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鳳恩笑逐顏開,「那我先謝謝連老太爺了!有了您的這番話,我下手痛宰也不會那麼虛偽了。」要比虛偽,誰也不輸誰。
連老太爺轉頭看了蘇毓寶一眼,從鼻孔里輕輕哼了聲。
洪鳳恩像是完全沒感覺到,熱切地拉著蘇毓寶,「連老太爺,您看看,毓寶身上這件禮服還是我為她量身做的呢,不錯吧?」
連老太爺上下打量了番,不置可否,轉開目光。
還真是無聊呢。蘇毓寶選了個角落站著,看著滿場的所謂上流人士。他們戴著面具,力持笑容,故作優雅,姿態高傲,將所有情緒隱藏,說著無謂無聊無趣的廢話,依憑一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為資本,彰顯自己的不同凡響。
比起這些,她更懷念那小小的套房,中,兩人互相依偎,一蔬一飯里地久天長的情意,抑或者滿滿一大家子,在庭院中搭七、八桌,熱熱鬧鬧地相聚歡笑。
家人呵……她眼臉垂下。
「連允帆來了。」跳罷一支舞的洪鳳恩跛回她身邊。「走,我們過去打聲招呼。」拉著她先一步走到連老太爺旁邊。
「爺爺。」連家長孫連允帆走到三人面前,外表俊秀挺拔的他,是連家孫字輩中目前最有能力的一個,可惜因為是庶出,所以即使再優秀,在連老太爺面前也永遠沒有連家二少爺吃香。
他看了看洪鳳恩,有禮地點頭,「洪小姐、弟妹。」
「難得啊,連大少今天沒有攜女伴前來,倒是和男人湊到一起?」洪鳳恩取笑他。
今天的宴會有意思,她和毓寶湊一對也就算了,一向身邊美女如雲的連大少也收心了?洪鳳恩眼中笑意明顯。
「今天宴會里最美麗的兩位女士都已經在這里了,我實在不好帶別的女伴過來,免得人家精心打扮一番也不過淪為綠葉角色。」連允帆巧妙地恭維,望著洪鳳恩,眉眼間有一抹快得讓人抓不住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側身介紹一起進來的兩位男士。
「爺爺,容我為您介紹,這是之前向您提過的汪雲煦先生,最近兩年我們和汪先生有很多業務上的往來。」
汪雲煦?听到這個耳熟的名字,洪鳳恩忽然側過頭看著蘇毓寶——她沒有講話,只是怔楞地看著汪雲煦身後的那個男人。
他怎麼會來?!
握著酒杯的手指發顫,蘇毓寶躲到陽台上大口喘息。
腦子里千百個念頭轉過。他怎麼會來?為什麼來?是巧合還是人為?可是,不管怎麼樣,現在他都知道了吧——知道她欺騙了他的感情,背負著那些不光彩的過去!
「雲昶……」她將手貼在胸口,心痛低語。
「你可以當面叫我。」
溫潤的男人聲音忽然響起,她驚跳了下,手中的酒杯落地,紅酒灑一擺在她的裙尾。
「你……」
汪雲昶穿著筆挺的深色西裝,一絲不苟地打著領帶,她很少見他這麼正式的打扮,且嚴肅。
他微笑看著她,連微笑都是嚴肅的,口氣嘲諷道︰「怎麼,連二少夫人,看到我這麼意外嗎?」
她咬牙,穩穩站直身,「是很意外,畢竟這里是香港。」
「我常來香港出差,這次,也不過是借家兄的光,到這類上流宴會來開闊眼界。」他挑眉,眼楮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很好,她沒有裝作不認識他。
他的口氣里有刻意的生疏!真不敢相信,他們分開也不過才短短的三個星期,竟巴人事全非。
「希望這類上流宴會沒有讓你失望。」她淡淡地說,哀痛想著,他最後對她說的話是——真的不必我送妳上去?關切而真誠。
想不到,盡管今天的兩人和那天一樣,不過相隔半步的距離,卻感覺咫尺天涯。
也是,她還能冀望什麼?他沒有指死她已經很有風度了。畢竟,她欺騙他在先。
可是……不該這麼平淡,不是嗎?她甚至希望他能夠憤怒點。
「不會,很有趣。」他輕閻明一口酒,移開了目光,凝望著清冷夜空中的繁星點點。
她忽然覺得有些冷。香港的冬天向來算不上冷,但她只穿了一件長禮服,站在沒有任何遮擋的陽台上,寒氣沁人。
汪雲昶漫不經心地說:「我還有三天的時間待在香港。」
呃?她愣了下。
「明天下午兩點,置地廣場見。」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拋下一句,「好冷,我先進去了。」
蘇毓寶看著他走進去的背影。他什麼意思?
