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他還有一口氣的時候,他放不開她,哪怕他真的很喜歡她、千百萬個不願意傷害她,他還是將她留在身邊,片刻不稍離。
「我會忍耐,十天……不,五天……三天好了,我盡量忍著不踫你,不與你接觸,以免傷害了你,可當我忍不住時……天洪,我要跟你說抱歉,我需要你。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請你原諒我,我讓自己的快樂成了你的痛苦,但請你相信我,我會補償你的,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是你的願望,我一定幫你達成,哪怕你想做女王,我都把王位搶來給你,所以……」
他低下頭,親吻著她微涼的唇,那涼冷錐刺著他的心,時刻提醒著他,若非他,她不會這般疲累。
他心里有千般不舍,可還是握緊了她的手。「我的愛太自私,但絕對真誠,我保證除了你,今生今世不再有其他女人,因此……別離開我,留在我身邊……你放心,我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最多兩年,你就能得到自由,而這期間……天洪,給我一個夢好嗎?一個我也能夠跟正常人一樣起居飲食、一樣談情說愛的夢……」
這樣是否太貪心?可寂寞了一生,他真的不想放開她,至少在他離開前,都要與她在一起,時時刻刻、日日夜夜,永不相離。
龍天洪一直睡過了午時才清醒。睜開眼楮的瞬間,她依然疲憊欲死,全身的骨頭好像先被馬踢過、再來回踏踩幾遍似的,酸疼得連動一根指頭都痛。
「再這樣下去,不必等報仇,我就先死了……」她像蟲一樣在床上扭動著。
別怪她動作慢,就算叫當今的武林盟主來干她這種活,一樣要累得半死。
真不知道花淚痕體內的寒氣是什麼鬼玩意兒,恁般強悍,而且……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寒氣好似會變化,昨夜替他運功抵御寒氣,就覺得比前次吃力許多。
「要讓那寒氣繼續變化下去,終有一天我會抵御不住……慢著,寒氣倘使無限擴大,誰會先受不住?」
這念頭一起,她如墜冰窟。
這等寒氣已讓花淚痕夜夜難眠,等它龐大到一個程度,豈非連他白日都會受到影響?
然後寒氣繼續變化,慢慢地、慢慢地……
老天爺,這樣搞到最後,花淚痕豈不要成為冰雕一座?
這怎麼可以?她咬牙忍住全身的酸痛,一骨碌翻身下床,隨即雙腿一軟,差點跌個四腳朝天。
他若有個萬一,她要依靠誰來替平安和大哥報仇?
他若不能平安康健,她……她曉得彼此身份懸殊,待他登基為帝,她報了仇,就絕對難再忍受他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
總有一天,他們會因為她強烈無比的獨佔心而分道揚鑣。
可那不是現在啊,總有一天,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最最起碼,他現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也就夠了。
愛過方知情濃,沒有動過心的人,怎會理解局中人的茫然、失措和那三不五時冒出來的傻氣舉動?
就像她,一整夜給人運功會輕松嗎?那是拿命去賭的事,萬一她的功力不繼續,被寒氣一沖,走火入魔,輕則重傷,重則小命都保不住。
但她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他?
無它,一抹情、一顆心、一份愛而已。
比如現在,她多想再回床上躺著,躺到地老天荒也無所謂,因為她實在太累了。
可一發覺那股寒氣會增長,終將危及花淚痕的性命時,她卻是一刻也待不住了,恨不能插翅飛出東宮,找到房寶兒,讓她立刻救花淚痕。
但她也知道這事很難達成,首先要說服花淚痕接受診治便難,除非她對他交心、交底。
可一旦他發現她接近他的真正目的呢?他會怎麼想?還會像現在這樣戀著她嗎?
萬一他對她心起厭惡,別說她大仇不能報,她能否接受他的翻臉無情也是個大問題。
她不想賭,也不敢賭,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先找到房寶兒,跟她聊聊太子的病情,再尋計哄他去看病,才是兩全之策。
她一邊思考花淚痕的問題,一邊迅速換上勁裝——宮裝是好看,可惜麻煩得要命,身為江湖兒女的她一點都不喜歡那玩意兒,還是勁裝舒服方便。
不過穿衣服也是種折磨,因為她全身筋骨實在太痛了。
不曉得花淚痕那家伙昨天有沒有睡好?
沒抱怨他給她帶來恁多苦痛,她只關心他過得好不好?
