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房門被輕輕帶上的細微聲響,喬佩妤才重新睜開雙眼。
她沒睡,目睹男友抱著別的女人進入公寓,熄燈後又久久未離開,如果她還能平心靜氣地睡著,那已經不是人,而是七情六欲全無的殭尸。
「我愛你。即使欺騙,也是因為太愛你……」
呵,多好笑的男人!
抱著別的女人玩到深更半夜才回來,居然還能在她耳邊大言不慚、深情款款地說愛她?
更可笑的是,連欺騙都能用「愛」的糖衣包裹,說得理直氣壯!
結果,原來他一點都沒變,和當年傷透姊姊的心一樣,將她的一片真心也踩在腳底蹂躪,毫不珍惜。
不甘與懊悔的淚無聲滑落,她很想當面戳破他的偽善假面,痛罵他一頓、甚至賞他幾巴掌,可是想到恩恩,她不得不壓下一切怒氣,繼續維持雙方表面和平。
畢竟這件事不能都怪別人,是她傻、她笨,才會明知道他是哪種人,還天真地相信真有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可能。
為了恩恩,她沒有為愛傷痛的資格,更不能心志脆弱,今晚,她可以哭個過癮,但是明早醒來,一定得變回那個值得姊姊臨終托孤的堅強女子。
一切不會有任何改變,只不過是返回美國的時間將會提早為明天——
「鈴∼∼」
半夜的對講機鈴聲特別駭人,把喬佩妤的淚意都嚇得止住,深怕吵醒熟睡中的外甥,她趕緊擦干眼淚,下床披件外套走出客房,但一瞧見同樣出門察看的男人時,她愕然停步。
「你回房繼續睡,我去看看就好。」
洪栗安正拿了換洗衣物準備洗澡,才踏進浴室就被鈴聲嚇了一大跳,怕會驚醒他們姨甥倆,趕緊用最快的速度出來應門,可惜他的睡美人已被驚醒,還是慢了一步。
「不知道是哪個女人找上門,我奉勸你最好先把嘴擦干淨再說。」
她聲調冷冽如冰,和眼神一樣,毫無溫度,彷佛看的是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說完便轉身回房,還「啪嗒」地將門鎖上。
「怎麼了?」
他明顯感覺得到她的冷淡,甚至說是漠視中還微帶恨意也不為過,彷佛就像回到雙方初見的那一刻。
如果只為了他晚歸而生氣,這令人不寒而栗的態度也未免太小題大作,感覺應該還有其他惹她生氣的原因才是——
「對了,擦——」
洪栗安想到她叫自己擦嘴的事,順手以手背往嘴上用力一抹,待看見手背上出現模糊的口紅顏色,他的臉霎時綠了。
難怪!難怪剛才修車師傅多瞄了他好幾眼,還問他今晚是不是過得很不錯?天知道這哪叫不錯,根本就是衰到家的桃花劫!
「佩妤,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鈴∼∼」
他急著想解釋,對講機鈴聲又再度響起,不想連好睡的恩恩都被吵醒,他只好先去接听。
「喂?」
「洪先生嗎?這里有位邵筱蓮小姐說要找住在您家里的喬小姐,請問要讓她上樓嗎?」大樓警衛十分盡職地先詢問住戶,再決定要不要放人通行。
「好的,麻煩你讓她上樓。」他印象中,女友的表妹好像是叫筱蓮沒錯。
確認無誤後,警衛結束通話,他也來到女友門前通知。
「佩妤,警衛說有位邵筱蓮小姐來找你,那是你表妹沒錯吧?」
門「唰」地打開。「我下去見她。」
「我讓警衛放她上來了。」他連忙拉住往外走的她。
「放手。」她冷冷說了一句,看都不看他一眼。
「佩妤,你別生氣,听我解釋。」
知道她生氣有理,洪栗安只能放開手,軟言為自己辯解。
「我基于禮貌送扭傷腳的女同事回家,哪里知道對方會突然按掉電燈開關撲上來,我不是偷吃,是被強吻,真的!」
欸,他這回真的會被蔣修容害死!
「而且我馬上就將人推開,絕對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對方向我告白,我也把話說死,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如果不是因為事出突然,我根本沒想到會留下口紅印的事,怎麼可能笨到劈腿還帶著證據回家?請你相信我!」
喬佩妤沒回答,抬頭冷睇他一眼,視線再轉到牆上的時鐘。
「我絕對不是在對方家里停留這麼久。」洪栗安跟著她看了時鐘一眼,馬上明白她的意思。「我跟她把話說清楚就離開了,只是車子爆胎,我等人來修理才會拖到那麼晚回來,不信你明天可以去看我右前輪是不是新的,要不然我請修車師傅——」
「鈴∼∼」
這回是門鈴響了,喬佩妤沒理他,徑自前去開門。
「佩妤,我真的——」
「我不管你說真的假的,我表妹對你沒有好印象,這個時間她來訪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拜托你回房,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
洪栗安真是既無奈又委屈,他明明向來潔身自好,這下卻因為一個猝不及防的意外,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已經夠冤枉了,還得承擔二哥的罪,在自己家也得躲著不能見人,他真是受夠了!
