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三人總算入了京城。
京里繁華依舊,彷若不聞戰事。
京畿大街寬敞,尚能策馬,但愈靠進安王府,馬車與轎子愈多,一看就知道是達官貴人出門的陣仗,仿佛同赴什麼盛會。
邵庭蹙著眉頭下來牽馬,三人擠在路上,好不容易才到安王府門口。
她把頭巾摘下,一頭黑發如瀑,直溜披在腦後。
門口台階上,一個人急急奔來。
「邵小姐!您總算趕上了!」青硯奉了命令在前門等人,此時見她如見救星。「您可讓全府上下好等了,咱吊著一條心,就怕您不回來,留主子一個人怎麼辦……主子要怎麼收拾……」
邵庭冷淡瞅去,偏頭道︰「是小硯?」
「是,小的是青硯,嗚……您好狠的心,丟下主子去了邊關,您都不知道主子他……」
「小筆、小墨、小書呢?」
「青筆今天看著廚房,青墨要招待賓客,青書在主子身邊伺候,小的……小的負責等您,帶您去梳洗更衣……」邊講邊哭,仿佛受了極大委屈。
「好了,別哭。」
「嗚,是……」
「這兩位是我軍中弟兄,麻煩小硯派人安置他們,酒席上也給他們留個位置。」
「噯,是。兩位軍爺,這邊請,小的讓人來帶你們……」
「去吧。」邵庭吩咐。
「將軍,咱倆不跟在將軍身邊保護好嗎?今日王府似乎有要事,人多雜亂,現在朝中主戰主和情勢未明,萬一有朝臣對您不利……」
「放心。」青硯破涕為笑。「主子吩咐了,今兒來的全不許提朝政,只管慶賀新人。」
「新人?原來是喜事啊……那麼我倆除了等待將軍,還需要做什麼呢?」
「你們參加喜宴即可。」邵庭落話,親自牽著綠珠從一側小門進入。
「啊?難不成將軍您千里迢迢回來,就為了趕這場筵席?」
「我沒告訴你們嗎?這趟回來,是為了成親。」交代完畢,牽著綠珠去馬房。
兩個小兵傻了。
「成親?誰和誰?將軍要……要要要『那個』……人?」實在說不出那個字。
「小姐成天和你們在一起,主子都不知有多忌妒,巴不得也去從軍,可皇上不肯,連主子紆尊降貴要去監軍都不允,現下總算把小姐盼回來了,唉,皇天不負苦心人……」青硯感嘆,又為痴情的主子抹把淚。
「敢問小哥,您侍奉的……是哪位?」
「我們將軍要跟你家主子……結結結結親嗎?」
青硯高興地道︰「是呀,小姐為了征戰蹉跎多少時光,今兒個就要嫁給咱們安王爺了!」
「安王……那個七王爺?」
「安王……那個病懨鬼?」
青硯生氣。「呸!咱主子早就身強體健,還能代國出使了!不知道的少說話,看我待會兒讓你們看不到新人!」
「啊?別呀……至少讓咱們目睹最後一眼……」
「回去好跟兄弟們說,該死心了……」
「哼,原來你們暗地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看我安王府青硯小爺怎麼整治你們!」
邵庭安置好綠珠,讓青硯領到房里準備。
「那兩位兄弟,小硯安置好了嗎?」
青硯神色古怪地笑了笑。「您放心,準備了最好的位子跟酒菜。」
「多謝了。」她頷首,在青硯介紹下,讓宮廷嬤嬤與邵府丫鬟服侍沐浴更衣。驀地,簾外有騷動聲響。
「爺,依宮中禮俗,您要拜完堂後才可與新娘照面……」
「還沒換喜服、蓋喜帕不是嗎?那就不觸霉頭,不打緊。」
「可是……」
「華嬤嬤,本王這兒,誰說了算?」
「……當然是您。」
「那還不下去,本王要親自為新娘子更衣,要是因妳阻攔,耽誤了良辰吉時,妳擔待得起麼?」
「……小的斗膽,是小的錯了。」話音剛落,華嬤嬤沖進內室,把一干嬤嬤與婢女帶出去,唯唯諾諾道︰「小的等人待會兒再進來為您梳故。」
