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呵呵一笑。「你放心好了,就算現在想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比較擔心的是你以後會舍不得讓我離開。」
這番不知害臊的話讓寒璟怪異地瞥她一眼。「大丈夫何患無妻,保況妻子可以休了再娶,別太抬舉自己。」
「不過可沒有女人會做紅燒魚給你吃,還有像我這樣陪你斗嘴,難道真的不會寂寞嗎?」就算可以拘住那五千縷魂魄,可以變出宮女、太監,明月還是感到到這個地方冷冰冰的、沒有生氣,以及充滿深沉的哀傷,讓人喘不過氣來。
寒璟猛地站起身,像在掩飾什麼。「不是要上岸?走吧!」
「我先換個衣服……」這麼盛裝打扮可是會嚇到人的。
片刻之後,明月已經讓宮女幫她換上襦裙,不過又不想梳太復雜的發髻,便按照平常的習慣所了條辮子就好了。
「讓你久等了!」她喘著氣跑過來。
他上下審視明月一番,語帶刻薄地說︰「已經生得貌不起眼了,又不喜歡打扮,我倒是頭一回見到不愛美的女人。」
明月馬上反將一軍。「美不美都無所謂,只要你這個相公不嫌棄就好了,我這麼說對不對?」
「哼!」寒璟先是一愣,接著像在生悶氣地踱開。
她捂嘴偷笑,這個男人還真像個動不動就鬧別扭的小孩,要是被人說中心事,就會惱羞成怒地佛袖離去,只要抓到這個重點,應該就不難相處了。
待兩人步出宮門,明月等著他下一個動作。
「你在看什麼?」見她兩眼晶亮地盯著自己,寒璟突然有些懷念起女人用含羞帶怯的眼神望著他的模樣。
「當然是看你怎麼把我們變上岸。」明月不想錯過這種機會。
這女人當是在耍猴戲嗎?寒璟不禁陰陰地睨她一眼。
他右袖一揮,兩人面前起了無數水紋,接著出現一條跟,順著路往前走,居然就走到河床上了。
明月馬上拍手叫好。「哇!太神奇了、太厲害了、太了不起了……」
「夠了!」他惱怒地斥道。
她撇了撇粉唇。「不喜歡听這種奉承的話嗎?我還以為你已經很習慣被人巴結,也很享受這種虛榮感,所以才會這麼執著前世受封的爵位。」
「你根本就不明白。」怒吼一句,寒璟徑自走過河床,來到平地。
「那就說給我听……」明月提著裙擺,趕上他的腳步。
寒璟陡地轉過身,兩眼殷紅,將右臂平舉,指著依舊湍急奔騰的河面。
「這條青河便是我的葬身之地,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都等不到朝廷送達的糧草,還有答應派來的援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麾下的大軍一個個倒下……」他是被自己的父皇給遺棄、殺害的,只因威脅到了身為皇帝的權威,所以一步一步削除他的努力,最後命他帶兵對抗外敵,藉他人之手除去了心月復大患。
听著這番描述,明月仿佛也能看到當時的慘況,那不是古裝劇里或是小說中所看到的那麼簡單,而是真正的死亡……
咦?腦中好像閃過一個畫面,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他從齒縫中迸出聲音。「你不明白我有多恨!」
「就因為你恨,所以拘著不讓他們離開?」她有些不以為然,假笑一下。「要我給你鼓掌嗎?」
他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就算沒人了解也無妨,這兩百二十年,寒璟拒絕放走那五千大軍,也不想再重新投胎做人,更不屑當神,除非上天要他灰飛煙滅,否則誰也奈何不了自己。
看著走在前方的僵直背影,明月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上,菩薩啊菩薩,要完成這個使命真是太困難了。
六甲村——
明月上岸第一件事就是到這個村子來。
當她愈往里頭走,遇到的村民愈多,就見他們的表情愈驚恐,因為從來沒有听過嫁給河神為妻的新娘子活著回來。
看著村民們紛紛奔走相告,明月真想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今天要不是踫到她,還不曉得有多少閨女被扔進河里,這種迷信的陋習絕對要廢除才行。
她又繼續往前走,連年幼的孩子們也被大人驚慌失措的模樣給嚇得哇哇大哭,讓原來想替自己報一下仇的明月,怒氣也慢慢消了,因為再怎麼生氣,總不能以牙還牙。
「你來這兒做什麼?他們可是把你丟進河里的凶手……」寒璟欣賞著村民四處逃竄的情景,冷笑地說︰「如果想殺了他們,這一點我倒是可以幫忙。」
「河神殺人也是有罪的。」明月沒好氣地說。
寒璟嗤笑一聲。「罪?我的罪何止一樁,再多一樁又何妨?」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罪,這表示還懂得反省,不是完全無藥可救。」她揶揄地笑說。
他的回答是一記怒瞪。
又走了幾步,就見老村長在所有村民的簇擁下,顫巍巍地朝明月走來了,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能再見到她。
老村長吶吶地開口︰「你……你……」
「其實你們心里都很清楚,那些嫁給河神為妻的閨女,最後的下場都是死,所以看到我還活著才會驚訝。」看著曾經熱心款待自己的老村長,還有幾個阿公阿婆,那一張張羞愧的表情,明月只有無奈,並不恨他們。
「我來這里只是想要告訴你們,河神娶妻這種事根本是子虛烏有,也不是河神要的,所以別再把誰家的女兒丟進河里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開口問了。
「你……你見到河神了?」
「河神真的這麼說?」
