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舒月繞過蔣負謙,親昵地牽起杜晴蜜的右手,擱進自個兒臂彎,領著她左彎右拐,過垂花門又過廊筒的,大戶人家的氣派果真不同。
來到內院前廳,蔣舒月也不等茶上,直接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左思右想,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你們到底是要以已婚夫妻的身分拜堂祭祖,還是要以未婚夫妻的名義籌措婚事呀?未婚夫妻成婚前是不能照面的,你卻把晴蜜置在你的宅子里,姨娘的牌位還安在那兒……頭疼呀,這怎麼辦下去呀?我看不如把晴蜜帶來龍家,從這里出嫁好了。」
「我已經換好晴蜜的戶牒了,讓她住在我那里就好。」他不是沒思量過,只是他們的情況太特殊了。「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我不想含糊帶過,才想辦場婚事,由頭至尾,讓晴蜜感受一下新嫁娘的滋味罷了,不然在茶農眼里,我們早已經是一對了,何必麻煩。」連茶農大婦都以為她有孕了呢。
不管晴蜜嘴上說不要緊,終究是一輩子的遺憾,他不想日後夫妻口角,沒把實際拜過堂的事拿出來當舊帳翻,那時都幾歲了,再補辦還能看嗎?
「庚帖還沒換就先換戶牒?我看全天下就你們這對!」蔣舒月不禁咋舌。
婚前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徽、請期、親迎。庚貼便是納采中寫上準新人八字、其三代長輩姓氏、職務經歷的帖子。與對方互換後壓在家它的神明桌上,焚香三日,倘若三日內家中出現口角、家畜不安、器物損壞、親人生病,此起婚事便會被視為不祥而告吹。
當初她跟龍家議親時是希望聘金救急,因此就算三日內有什麼不祥之兆,不是被忽視就是被扳正,不過習俗就是習俗,從婚前禮、正婚禮、婚後禮,禮禮繁瑣復雜,但也顯得對這門親事的看重,以期婚姻穩固長久。
「鳴茶的事不能擱,婚事得有勞姊姊多費心,今日來,無非是想了解六禮該如何安排,我得先把時間留下來給晴蜜。」
「你算有心了,當年我跟你姊夫要成親,他三天前才知道,不也上陣了?」
「舒月,這事也要拉到我頭上呀?」龍君奕苦笑,看來不受構束且富有性格的一對濃眉更為此近聚,他知道他之前對不起舒月,可也不想想,他這頭被趕上架的鴨子心里有多怨、多無奈?幸好娶進來的妻子是塊無價寶,他也正努力補償。
「你能拉的事可多了。」害她忍不住猜想蔣家人的婚姻路都很奇怪。「我膝下無子,就算有,也得十年後才會頭疼這問題。當年我出嫁前頂多在房內刺繡備嫁妝,詳細情況也都是長輩在處理的,不如請個媒婆來問吧?晴蜜有什麼想法,也可以提出來呀!」
「啊?我?我沒什麼想法,全憑夫君作主。」杜晴蜜像在作大夢,破地一聲破了,先嚇到的還是自己。她羞紅臉低下頭,尋常姑娘議親時,當事人會在場參與嗎?她已經很幸運了,還需要發表什麼意見?再說她真沒什麼意見。
「這麼快就出嫁從夫了,負謙,你真得了個好媳婦。」幸好負謙開竅得快,沒錯失這麼乖巧的姑娘。
「她臉皮薄,姊姊就別逗她了,這里是要她躲哪兒去?」
「知道得這麼清楚,你一定常逗她,作賊喊抓賊,不心虛呀?」就看杜晴蜜真快窘得不行,蔣舒月便把話鋒轉回正途。「你要操辦婚事,又要勞累鳴茶,留在省城的時間應該有一日沒一日的,我回頭再找個信得過的老嬤嬤,差她到你宅子里跟晴蜜作伴,我們處理女方親事的時候,她還能幫忙當娘家人出個頭。」
「此舉甚好。」蔣負謙連連贊同。
好歹蔣舒月也撐過幾年家業,行事極具條理,不拖泥帶水,媒婆馬上請過門,一群人——儼格說來只有蔣負謙、蔣舒月跟媒婆三個——正苦思如何處理這門另類的親事。
結果杜晴蜜在省城一待,竟然一年光景才披上蓋頭,踏入喜房。
兩情繾纏,許久纏綿。杜晴蜜在蔣負謙裎果的胸膛上幽幽醒轉,她一個哈欠,含入了不少落在她頰邊的發絲,其中有幾綹他的,是昨晚恩愛時纏上而結的發。
「吃到了。」蔣負謙笑著從她口中細細地拉出秀發,瞧她雙目圓瞪,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的迷物模樣就覺得有趣。
杜晴蜜雙頰像火光炸開一般,紅透得不得了。她急急忙忙拉回他手中的發絲,不料卻越纏越緊,最後成了一結小球。「精糕,解不開了。」
他端詳一陣。「只能剪掉了。」
「才新婚就要剪掉?會不會不吉利呀?」纏的是他們兩人的發呀!