邵庭剛沐浴完,全身只著一件白色里衣,頭發讓人擦得半干,此時內心平靜,徐徐「嗯」了聲。
紛沓的步伐退下後,只有一足音踩踏而近,他一步一步,緩緩踏在她心拍上,撩開珠簾子,她卻沒听見喀啦喀啦放下珠簾的聲音。
邵庭轉過身,只見永霖卷著珠簾呆站在那,一襲光鮮紅衣,站得筆直,那腰桿與肩膀較從前寬了些,面色溫潤神氣,益發地煥然拔萃。
唔,他還是那壞習慣,總是不自覺地會屏住呼息。
她起身走上前去,探握他左手腕脈,仔細看著他數息。
「呼息順了,走路不容易累,晚上也睡得好,為何老是不好好練?」
他勾起嘴角,笑得極壞。「妳在的時候我才會忘記。」
邵庭皺眉,看著他爽朗笑容。「這兩年你都做什麼了?」
「嗯,讓我想想……忙得最多的,應該是想著我的小庭兒吧。」他舒臂,把她攬在懷里,縴合度的嬌軀,合該讓他擁抱,披啥戰甲呢。
邵庭皺眉。「你信上根本沒提到在我的軍營里安插了人。」
「我高興不提。」他眼角一瞥,抓起她手掌,俊臉微沉。「又受傷了。」
「永霖……」她推開他,質問︰「你做了什麼?」她原先是定了女圭女圭親的,但她征戰一年後,祖父來信,對方退了這門親事。
然後他威逼利誘,終于成功讓她回來嫁人。
他俊面帶笑。「我的小庭兒,妳在防我嗎?我都還沒算妳弄傷自己的帳呢,已經要嫁人了,該為我好好保護自己才對。」他從手袖里取出圓盒藥膏,像是早已預料,先準備好。
邵庭任他上藥,靜靜瞅了他一陣,認真道︰「別陷他人不義,陷自己不利。」
他哈哈笑兩聲,貪婪嗅聞她沐浴後清爽的味道,掌心隔著單薄布料摩挲她的腰肢。「什麼時候……輪到大將軍來教我這個朝臣為人之道了?唔,真想跳過儀禮,直接結為夫妻……等太久了。」
「卓豫律法規定,成親必得有過儀禮,在至少兩位親友面前拜堂才算結為鴛盟,縱使私訂終身,也要事後補辦。沒有儀禮,戶宮不承認,不算成親。」
「是啊,多麻煩。」永霖眷戀啃咬她圓潤的肩膀,引得她微微哆嗦。他內心愉悅,總算放開她,取來喜服替她穿戴。「庭兒曉得夫妻之道嗎?」
邵庭想了想,點頭。「如我雙親那般。」
永霖動作一頓。岳父母據說舉案齊眉,賢伉儷曾蔚為佳話,但恩愛夫妻不到頭,結縞第十一年,邵岳將軍在戰場上傷重被送回來,最後死在妻女面前。
「庭兒說得對,日後按此仿效即可,出嫁從夫,夫唱婦隨。」他特意強調後面兩句,見她點頭,滿意又道︰「但庭兒有一點弄錯了。」
邵庭抬起頭,對上他認真的眼眸。
「我絕不讓妳如妳娘那般,受獨活的煎熬。」
「嗯。」她沒多想,胸口暖暖的。嫁他,或許還不錯。
「庭兒可否為我做一件事?」
她又點頭。
永霖欣喜。「親親我的下巴。」
邵庭不解,沒猶豫太久,閉眸踮起腳,在他整理光潔的下顎一吻,睜開眼後只見他樂陶陶,好似小孩吃了糖,欣喜又安分地替她套上繁復的喜服。
永霖是男人,但自從出使四國回來後,就變得比她還懂女人家的物事。
例如此時,她少穿裙裝,月華裙怎麼著,還真是不懂。倒是永霖,替她打了個華麗的衣結,金蔥腰帶扎束得剛好,比她自己穿都要舒適,裙袖長度全是度量她的體態而裁,連替她套抹襪、套鞋,都嫻熟萬分,她幾乎要懷疑安王府別苑里是否養了一打小妾,或者出使那一年里他踫了多少女人。
打點妥帖後,永霖看一眼妝台上的水粉胭脂,親了親她臉龐。
「日後,再替妳畫眉。」他出去喚人進來為她梳妝盤發。
看著他背影,她饒是不明白男女情愛,也察覺到了永霖極為珍視她。
這是為什麼、怎樣的心情,日後慢慢梳理,總會懂吧?