「我知道了,我回房。」
雖然很想現在就和她把一切說清楚,不過門外還有個外人在,洪栗安只能先忍耐,黯然回房。
喬佩妤看著他沮喪的背影,氣歸氣,心里難免還是有些不舍。
他的「借口」很合理,解釋時,語氣沒有絲毫遲疑,表情也不心虛,她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天使和惡魔在內心交戰。
不過現在她沒心思研究真假,因為表妹還在門外等著。
「姊!」
喬佩妤門一開,邵筱蓮便哭著撲進她懷中。
「怎麼了?」
她嚇了一跳,看見表妹身後的行李,發覺事情嚴重,而且肯定和她男友有關。
「嗚……他說如果不曾遇見我,沒愛上我,懷珍就不會離開了……」
「什麼?!」喬佩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那男人居然把他女兒的事怪在你身上?明明你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要不是遇見他們父女,你現在還開開心心過自己的日子,根本不會卷入那麼復雜的關系里,那男人簡直不是人!」
「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太傷心,不是他的錯——」
「你這笨蛋還為他說話?!」
她發現自己來台灣之後,不曉得是感情變得豐富還是肝火太旺,她再也不像以往遇事能冷靜自持,變得容易受旁人情感影響,越來越難沉得住氣。
「我……我還是愛他。」邵筱蓮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姊,就算他這麼說,我還是好愛他,因為他的痛和我一樣,我沒有辦法恨他、怪他。我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因為看到我會讓他更自責內疚,可是我舍不下他,人走了,心還是掛在他身上,我好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我……」
邵筱蓮一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心酸的淚像雨落個不停,止都止不住。
因為同是為愛痴傻的女子,因為感同身受,喬佩妤也紅了眼眶。
「哭吧!」她拍拍表妹的背,跟著掉下淚來。「哭完就沒事了。」
沒事?
當然不。
不管是現在待在房里的這個,還是表妹家里的那個,這兩個男人事情都大條了!
身在「天福生命企業」會客室里,喬佩妤凝眉靜坐,正在等待這里的遺體化妝師王子梓出現。
「你好,請問你是?」
听說有位自稱是他朋友的女子在會客室等他,他放下工作過來,卻發現房里坐著一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但即使存疑,他還是客氣地來到對方面前。
「你就是王子梓?」喬佩妤站起身。
她飛速端詳眼前男人,他唇紅齒白,端正的五官像是先量好標準尺寸和距離才安放上去,外貌看似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可是渾身散發一股成年男人才有的沉穩氣質,莫名地讓人產生值得信賴的好印象。
唉,看來她分辨男人好壞的眼光果然變差了。
「我是。請問——」
「我是筱蓮的表姊,喬佩妤。」她打斷王子梓的問話,自動報上名。
「你好,我听筱蓮提過你。」雖然沒見過面,但因為筱蓮的關系,要說是朋友也可以。「請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她掀唇一笑「我今天來,是專程代替筱蓮送你一樣東西。」
她說完,忽然舉起右手,王子梓還猜不透她想干麼,一記又大又響的巴掌便落在他左頰。
「你——」他驚愕地捂著自己的臉。
「這就是我要代替筱蓮送你的東西,要不是我自己的手也會痛,真想免費再奉送你一個。」
她立即變了臉色,笑容凍結成冰,杏目熊熊燃著怒火。
「虧筱蓮把你當成寶貝,事事都以你為優先,結果你就是這麼回報她的感情?指責她是害死女兒的凶手?你干脆說全世界都該為你女兒的死負責,全人類一起陪葬好了!王子梓,你是不是男人?為了女兒的死你還要消沉多久?你是吃定筱蓮愛你,非拖著她一直跟你活在地獄才開心嗎?!」
王子梓因為莫名挨打而冒起的火氣,來不及發作便被她幾句話瞬間撲滅。應該是女友打電話向表姊吐苦水,尋求安慰,對方既然是代替筱蓮來找他出氣,這巴掌挨得並不冤枉,他甘心領受。
「對不起,是我傷心過度才會說出那種話,我正打算提前下班,回去找筱蓮——」
「回去找筱蓮?所以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她離家出走?你對她到底有沒有一點關心?」喬佩妤听了,更為表妹抱不平。
「她真的離家出走?她去找你,在你那里嗎?」
「原本是。」
「原本是?」他的心一揪。「意思是你現在也不知道她下落?」
「你在乎嗎?」喬佩妤冷眼看他。「希望她從來不曾進入你的世界,不是你的願望?她打算成全你,徹底從你的生活里消失,省得你為了避開她,工作到累垮,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如釋重負,終于可以安心回家睡個好覺?」
「我當然在乎筱蓮。」這個答案他比誰都清楚。「謝謝你通知我,我現在就去找她。」
「她在醫院。」
「醫院?!」他倉皇地問︰「在醫院是什麼意思?筱蓮她怎麼了?」
「昨晚她傷心過度,三更半夜跑來找我——」
「出了車禍?」
「安全抵達我住處。」
「那人怎麼會在醫院?」
听說人在醫院,他又驚又慌,喬佩妤卻說得慢條斯理,存心折磨他。
「筱蓮哭著跟我說,她跟你可能真的有緣無分,再也回不去從前,可是失去你,她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我勸了她很久,可惜她還是想不開……」
「她怎麼那麼傻?居然為了我去做傻事?!」王子梓心如刀割,真想毒啞自己。「她有沒有事?她在哪家醫院?我去找她。」
喬佩妤平靜地面對焦躁的他,打開皮包,緩緩地取出一張便條紙。
「醫院地址和病房號碼都寫在這里,要看她就快點去,晚了只怕——」
最後四個字讓他白了臉,二話不說便搶過紙條奪門而出,一秒也不敢耽擱。
「只怕人已經出院。」
她輕輕吐出未完的話。
不過就是急性腸胃炎,醫生已經做了處理,死不了人的。
「想不到偶爾多管一下閑事,感覺其實還不賴。」
她輕嘆,原來自己居然也有這麼熱血的一面,無聊到插手別人的感情事。
而接下來,似乎該處理一下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