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晴蜜也不挑日子,這念頭一爬走來的當天,她就付諸行動了。
「夫君請留步。」她絞著十指,留下正要回到書房的蔣負謙。
「還有什麼事嗎?是……生活上缺什麼?用度不夠?」今天見她欲言又止好幾回,他本想問,又怕突然開口反而讓她的問題縮了回去,既然她主動提起,那是再好不過。蔣負謙走回床邊,拉著她的手落坐。「有事盡管開口,我不是個會苛待妻子的丈夫。」
「我知道。」只是不留房罷了。杜晴蜜理怨如絲,纏成一球了。「你今晚,留下來好不好?」
「啊?」蔣負謙愣。他不是沒听過什麼古怪的要求,茶戶要請休日,連長瘡都拿出來當過借口,他也淡定地听,淡定地允,唯獨她的要求令他無措。「你是听了別人什麼話嗎?」
杜晴蜜搖搖頭,她怎麼可能把這問題扔給別人出主意。「是我的想法。我們以夫妻的名義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應該也是把對方視為另一半的,不然你不會待我這麼好。只是夫妻除非感情不和,鮮少分床睡的吧?你一直睡在書房,萬一讓人知道了,那可怎麼辦?」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別慌,再過一陣子就不分床了。」蔣負謙取下她發上銀簪,解開她盤好的發髻,手指輕柔地順開她如瀑長發。「好了,別胡思亂想,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他還是不願意嗎?「再過一陣子,一陣子是多久呢?」
「這……也說不準。」他沒辦過喜事,茶戶互相聯姻他更沒機會插手,通常都是接獲通知,包紅包去喝杯喜酒而已。只是他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听在她耳里絕對是敷衍了事,便退了一步。「夫妻是該同床共枕,我也不該過度堅持,今晚我就留下,還請娘子別嫌我睡相差。」
「你真肯留下?」杜晴蜜喜出望外,一掃陰霍,但仍有一絲忐忑,「你該不會又要趁我睡覺時,拔腿溜了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就怕她一睜眼,又是他離去的背影。
「說得我好像挺小人似的。你先歇下,我去熄燈。」過了這麼多天,晴蜜一定是壓抑到無法壓抑,痛到無法忍受才說出口的。她個性固執,情感卻相當敏銳縴細,不過也是因為在手他才會往心里擱,拼了命地想著。
房內共有兩處燈台,置于對角角落,若在房內做女紅或筆耕,兩人會再分小燭台到桌上以免傷眼過度。蔣負謙來到燈台處,取了架上燈掛蓋熄燭火。他的動作慢而優難,其實是想著等會兒同床共枕,該如何給晴蜜信心,且不過分腧矩。
同床又不一定要做什麼,他應該克制得住才是,給她一記擁抱,一個親吻,火應該不足以燎原。蔣負謙滅了燈台,回頭要滅圓桌上的小燭台時,與正襟危坐在床沿的杜晴蜜四目相對,胸口怦然跳動的聲音如春雷震響。
「不是要你先歇下嗎?這麼不听話啊。」蔣負謙笑著說,緩緩毛躁搔癢的心,她眼里的春戀與愛慕像是火種,萬一他克制不當起了火花,肯定要燒起來的。
「好。」杜晴蜜垂首,默默地褪去衣衫,
蔣負謙不疑有他,總要褪去外衣才睡得好。當他掛熄圓桌上的小燭台,俯身而下前,眼角余光似乎瞧見晴蜜縮腿上床,衣衫褪得只剩頸間及背心各有條交結的紅繩,連一節節突起的背脊都能瞧得清楚。
他以為他眼花了,然而房內燈燭盡滅,視線受阻,只能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光,盡管如此,她未著寸終的柔美身軀依舊一覽無遺,紅繩早已絕跡。
「你在做什麼?」他背過身去,臉上、身下都起了難遮的反應。
「我想……既然是夫妻,該辦的事還是要辦一辦。」杜晴蜜用棉被掩胸坐起,如瀑秀發似絲帝滑下,她一把撥到胸前,微微地側過身子,頸間到腰側的線條十分引人遐想。她羞聲道︰「夫君,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是負謙的人,更是日思夜想想真正成為負謙的人,等待時的每個呼息都像是要吐出她連日來的悲惱與抑郁,皆是需要動到全身力氣的濃重呼息,雖然使勁,但腦子越發輕快,滿滿的期待混著羞怯,呼息也急促走來。
結果等到的,卻是一件帶體溫余韻的男袍兜頭罩下。
「你準備好,我還沒準備好,快把衣服穿上睡吧,我先到外頭透透風。」好冷靜冷靜,晴蜜怎麼會……明明逗她一下就害羞不已的,怎麼會當他的面褪衣?
