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英姿勃發騎著綠珠到他身旁。
她看著原本五官無一不俊秀的男人氣到齜牙咧嘴,直想讓俊臉回來,抬手要抹開眉峰皺折,卻看見自己縴細的五指黏血。她縮手,扣緊馬鞍,淡淡道︰
「那邊穿褐牛皮衣的是庫洛什的族人,小克蘇力,有他帶領,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進入穹剜部落。」
永霖看過去,腦袋很快思量,她的計策好,但他就氣她一意決斷。
「我不計較妳丟下我。其它的事過幾天再說,先裹傷!」
「唔。」她低頭看看手臂與肩頭傷口,方才沒感覺,現在痛感才慢慢浮起。
「真是的,就知道有這一天。」永霖從懷里掏出瓷瓶,將藥粉灑上傷口。「還好出門前去問過祖父,他說這款邵家軍慣常用的傷藥最好,止血收口都快,就是藥效強,上藥的時候會受點痛,還說什麼妳習慣了不怕,該死的不怕!不怕就要一直受傷嗎?妳身上還要添多少疤?這副身子我也有一半份兒,老是去太醫房要生肌膏,那沒長眼的宋太醫還說要送一箱到安王府,這不是咒妳是什麼?若非看他還有點用處,早罷黜到邊疆醫署去……」他輕吹了吹,溫軟著口氣︰「會不會疼?祖父添了一些麻沸散在里頭,混著用能止疼。」
她莫名地心頭涌出擋不住的激昂情緒,祖父祖父……她兩年沒回去,除了成親那日踫面,比起她,永霖叨念祖父的次數還多過她。胡思亂想著,思緒紛亂,眼睫揚著揚著竟沾了一滴淚珠。
「啊……」她微微意外。
「很痛?」他瞪大眼,很氣憤。「可惡,祖父騙我!添的什麼東西根本沒用!」
「不是……不會痛,我自個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心疼。「就叫妳把征北大將軍的位子讓給李晉榮,偏不肯。」
「不行。」她搖頭,提到征戰,反記起該定然恢復情緒。「我要去看看穹剜人。」
他瞇眸。「庭兒,出嫁從夫,夫唱婦隨,妳還記得答應我的嗎?」
她為難地點頭。「沒忘,不過眼下以戰事為重。」
「喔?」他沉吟,伸指刮過她臉皮。「讓妳欠一筆,日後慢慢還。」
「唔。」糟糕了,永霖算人情欠賒的手段……她根本想象不出來。唉,屆時怎麼樣,隨他就是了。邵庭搖頭,甩開無奈,去探視穹剜族人。
在幾名禁衛協助下,穹剜族人用藥裹傷,幾個嚴重的總算還吊著命。
「姑娘!」小克蘇力也是個熱腸漢子,見她來,熱切地彎身揖謝。「卓豫的漂亮姑娘,謝謝妳救命!」
「哼!」永霖冷眼。「眼瞎了嗎?沒看見妳戴的是出嫁婦女戴的尖立檐帽?」
「沒關系,我們在草原人眼里容易顯得小。」她對蘇力道︰「不客氣,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在離穹剜這麼遠的地方遇險?」
「噫?姑娘是夫人?」蘇力一臉好惋惜好傷心。這麼英勇的姑娘,當他媳婦多好,他可以為她狩獵,為她送上好喝的馬女乃酒、好吃的烤羊腿,讓她每天快快樂樂地跳舞。「漂亮的夫人,事情是這樣,喀喀族長派人來把我們一半的羊跟馬帶走,我們很生氣,跟在後面,但是他們太多人,搶不回來,差點被殺死。」
「貪心的老家伙,居然一邊整頓內部,一邊準備與卓豫的戰事。」永霖冷哼。「穹剜一支對喀喀而言只有魚肉的價值,他攻打散落的草原異族,收復支族,統一壯大聲勢,其中一個目的就在作為戰事作後援。」
「是這樣嗎?」她問。
「對,族長說咱們的人不去打仗,喀喀的使者生氣,要求多少男人,給多少牛羊。」
「唔,那麼現在你們部族很缺食物?」
「嗯。」蘇力用力點頭。「所以族長不準,我們還是來奪回我們的東西。」
「那請問牲口呢?」永霖客氣地問。
「牲口……」蘇力不好意思。「嘿哈,我們很早被發現,還來不及搶。」
永霖搖頭。「果然呀,有勇無謀。你們運氣好,遇到卓豫商人,我有很多糧食,你們要嗎?」