「你呀,這一年來還不夠吉利嗎?」蔣負謙不禁失笑,撫著她的背脊,帶來陣陣麻癢的戰栗。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準備婚事是這麼累人的功夫,時不時就听見媒婆或是老嬤嬤疾呼不能這麼做、不吉利,像腳不能跨門坎以免觸犯戶硬神,為新婦制的衣服不能有內袋,也不能以兩塊布拼接,連安床置鞋都有要求。
「寧可信其有嘛!」杜晴蜜嘟著嘴,就是解不開交纏的黑發。「人家就是不想剪跟你的結發呀……」才新婚頭一日呢。
「傻瓜,解開就吉利了嗎?」蔣負謙由床下勻來中衣披到她身上,長度可遮到她大腿,他則隨意套了件褲子,果著精實上身,扶著她的腰來到新房的梳妝台前,由抽屜內拿出把手纏著紅棉布的利剪,直接剪下交纏的頭發。「你待嫁時不是繡了幾個荷包嗎?挑個小的,換條長帶子,讓我戴在身上吧,永結同心。」
杜晴蜜點點頭,從床下拉出木箱,里頭放的全是她在省城無事可做時,老嬤嬤教她縫制的東西。她挑了個掌心大小的紫色荷包,利落地抽繩換上細線,再將剪下的結發收進里頭。
「這個,可以給我嗎?」她以雙手捧著,護進心窩。這是他身上的一部分,若能隨身帶著,就如同他在一旁守護一樣。
他差事多,光是省城跟鳴台山兩處跑就夠累人了,每個月至少還得來回兩趟,現在婚事已經辦妥,兩人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不用這般辛苦,而她以後要學會耐得住寂寞,把家顧好,把自己顧好,讓他無後顧之憂。
「你呀,頭一回跟我討東西,也不討個值錢點的。」勤檢持家是好事,太過節省就不好了,雖然他未及富可敵國的程度,珠釵銀飾、胭脂水粉等等疼寵妻子的小物事自認還買得起,她卻從來沒要求過,東西能用就好,用來妝點門面的飾物,只有在走出宅門時才有機會亮相,而且是為了保住他的面子才戴的。
這丫頭,怎讓人不疼入心呢?
蔣負謙將小荷包掛上她頸間,瞧她樂得頻頻拿起來端看,忍不住捏了她粉撲的小臉一把。「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去燒水讓你淨身。」
「好,有勞夫君了。」只套了件中衣,她竟然覺得熱,看來她得把面皮養厚一點,不然哪天真炸開了都不稀奇。
待兩人梳洗過後,杜晴蜜提了要求,「我為你梳頭可好?」
「當然好,等會兒,由為夫替你畫眉。」蔣負謙坐上梳妝台前的木雕圓凳上,新婚燕爾,喜氣未褪,見了她執梳的鏡中影,心里緩流可比醉人春風。
杜晴蜜怕弄疼了他,動作極盡輕柔,嘴里念念有詞。「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五梳翁嫂和順,六梳夫妻相敬,七梳七姐下凡,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
這首(上頭十梳頭)是老嬤嬤為她梳頭戴鳳冠時唱的,確實唱出了她的期盼,為他梳頭時,忍不住哼了上來。
「嗯,夫妻兩老到白頭。」他與鏡中的她四目相對,幸福不須外道即可明白。
杜晴蜜雙唇笑得可彎了,得了承諾,有哪個女人不心喜的?她替他綁發上冠,滿意地看著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手藝。
換他為她畫眉時,擱了好幾天的疑問便就此拋出,「我們什麼時候要回鳴台山呢?我來省城一年了,采茶的手藝八成生硫了,回去還得練練。」
「想家啦?」還以為她對鳴台山沒感情,出來這麼久沒听她打探過歸程的消息,看來是準備等婚事忙完才要開口,不想給他添亂。
「有你在,哪兒就是家。這里也是我家呀,只是嫁給茶號當家,至少要有幾手茶藝才不會丟你的面子。」或許沒人期待她能有什麼成就,但總不好夫君說的事都听不懂吧?這樣如何夫唱婦隨?如何兩老到白頭?相對無語的日子很難過的。
「瞧你這張小嘴,說出的話都沾蜜了。」蔣負謙抬高她的下領,仔細對照兩邊如柳秀眉是否畫得一樣好。杜晴蜜不知該如何反應,醚著眼瞧一旁地上,眉目盡是風情,撓得他心癢癢的,俯首便是一記輕吻。
「你真是……」每對夫妻關起門來都會這般調情嗎?仿佛她是塊一直燜著的軟女敕紅燒肉,不用掀開鍋蓋就散發出引人食指大動的香氣似的。
蔣負謙還故意咂了咂嘴,像在試茶一樣,杜晴蜜惱羞成怒,氣得推他一把。
「不理你了!」簡直把逗她當飯吃,瞧她臉紅,神色就越發得意。她嘟起嘴,作勢要外出,到後院整地種菜好沉澱清緒。
他討饒地由後環抱住她的腰,像只大貓蹭人腿邊撒嬌一般,枕著她肩窩。
「再多留十天半個月的吧,就我們兩個窩著,好不好?」
杜晴蜜搭著他的手臂,哪里不好。「都听你的。」
「這一年來我想了不少,就算我們婚事辦完回到鳴台山,為了鳴茶我仍必須四處巡訪,不見得能日日與你吃頓早飯,萬一有了孩子,三天兩頭不見爹,對你跟孩子都不好,姊夫長期待在省城,福州的事業仍可兼顧,我正在學他栽培心月復幫忙打理,不必事事親為,可能還得委屈你一、兩年,其間怕不能得此刻閑逸。」所以新婚後這幾天顯得意外珍貴。
「才一、兩年,哪里算委屈?以後我們要走的路可是四、五十年這麼長呢!」杜晴蜜松開他交抱的手臂,在他懷抱里轉身,貼上他溫熱的胸膛,滿足地呼氣,
「是呀,四、五十年呢!」蔣負謙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開來。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所言不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