「夫人,王爺說前頭賓客來得差不多了,他必須先去招呼,等會兒婚儀再讓人來帶您過去。」
「嗯。」她端坐在妝奩鏡前,隨著嬤嬤撲香粉蓋了一層又一層,點了胭脂又染指甲,那鏡中女子愈來愈陌生。
半時辰後,青硯來叩門,蓋頭掩了她的視線,嬤嬤牽著她穿越回廊,從一側嫁到另一側。
安王府宴客的廳堂極大,叩見長輩時,她讓永霖牽著跪拜,听見祖父聲聲喊好,即使斷臂也無礙的祖父,最後哽咽著要她起來。跪拜禮完成,按卓豫禮俗,新娘手捧漆盒,走到男方親友面前接受饋贈,隨著禮數大小,顯示新婦被接納與看重的程度。
「永霖就麻煩七弟妹管教了,皇上與本王心意相通,對七弟妹好生感激又愧疚,請七弟妹別嫌棄,多擔待些。」二王爺很懇切,偕太子一起送禮。
「是。」她暗暗覺得牽著她的男人乎勁大了些。蓋頭可見的些許範圍下,二王爺的手往她的漆盒擱下薄紙袋。
「我的禮已經送了,一個月後蓋好,七弟妹就能看到了。請七弟妹在邊關保重,否則永霖又要鬧不休。」
「……三哥!你說誰!」
「不就你麼?啊還有,秋試的主試官昨兒來跟我訴苦,說今年試題太過刁鑽,連他都不好答,遑論底下要應考的門生,讓你換個題目。」
「哼,叫他自個兒來跟我說。連那點題目都無法評論,適合當主試嗎?」
「嘖,七弟妹妳瞧瞧,妳家相公……」
永霖把人往旁邊帶。「四哥,該您了。」
「哈哈,好好好。」四王爺放入黑雲母雕成的麒麟,溫善地說了永浴愛河等吉祥話,一樣請托她照顧永霖。
「是。」邵庭點頭示謝,移步到五、六王爺的席位接受道賀。
兩位王爺合送了金鑄戰船,大小約一臂長寬,因為太重難以搬動,暫時放在廳堂正中供賓客觀賞用。
她雖沒看見,但听旁人贊嘆,暗估熔了買鐵器可以購上五百箱。
永霖挽住她臂膀,附在她耳旁道︰「這些都是妳的私產,別打其它主意,有需要找皇上去要就好,專心當新娘子。」
「……我用不上。」小聲說。
永霖蹙眉,招手喚來老八。「自個兒過來,你嫂子累了。」
「哎呀,那永睿這份禮送得正是時候,可讓嫂子精神好起來。」八王爺笑。
永霖見他兩袖清風,皺眉。「少賣關子。」
「唉,上頭七個哥哥娶妻又娶妾,都快把我憲王府東西搬光了,這回我想著有什麼東西能不花銀子又送進嫂子心坎里去,幸好平常養的那些食客有幾個管用的,把東士大國上古時候的傳奇兵書謄了副本,請嫂子笑納。」說著從懷里拿出紅皮簿于放進去。
「是什麼書?」她問。
「哼,不就我出使四國帶回來的《六韜》麼,妳已經有了。這不算,老八改日補送,別想偷懶。」
八王爺永睿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