蘇力看著他,瞧見他們車上裝滿貨,口水快流下來。「可是,要拿什麼換?」他看看邵庭,提膽子道︰「我們的女人不能給你,不可以換這個。」
「什麼都不用,糧食是我欠庫洛什的,不用你們交換。」她道。
「真的嗎?」蘇力又驚又喜,翻譯給族人听,大伙都高興得手舞足蹈。
「庭兒這麼大方,原來是跟庫洛什支族長有私交。」永霖以咬碎某三個字的語氣道。
「你誤會了。」她正經解釋。「庫洛什確實是個人物,但我還沒機會好好與他結交。」
「好——很好!」永霖磨牙霍霍,氣嚷︰「依卓豫律法和嗤人的習俗,女子都不可以二夫,除非妳下輩子生在古慶那個女人當家的地方,否則死了這條心!」
「我說結交,不是這個意思。」
「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既然嫁人了就要听話,什麼李思容、庫洛什,哪來這麼多野男人?妳只能擔心我,只能在乎我!」
邵庭一陣考慮,慢吞吞點頭。
「嗯,我知道了,答應你。除了你以外,像他這種的,以後都當孩子或女人看,這樣可以吧?」她指著蘇力。
「很好。」永霖舒氣,歡快地摟住她,抱著縴腰模著螓首。
「嘿哈,看!卓豫的男人好婆媽,還要夫人疼。」被指稱「這種的」
當女人或小孩的蘇力哈哈笑,分享給族人同樂。
永霖用嗤人語回口,揚唇得意︰「女人跟小孩不要說話,讓她疼愛,我喜歡到發抖,渾身像讓牛蚊咬到,又癢又止不住的興奮!好到不能再好!」
眾穹剜人鴉雀無聲,不是敬佩他一口流利的嗤人話,而是太變態的比喻。草原牛蚊的叮咬會產生特殊麻癢感令人上癮,甚至有人會不想醫治,但通常人已病成瘋子才會淪落如斯。
蘇力指著他,手指發抖地用卓豫話道︰「夫人離開他!他是瘋子,正常人,不想被牛蚊叮!」
「嗯?」邵庭在他懷里抬頭。牛蚊她知道,永霖教過,可不是好玩的。「你養了牛蚊?」
「沒事。」他笑,拍著她背安撫,對蘇力態度冷硬,徐緩地以嗤人語道︰「閉上你的嘴巴。帶我們到穹剜部落,然後告訴你的族長,把我妻子的發帶還來,否則一粒糧食都別想拿到!」
「你!敢命令穹剜最厲害的勇士?在草原上,最強的勇士可以要任何女人,他不會怕你!」
「喔?對了,我都忘了你們有子繼父妻、弟承兄嫂的陋習。」
「哼,那是其它支族,我們穹剜盛行的是搶婚!沒嫁人的、有丈夫的都可以搶!只有好勇士有資格保護女人!」
永霖嘖聲。「可惡,都怪穹剜太偏僻!」事先居然沒搜集到這情況。
邵庭眼楮張得大大的,見蘇力與永霖臉色變來變去,不禁推測︰
「你在為難人家?」
「沒有。」他沖她一笑。「妳還不知道嗎?有妳在旁的時候,我就只會為難妳,其它人打發時間用的,不夠入眼。」
「那你和蘇力都說了些什麼?」
「我請他帶咱們到穹剜部落做客。」
「真的?」她要問蘇力,卻被永霖擋住。「永霖?」
他把她一抱,放到珠翠背上,自己又躍上來坐在後頭,如此一來,幾乎被他攏在懷里。
他的胸膛欺在背後,極為溫暖,醇厚惑人的嗓音滑過她頸子。
「庭兒,我們要盡快了結牽絆住妳的全部事情!」
「欲速則不達。」她指正。
「說得好,但我更相信,有些事愈快愈好。」
「哪些事?」
永霖眸色眨眼深濃,抬起她下顎親吻上去。「例如我現在想的這件事。」
「這……回避!快回避!都轉過去!你們什麼都沒看見!」青硯急嚷。
邵庭安順地任他親吻,在他咬脖子時才癢得瑟縮。「別,等等……」
「不行。」他咕噥,很堅持地張口,像要烙印似的磨蹭。
「嗯……啊……」她身子難耐地承受需索,等到他放過,已經吁吁喘著氣軟依在他懷里。
永霖啃出的吻印太深,幾天後痕跡還是留在脖子上。
那吻痕落在耳根下半寸,高領狐毛襟袍也遮不住,邵庭略帶困擾,幾日後進了穹剜部落,脖子上還是帶著那吻痕。
「該死!女人,妳多了記號!」
邵庭听到庫洛什這麼說。
為了避免永霖與穹剜人交談時還要譯給她听,幾日里她努力學嗤人語,拼湊起來總算听懂一些。
但那是什麼意思?