位于中環畢打街的置地廣場,雲集了世界上所有頂尖品牌,開闊的大庭中央設計了可以變幻燈光效果的噴水池,內部亦十分寬敞,是富豪名媛的購物熱門地點。
她不懂,汪雲昶為什麼約她來這?
蘇毓寶將自己掩藏在墨鏡後,從鳳恩的公寓出來後,她花了一番工夫甩掉昨晚徹夜守在公寓外的狗仔,搭地鐵來到中環。
在地鐵上,她瞥見兩個女學生拿著今天新出爐的八卦報紙,那些狗仔果然了無新意,不月兌她的思路在撰文——和洪鳳恩有染?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但是,叫她來這里的那個人跑哪去了?
她從一樓走到三樓,還是沒有看到汪雲昶的蹤影,約在這地廣人雜的商場,果然不是好主意,尤其她痛恨這種地方。
信步晃進一家精品店,她漫不經心地看著商品,時而瞥,同門外來往的人。店員嘰嘰喳喳在她耳邊介紹著,可她眼中了無興趣,直到听到店員說起「領帶」兩個字,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家男裝店呢。
記得上次逛男裝店,是和汪雲昶一起,為他大哥買領帶。嘆了口氣,她快快走出這家店,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他還是沒有出現。
蘇毓寶折身,朝電梯方向走。忽然,旁邊一股大力迅速拉過她,她只覺得耳邊有風呼嘯,腳下步伐不停,待反應過來時,已經身在一個密閉的小空間。
「呀!」她剛要出聲,一只長指壓在她唇上。
「噓!」是汪雲昶的聲音。
她驚喜地張眸,他眼神幽黯地看著她,聲音很輕,「身後跟著那麼多記者都沒有發現嗎?」
「有嗎?我以為我已經用掉了。」她眨眨大眼,「這是哪里?」
「你剛才停留的那家男裝精品店的試衣間。」汪雲昶回道。
她錯愕。「那你……」
「放心,這家店我很熟。」
這麼說,她還瞎貓踫到死耗子走對地方了?「你怎麼來香港了?」
「昨天不是告訴你,來出差的。」抵死也不說是專程來找她的。他眼神森森地看著她,「你呢?」
「我?」她怔了怔。
「是啊,你為什麼又來香港?」
蘇毓寶苦笑,「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他兩手撐在她的身側,克制自己不去踫她——畢竟她現在不是那個他熟悉的範成愉,而是一個香港聞名的有夫之婦,連蘇毓寶。
「不管我知道什麼,那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成愉,我期待的,是你親口告訴我的答案。」
他喚她成愉!她看著他,試衣間里燈光昏黃,他的臉看不真切,她卻明白感受到,他的眼中有一絲她熟悉的殷切光芒。
「你覺得會有不同嗎?我是蘇毓寶,五年前飛上枝頭,嫁給連允康,變成連二少夫人,一直到今天,我之前告訴過你我結婚了,並非戲弄你,那個叫做範成愉的女人,或許可以以未婚的姿態出現在你面前,但回到香港的我,的確是個已經結婚的女人。」她淡淡地說。
「而且,你還是個父母雙亡,兩年多前唯一雙胞胎妹妹也離開人世的可憐女人,是嗎?」他緩緩道。
她別開臉。
他扯出一抹笑,「成愉,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生氣的時候特別可愛?」
嘎?蘇毓寶呆了下。
「你不肯說實話呢,看來我們要找個地方好好談一下了。」他望著她,深深的,「要知道,別人給我什麼答案我都不在意,但是你不行。」
她不語。
「或者,在進行這場談話之前,你應該先想想,希望我怎麼稱呼你,連蘇毓寶?範成愉?」他一頓,輕聲道:「或者蘇毓希?」
她臉上血色褪盡,震驚地看著他。「你……」
門板上傳來敲門聲,是那個店員。「快走吧,外面安全了。」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帶她回他下榻的酒店!