「不過說來這小子也恁沒良心,自己睡飽就跑了,也不叫我……」喃喃到一半,她忽然注意到桌上有一十八道小點,什麼燕窩粥、桃花酥、玫瑰糕、豌豆黃……應有盡有,真是豐盛的不得了。
她坐下,正想舀碗粥喝,就見玉碗底下壓著一張紙,紙上一行蠅頭小楷,端正剛毅,筆力透紙,有一股說不出的剛強。
倘若這是花淚痕親手寫的,她要說,他的字真的非常好看,至少她非常喜歡。
她仔細看內容——
天洪,你若累了,多休息一會兒,我已經吩咐廚房每天給你炖一盅補湯,記得要喝完。
淚痕
極平淡、極普通,但正因為如此平淡和普通,才彌足珍貴。
他是太子啊,盡避他讓她私底下喊他「花淚痕」,但他仍是一國儲君,卻像一個平民百姓呵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般疼寵著她。
不需要她服侍、不要她奉承,他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將滿滿的情意透過一張短箋,傳進她心里。
她的視線突地模糊了,一股說不出的感動涌上,充斥心窩。
「花淚痕,只要你不負我,今生今世,我也絕不負你。」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張短箋,貼近胸口,仿佛還能感受到他寫字時的心意,那麼真、那麼純、那麼全心全意。
深吸口氣,平復一下心情,她迅速解決桌上的餐點,然後像只靈巧的貓咪般穿窗而出,運到極限的輕功,只留一抹殘影讓東宮的守衛互相猜疑,方才那飄過眼前的東西是什麼?鬼嗎?抑或只是眼花?
沒有人知道,但自此而後,守衛們每到晚上便互相推托,誰也不願在漆黑的夜里辛苦巡邏,意外造成東宮的守衛日漸松懈,卻方便了龍天洪的進出行動,以及太子妃的懷孕大計。
但這一切,此時的龍天洪還不知道,她只是趕著去賓至如歸客棧留下暗號,然後便進入甲字一號房,等候龍天荒和房寶兒。
她因為緊張花淚痕的身體狀況,因此完全沒留心其他的人事物,當然也沒注意到,她前腳踏入甲字一號房後,花淚痕後腳跟著進入了乙字號房。
兩人不約而同都選了賓至如歸客棧談事情,也不知要說他們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是英雄所見略同?
總之,這一天,賓至如歸客棧貴人雲集,同時,一場驚天巨變也于集會中逐漸成形。
只不過,他們誰也不曉得,自己已經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深濃的一筆……
龍天洪在甲字一號房里,一下子坐、一下子站、一下子又繞著房間團團轉,好像一頭受困的獸。
「該死的,這兩個人在干什麼?咋這麼久還不來?」
其實她才等了兩刻鐘,但在心里,她似乎已經等了一個春秋那麼長。
就在她繞著客房走上第二十一圈時,外頭傳來一長二短的敲門聲,她立刻跳起來沖過去,啪地打開房門。
「你們——唔!」剩下的質問卻被ど弟龍天荒一巴掌捂回了肚子里。
龍天荒捂著她的嘴,推她進房,同時以眼神示意房寶兒關門、落鎖。
「三姐,別忘了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你想吼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新納的美人偷跑出東宮,圖謀不軌嗎?」他低聲吼完,又問了一句。「放開你,你不會再叫了吧?」
龍天洪橫了他一眼。這小四真是越來越大膽了,連她都敢教訓。
但他說的也有理,她就算不顧自己的身份,也要替花淚痕想,讓人發現她在外頭亂跑,對他的名聲一定有影響,她不想給他惹麻煩。
因此,她輕輕點了點頭。
龍天荒吁口長氣,慢慢地松開她的嘴,見她一聲不吭,終于安心了。
但是——
「呃……」龍天荒抱著肚子,彎下腰去,疼得額頭青筋都浮起來了,龍天洪是沒再開口,卻狠狠給了他小骯一拳,力氣重得像要打死一頭牛。
房寶兒在一旁抿嘴偷笑。早告訴過他,惹熊惹虎,千萬不要去惹凶女人,他偏不听,愛逞男子氣概,吃虧了吧?活該。
「小四兒!」龍天洪兩指夾住他的耳朵,用力扭了幾下。「你給我听清楚了,我可是你三姐,我比你大,你要尊重我,不許教訓我,听見沒有?」
龍天荒捂著通紅的耳朵,遠遠跳離她身邊。早知道女人都是不講理的,他們家的女人尤其蠻橫,什麼叫她比他大,就不許教訓她?難道看她做錯事,也不能提醒嗎?瘋子!