邵庭偏頭,正想開口問庫洛什,練一練嗤人話,永霖卻抓住她的手,佔有性地將她扯近身邊。
他的臉色很難看,手有些涼。
「怎麼了?」她擔憂地抹上他額頭。穹剜部落近戈壁,早如春,午似夏,入夜後酷寒無比,她都難以調適,更何況是養尊處優的永霖。「和他們要個近溪的地方搭氈帳,你先休息,好不好?近溪,溫差變化徐緩些,你會比較舒服。」
永霖抓下她的手,親昵地咬了一口。「沒事,我只是在告訴那家伙,鮮花已經插在寶山上了。」
「嗯?」她回頭看,庫洛什臉龐漲紅,兩手握拳,全身繃緊著像要打架。
「妳已經嫁人了?」卓豫語,流利中帶著口音,他根本原來就學過。
庫洛什藍色的眼珠湛藍如蒼穹,遼遠寬闊。
她微微驚訝,這人一身氣勢銳不可當,是王者風範。她點頭,算是回答他,自己讓永霖摟著,尋常人都看得出來吧。
「卓豫的女子束發帶,我以為是未婚……」庫洛什語氣落寞,最後氣憤地看向永霖,用眼神生吞活剝敵人。「卓豫來的商人,不知道穹剜的野蠻人對你的妻子有企圖嗎?」
「那又如何?我的妻子並不是一般人。」永霖溫笑,文雅俊逸。
庫洛什看過他兩人,這女的,先前分明是與他對陣的將軍。「對,你們都不是一般人。」他側身讓出氈帳門口。「進來吧。」
「多謝。」邵庭道,與永霖一並入了帳。
半晌後,庫洛什踏進來,大步威風地屈膝坐在虎皮毯子上。
「蘇力犯了錯誤,把會吃人的老虎帶進來。」庫洛什眈眈不善的目光帶著不耐煩。「說吧,你們的目的?」
「我們的目的大致相同,卻又不太一樣。」永霖帶著笑,徐徐道︰「我的妻子主要希望把糧食送給你的部落,我則需要你與卓豫連手,打敗喀喀。」
庫洛什瞅著邵庭,欲開口說什麼,最後壓抑住,沖口朝永霖道︰「你是誰?憑什麼代表卓豫發話?又憑什麼我要信任你?」
「我是卓豫皇帝的親弟弟,排行老七,人稱安王。」
「嗯。」邵庭點頭,一手搭在永霖膝上,無懼地對上庫洛什訝異萬分的目光,讓他知道,她會不顧一切護衛丈夫,保護卓豫的安王。
「不可能,你是假的!」庫洛什朗笑,很有自信。「卓豫皇帝很護短,從來不讓皇族像個男人參與真正的戰爭,就算野蠻人離卓豫很遠,也能知道消息。」他哼一哼,又道︰「你想騙我,沒這麼容易。」
「你說得沒有錯,我這兩年來因為兄長阻撓,一直來不成。但是有志者事競成,因為她,我還是拋下一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