關上門,汪雲昶扯掉領帶,月兌了西裝外套,解開襯衫的兩顆釘子,打開音響後又走到吧台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緊張坐在沙發上的她,「喝一點放松一下。」
她接過,一口喝掉,頓時被嗆得咳嗽。
汪雲昶失笑,「拜托,你這種喝法,我很難不擔心自己的清白。」
她拍著胸口,瞪他一眼,「我沒那個愛好。」
「我有總行了吧,」他懶懶打個哈欠,只手支頤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一副閑聊的姿態,「準備好說實話了嗎?」
「我……」
「先講清楚,你究竟是誰?」他很執著地要這個答案。
「我……」
「記住,我要听的是實話。」
她深吸了口氣,迎上他的目光,「蘇毓希。」
「那個因為行為不檢而死亡的妹妹?」他的眼里有小小的火苗。
「死的那個,是毓寶,我只是受人所托暫時扮演她,卻沒想到最後不得月兌身。」她頹然坐在沙發上,又看了看汪雲昶,「可是,你怎會知道的?」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這點,真不知是她扮演毓寶扮演得太成功,還是全世界的人眼楮都瞎了!
「我怎會知道?」汪雲昶微笑,得到她的親口承認,心情忽然輕松下來。他其實還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灑月兌,第三者這個罪名可不輕!
只是現在的情況,他愛上的是一個未婚女人,但她的身分卻是已婚。這有點讓人頭痛啊!
「沒有理由,我愛你,卻不知道你是誰,你說對嗎?」汪雲昶溫柔地說。
她的臉一紅,垂下頭不看他。
「你听到這首歌了嗎?」他輕聲問。
「只要你輕輕的一笑,我的心就迷醉;只有你的歡顏笑語,伴我在漫漫長途有所依……」女歌手如泣如訴地唱著。
「听到了,你的車里常放。」無端端的,為什麼扯到這上面?
他望著她,「知道這是什麼歌嗎?」
她疑惑地拱起眉。
他好心解答,「這是齊豫的‘歡顏’。手心擁有奇遇線的德國名車小姐,我暗示妳很久了好不好?」
「你……」她眼眶陡然濕潤了,心潮澎濟地抓住他的手臂。
他翻過她的掌心,烙下一吻,「詫異嗎?我的記憶力很好的,何況,瘟神榜排行第一的小姐,你這麼人神共憤!」
所以,他才會義無反顧地走近她,家人的長輩一直懷疑和蔚藍分手後,他許久都沒再交女朋友,是不是余情末了,說真的,他也曾經懷疑自己還可能像喜歡蔚藍一樣喜歡一個人嗎?畢竟他喜歡她那麼久,直到與成愉重逢。
當年那個午後,那個活潑的學妹說的話在他心里蕩起一圈漣漪,他才漸漸明白,自己不交女朋友,不是怕麻煩,更不是余情末了,而是那個對的人已經被他錯過,成愉的出現,是老夫再給他一次機會,當年他們認識不深,她卻比蔚藍懂他,他們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她的喜歡卻比他所能想象的多很多。
光是想到那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與他說再見,他心里就溢滿難喻的感動,所以這一次換他主動——當然,他事先並不知道她有那麼復雜的背景,蔚藍帶給他的消息,的確嚇了他很大一跳。
他長指沿著她的掌紋游走,「這世界,就算有一模一樣的長相,也不會那麼巧合,有一模一樣的掌紋。」
偏偏,他對她的奇遇線,記憶太過深刻,那一個周末,她在夢中,錯過他看到她的掌紋時怔楞的精彩表情。
她的眼淚撲簌簌而下。
「雲昶……」她抱住他,縱情哭泣,兩年多的壓抑委屈,再多的眼淚都無法沖刷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