但他職責所在,有義務把浩琛身邊每個可能毀掉自己的導因去除。尤其事關法律。
藍浩琛咬咬牙,將他在新聞中見到的景象、到現場看見的情形、將韓悅從一場追逐中救出,全盤托出,沒有一絲隱瞞。
所長听著,撫了撫下巴,似乎在想些什麼,沒有再開口。
溫政繁見狀,知道大哥是默許了某些事,想化解這凝重的氣氛,起身調笑道︰「原來是英雄救美呀,也虧你看得到呢,我只注意到那是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廳。」他呵呵笑著,一見兩人都還是結冰的臉,在心中叫苦,為何總是自己做這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對了,」溫政繁從沙發中起身,走至客廳另一邊,開啟一扇緊閉的門。「我們剛剛才在說這個房間,說大不大,但也不算小,還在想著要幫你貼出租告示,找個室友呢。」這當然是在說笑,看浩琛現在孤僻的個性,可以想見幾十年後會是個獨居老人。
藍浩琛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一天當中,大部分的時間他必須面對人群,難道下了班就不能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
或許他在築牆,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允許別人踐踏的聖地。
他只是,將之實體化罷了。
「什麼?」出聲的是韓悅,穿著剛才藍浩琛扔給她的過大休閑衫;她擦著濕漉漉的長發,看三個男人回過頭來。「你剛剛說這邊能出租?」
沒想過還有這條路可走。她不能與好友同住,那,何不嘗試著與討厭的人共處?
「沒有人這麼說。」對上她的視線,藍浩琛一字一字說著。
將毛巾掛在頸間,韓悅望向扶著門把的溫政繁。「但我剛剛听到……」
溫政繁轉向好友。「我看你這里面也只是堆些雜物,就清出來讓她住嘛。」
「……你說要讓她在這邊待一個晚上,我能勉強考慮一下,但才一晚,睡沙發就行了,何必特地清房間出來。」藍浩琛眯細了眼,不懂政繁話中邏輯。意識到韓悅也望著他,語帶嘲弄地說︰「再說,堆些雜物總比放個廢物來得好吧。」
尖酸刻薄的話,就算是當律師這麼多年,他也很少說;而他在韓悅面前卻有太多失常。此刻的藍浩琛已經不想再去深思,那只會讓他心情更差。
韓悅頓了頓,一下子不知如何反應。這男人會說出那樣的話,其實不令人意外,但總覺得,好像哪里不一樣。
「浩琛,你怎麼這麼說。」溫政繁不滿地道,不僅是為小悅抱不平,心里更清楚明白,這根本不是浩琛的本意。
「我有說錯嗎?」還不見他有悔意。
這個蠢男人,為什麼要說出違心之論?溫政緊有點火了。浩琛情緒不穩,大家都能體諒,但不分輕重就有些過頭了。「我不能帶她回家,你知道為什麼的。大嫂還在醫院,我哥還要趕去看她,你現在把小悅趕出去,你要她一個女孩子睡馬路嗎?」
見兩個男人快吵起來了,韓悅趕緊阻止道︰「沒事、沒事,我沒事啦!政繁,藍先生說不租就不租,我也還沒淪落到睡馬路,大不了就再到麥當勞點杯飲料,也是能過夜的。」她嘻嘻笑著。「別為我的事吵架了。」
雖然剛剛听見房間要出租真的很心動,但……抬頭看看那張冷漠的臉,嘆口氣,早八百年前就放棄跟他爭這公寓了,現在更別肖想。
藍浩琛沒漏听她喚的是政繁的名字和自己的姓。「你臉皮真厚。」
「過獎。」韓悅微笑以對,轉身回房準備收拾衣物。
「藍浩琛,你有沒有人性。」溫政繁一見她進房,揪起好友衣領。「咖啡廳都被砸了,她是真的沒地方住了你知不知道?」
「……你說什麼咖啡廳?」有些疑惑的表情,藍浩琛還沒完全搞懂。
「少給我裝傻。」溫政繁才不會上他的當。「咖啡廳店長不是說過,他們家的主廚就睡在店里。我本來也以為你沒發現,但你今天不就是去咖啡廳那邊把她帶回來的嗎?」
一席話像是雷劈中他腦門,藍浩琛直瞪著政繁。
韓悅……是那咖啡廳里,捉住他視線的身影?