他開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像遙難似的想抽拔迷亂的心情,可惜他的房間位于有加頂蓋的圓樓里,瞧不見滿天星斗。仿佛吸不到氣似的,便拉開書房的門沖入內,開窗讓冷風醒醒他的腦子,吹散他滿腦旖旎,真覺得快被剛才那幕蒸熱了。
晴蜜怎麼會……蔣負謙兩手撐在窗軌上,冷風吹得他腦門發麻,卻無法吹散他在腦海里勺勒出的、她側身的線條。
「可惡!」好不容易壓下的沖動又上來,說到底,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蔣負謙怒拍窗台的聲音傳入房里時威力已經消了泰半,但打在杜晴蜜心上的力道像活活挨了八十大板,不死也痛得只剩半條命了。
她果然太抬舉自己了。忍著羞快褪去衣裳,以為今晚就能做一對真夫妻,蔣負謙疼她愛她,這事總能成的,卻原來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急慌了什麼爛招數都使上,想用身體來落實兩人的關系,把他綁住,以後蔣負謙怎麼看她?怎麼想她?
杜晴蜜不敢想,臉上熱熱辣辣,像受了個耳刮子,嘴里濕濕咸咸的,淹得快喘不過氣來,現在就算她哭瞎眼楮,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都怪她太急躁,太自以為是了……
蔣負謙冷靜過後,梆子過三更了。他很少失態,卻一再栽在晴蜜手中,倘若婚事不快點發落好,發狂的一定是他。
「呼……」他松開綁發,前襟大開,月色照額,在他身後拉長影子,只差腳邊沒滾幾壇空酒壺,否則搭起來也有幾分狂人味道。
這麼晚了,晴蜜應該也睡了,他急著離開當下迷蒙的氛圍,無法分神顧及她的感受,她一定哭了吧?
現在著急也太晚了。蔣負謙自責得很,看來明早要好好跟她解釋一下。今晚答應她不會在書房留宿的,躺在她身旁,她隔天起來,一睜眼就能看見他,心里應該會好過點,比較能听進去他的道歉跟解釋吧?
蔣負謙悄聲回房,不敢點燈驚醒她,模黑回到床邊,褪了鞋襪外衣躺上,轉向內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並蹭到她身後,手一搭上腰——之哪里是晴蜜?!
他把棉被掀開,就真的只有棉被。他急了,這麼晚了,她一個人能去哪兒?蔣負謙慌得連鞋襪都來不及穿就要沖出去找人,幸好他再次環視了房里一回,在角落的燈台旁瞧見了一抹蜷曲的身影。
「傻姑娘,你怎麼睡在這兒呢?」听她呼息混著啜泣鼻音,一定是狠狠哭過才會有的沙沙聲,她就在地上鋪件舊衣,身上蓋了件舊袍,雙手交迭為枕。「真是的,我讓你心痛,你就讓我心疼嗎?唉,全怪我不好,不該瞞你的。明早我什麼事都跟你說,你且再忍忍幾個時辰就好。」
唉,什麼驚喜,根本是驚死他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自食惡果了。
蔣負謙打橫抱起杜晴蜜,瞧她何止眼角濕濡,臉上壓根兒找不到一塊干的地方。他輕手將她放到床上,抖被為她蓋好,隨即躺上外側,將她擁入懷里,她的頭就枕在他的肩窩。
以為他會睜眼到天亮,殊不知鼻間盈滿她的馨香,不消一刻就睡得不醒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