明月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你趕快現身告訴這些村民,要他們別再相信河神娶妻那一套了。」
「原來你到這兒來是在打這個主意。」寒璟臉色不太好看,覺得被她騙了。「他們信不信又與我何干?」
她跺了下腳。「要你現個身,說句話會少塊肉嗎?」
「你、你在跟誰說話?」老材長抖著聲音問。
其他村民只看到明月一個人自問自答,不禁面面相覷。
「就是你們口中的河神了。」她把答案揭曉。
這句話引起了大騷動。
「真的是河神?」
見明月還能活著回來,已經相當不可思議了,而且又能跟河神對話,更是信了八、九成。
「是河神……」
「快跪下來!」
由老村長帶頭,所有的村民全都屈膝下跪,又手合十。
明月忙用食指比著一個方位。「他在這里!」
「請求河神保佑……」
「保佑咱們村子老小平安……」見數十名村民跪在面前,寒璟依然無動於衷,只是不甘被騙到這兒來,右袖一揮,挾帶著冷冽的風勢離開了。
在場的人全都感受到那股威力,不禁心生敬畏。
「河神看到你們跟他下跪,他不好意思地走了,其實他那個人很害羞的。」明月干笑地解釋。「快起來吧!」
「你不恨咱們嗎?」老村長表情相當內疚。
「是啊,你不過是異族人,又初來乍到,卻被咱們當成了祭品……」
「可是咱們是萬不得已才這麼做……」
「全都是為了活命……」
明月板起小臉,「我的確是生氣,不管是打哪兒來的,都是一條人命,何況這里有好幾個孩子,當中也有誰家的女兒,她們會長大,也會有被選上的一天,你們真的忍心嗎?」
「可是萬一又有水患……」老村長有些為難。
她馬上反問他們。「那麼你們每十年就把一個閨女嫁給河神為妻,難道就真的沒有水患了嗎?」
「這……」老村長被問得啞口無言。
「水患大概就是河道堵塞的關系,要請政府……就該說朝廷派專門的官員來負責改善,以後就不會再發生。」明月想起每年的台風季,就會開始清除淤泥垃圾,否則很容易淹水,應該是同樣的道理。
「唉!沒有用的……」
幾個阿公阿婆馬上搖頭嘆息。
「這條青河經過兩個郡、十多個縣、數十個大小村子、兩萬多口人,當官的只在乎會不會發生水患,會不會受到朝廷的責罰,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縣太爺只會要咱們把閨女交出來。」
「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根本斗不過那些官。」
明月不禁左思右想。「那就跟縣太爺說河神已經娶妻了……」
「縣太爺不會相信的……」
「青河經過之處有十多個縣太爺,縣太爺上頭有郡守,郡守上頭還有更高的大官,要一個個去說服他們談何容易。」老村長見多听多,早就死心了。
「確實是有點麻煩。」她一時也想不出對策。
老村長嗟嘆一聲。「小泵娘……不是,應該稱呼一聲河神夫人,謝謝你不記仇,還願意替咱們想辦法,這都是命。」
「只要你別恨咱們就夠了。」那些阿公阿婆慚愧地說。
听他們這麼說,明月反而覺得過意不去。「對了,你們救了我那一天,當時身上穿的那些衣服和鞋子還留著嗎?」
「媳婦兒,那些東西呢?」老村長詢問站在身邊的婦人。
听公公這麼問,媳婦兒面有難色。「已經……都燒了……」
「燒了?」明月一愣,不過馬上就釋懷了。「燒了就燒了,沒關系,你們不用在意。」就算留著也沒用,又穿不到,在原本的世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父母,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那我走了,你們多保重。」說完,她便轉身往村外走。
明月一面走一面想,雖然很多事早就注定好了,可是還不到最後關頭,說放棄又太早了,她可不想以後才說「早知道當時應該怎樣」的話。
可是該怎麼做呢?
她步出村外,見到了條小河,便在河畔挑了顆大石頭坐下,一手托著下巴,苦思對策。
「該怎麼說服他呢?」明月知道這才是最困難的。
「……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一個明月逐漸熟稔的男中音從背後冒了出來,害她險些摔進小河。
「嚇了我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先壓壓驚。「你不是走了?」
寒璟瞪著她,暗自揣測著。「如果以為故意惹火我,我就會答應放你走,那就太愚蠢了。」
明月拍去襦裙上的泥土,走到他面前,別有用心地問道︰「是不是不管我怎麼惹火你,你都不會放我走?」
「沒錯!」他扯高一邊的嘴角,笑肆意妄為。
「好!」明月回答得干脆。
「什麼?」寒璟被這個「好」字給搞得一頭霧水。
她彎起紅潤的嘴角,笑得真誠。「意思就是以後不管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絕對不要放我走。」
既然是使命,明月這輩子就跟他耗定了。
這番話讓寒璟呆住了。
以為這個女人會想盡辦法逃走,也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邊,可是這會兒卻要他不要放她走……
她是不是傻了、瘋了?可是明明又很正常……
寒璟直到這時才用正眼看她,才真正地將明月的五官容貌收進眼底,不再只是表面上的美丑,而是認識她這個人。
「就這麼說定了!」她笑意晏晏地說。
他說不出話來……應該說受到極大的震撼,不知該如何響應才好。
這個叫「明月」的女人是自己見過最與眾不同的。
「回神了……」五根縴白手指在他眼前揮動。
「咳!」他清了清喉嚨。「你真的……願意一輩子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