真奇怪,這樣一個凶女人也能得太子青睞,成為第一個被太子接進東宮的女人?那太子的眼楮八成瞎了,才會錯把牛糞當鮮花。
龍天洪又瞪了他一眼。「小四,你再敢在心里罵我,我要你好看!」
龍天荒心里一突。不是吧!三姐已經妖孽到能看穿人的心思?
他為太子悲哀,把這等魔女放在身邊,只怕不用多久就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這時,房寶兒終于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龍天荒哀怨地瞥了自家娘子一眼——相公被欺負,她還笑得如此開心,半點同情都沒有。
房寶兒見他模樣,差點笑岔了氣。
龍天荒本就生得粉雕玉琢,宛如天上金童下凡,那張天生的女圭女圭臉不知道勾起多少女人的母性,恨不能把他揉進心坎里,好生疼惜。
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自己的長相叫可愛,他說這叫俊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霹靂無敵帥。
房寶兒也不想打擊他,反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結果大家都說她把龍天荒寵壞了,才會搞得他明明排行最末,但脾氣、行為卻最是囂張。
房寶兒每次听大家抱怨,總是微笑不語。
大家並不知道,表面上是她凡事以他為天,但私底下,他對她百依百順,只差沒把她當祖宗供起來那般呵寵了。
所以在外頭給他留點面子又如何?反正事後他會加倍回報她,她還賺到呢!
「三姐,你怎麼突然找我們這樣急?是不是太子身體出問題了?」房寶兒開口轉移話題。
「哇!」龍天洪人吃一驚。「你什麼時候連卜算都會了?居然知道我是為了太子的身體來找你想辦法?」
「太子的身體不好也不是秘密了,只不過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
「听你的口氣,你曉得其中隱秘?」
「我也是小時候偶然听見爹爹提起,才知道一點大概,細節卻是不甚清楚的。」
「那你知道他體內有一股奇怪的寒氣,讓他平時身子就冷,越到夜晚,更是冷得像冰,尤其時至三更,那寒氣好似會刺傷人皮膚一般,不小心踫到他,都會疼痛。」龍天洪從沒見過如此詭異的癥狀,以致與花淚痕同榻而眠時,總被弄得手忙腳亂、疲累欲死。
「那應該是一種寒毒。」房寶兒閉上眼,回憶著幼年時,某日不小心听見爹娘的對話。「我听爹爹說,差不多是太子四歲吧,若有誤,也就是一、兩歲的差別之內……總之,那個新年,陛下在宮中邀宴百官,皇後、太子作陪,正當酒宴進行到最高潮,表演歌舞的舞伎突然飛身欲行刺陛下,當時侍衛也反應不及,陛下便隨手捉了身邊的太子去擋刺客的掌力,還是皇後心疼親子,撲上去以身相代。最後皇後身殯,太子被掌風波及,雖未當場亡故,卻將養了年余才漸漸恢復健康。宮內傳出來的消息是太子已然痊愈,可謠言紛擾不絕,其中流傳最廣的是,太子挨的那記掌風是有毒的,皇宮里那些御醫根本無法解那毒素,以致寒毒在太子體內積累,經年累月下來,太子陽氣日衰,不知難以令女子懷孕,甚至可能活不過三十歲……
不過那都是傳言,我也不知真假,太子的身體究竟是何情況,現在三姐應該比我清楚。」
龍天洪、龍天荒听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龍天洪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陛下拿太子…做擋箭牌?」
房寶兒點頭。這件事宮里雖是避諱得緊,皇上也下令底下人不得隨意談論,但紙怎能包得住火?總有些許真相流出,漸漸地,知道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有沒有搞錯?」龍天洪大罵。「人家虎毒還不食子,這皇帝卻拿親生兒子去犧牲,簡直……畜生不如!」
房寶兒苦笑。「這個……該怎麼說呢?」妄議皇帝似乎不好,尤其她自幼讀聖賢書、受女誡約束,而後雖然經歷大變,心性已不若當年的謹小慎微,但有些話仍不太敢說。
「事實如何,便照著事實說,有啥不好說的?」龍天荒卻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在他看來,皇帝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而已,他若聖明便尊他,否則,直接砍了再換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