所以,她今天才會出現在那里?所以,她早就發現自己經常到店中?所以,她跟那店長是什麼關系?所以……
所以……她一直在躲著自己?
藍浩琛咬牙。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從房間出來,韓悅已換回一身狼狽的衣服,頭發還只是半干的。「藍先生,謝謝你剛好路過……回想起來,我們之間好像有很多偶然,但只有這回,我真心覺得感謝。」她自嘲地說著。
藍浩琛瞪著她,扯下了揪著自己衣領的手。
而在那瞪視下,韓悅停下了要往玄關走的腳步。
客廳中,四人八只眼,陷入了沉默。
過了很久,所長站起身。
「浩琛,讓她留下。」所長緩緩開了口︰「要不,送她到警察局做筆錄。我相信那群無頭蒼蠅會需要她這個受害人兼目擊證人。」
藍浩琛覷著所長,不發一語。
「耶……」听著所長的話,韓悅眨眨美目。「那他們會幫我叫便當嗎?」
「你的臉皮,真的很厚。」坐在安靜的客廳中,藍浩琛單手撐在頰邊,看著眼前的女人大口大口吃著剛剛送來的熱騰騰披薩。
「嗯?」忙著進食,韓悅灌了一大口可樂。「你說什麼?」
他無言了。
在所長開出的兩個選擇中,藍浩琛選了前者。
這也是韓悅能坐在這邊大啖披薩的原因。
並不在意他話才說到一半,韓悅開心地吃著。越過藍浩琛的肩,能見到那個房間里的雜物已經搬了一半出來,是他的兩個朋友幫忙的;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在那房間生活。
不用依賴大雄這件事讓她心情大好。
藍浩琛看著韓悅的笑容,眯細了眼。她是因為能住進這間公寓感到開心,還是因為食物?無論是哪一項,也都算是自己供應的,所以,韓悅的笑容,是他的功勞?
……不是。他要的不僅是這樣。
「暫時,你就住下來吧。」重復了一次所長他們還在時說過的話。
韓悅頓了頓,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薩與可樂,正顏道︰「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她微微傾身鞠躬。「老實說,我沒有想過你會願意收留我……不,我甚至沒有想過,今晚救了我的會是你。」雖然她一點也不明白為何藍浩琛會那麼剛好在那種時間出現在那個地方。
韓悅的聲音在滿是披薩香味的客廳中,仍是顯現不出太多的歡樂氣氛。大雄的店被砸了,這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唯一慶幸的是,大雄人不在場,而她也沒真的出事。
藍浩琛靜靜听著,忽然很不習慣他們之間這樣禮貌過頭的對話。
剛才與咖啡廳店長聯絡過了,他會馬上趕回來處理,並且盡量不牽扯到韓悅身上。這是所長的意思,也是店長自己的意思。所長的意圖藍浩琛能猜到七八分,八成跟自己有關;至于那店長的出發點……韓悅自己也應該明白。
而現在,那聲音里尚有一絲不安,她在害怕什麼?怕那個店長成為那些人尋仇的目標嗎?
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大雄不願韓悅出面。她為了咖啡廳的工作辭掉了很多打工,一下子要找合意的高薪工作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韓悅在那雙眼的睨視下,頓覺無處可逃。
好像一直到眼下這一秒,她才驚覺這間公寓中只有他們兩人。以後,大部分的時間,也只會有他們兩人。
……她不應該會害怕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她不是沒借住過獨居在外的男性友人家,這一回,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藍浩琛發覺了韓悅的退縮,別開了視線,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轉回道︰「既然要搬進來,有些事我要事先跟你說清楚,我不希望以後因此有什麼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