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東,富來客棧二樓,花錯煩惱,他很煩惱。
這應該……算是綁架吧?
只手撫著下巴,花錯怎麼也拿不定主意,極度困擾于這次過于順利的行動到底該怎麼定義?
監于上一回求愛失利時的大打出手,顛覆了他原先對漢族女性存在著羞怯嬌弱的印象。他很認真的以為,這年頭的漢家女已不時興嬌軟柔弱那一套,改向強悍難搞的路線靠攏。
他打定了主意,要那個抓花他一張俊臉的女人好看,定要她的家人備禮求他娶她,讓那女人清醒之後深刻體會到她犯了多大的錯誤。
所以他密切注意,不為其他,就等著對方束手無策,決定跟他低頭求饒的那一刻。
他都想好了,等這女人的家人哭爹喊娘的重金懸賞,試圖尋找當日小茶棚那位器宇不凡、力拔山河、蓋世無敵的苗族少爺時,他再風風光光大搖大擺的出現。
哪知道,一個個兒小小的小姑娘卻破壞了他的計劃?
當然在最初,他是不信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欠女圭女圭能管什麼用,但是當他發現那冰冷強悍女人的家人在找蟑螂蛋、糞蟲球兒時,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待他們煎藥的時候,他一聞那味兒,就知道中了!
那個靈透水潤、活像是蜜糖捏出來的女女圭女圭竟然知道鎖情蠱的解蠱藥方?
花錯好錯愕啊!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漢人會懂得他們苗人的蠱毒之術?那麼,把人逮回來好好訊問一番是對必要的事。
這著實讓花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因為保護這女女圭女圭的盡是高手。
習藝至今,他還是第一次這般戒慎仔細,就怕一不小心驚擾這些高手,壞了大事。但讓他最花精神與功夫的,竟然就只是在跟監這件事上?
最後關頭的逮人行動,人質就像頭溫馴的小羊似的,不但沒有反抗,還很配合的跟著他走,不費太多功夫。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這真的是一次成功的綁架行動嗎?
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讓花錯很認真的思索這些漢人是不是在施什麼詭計,畢竟漢人們最是奸險狡詐,也許這是一個圈套?
那麼他應該把人質送回去?
花錯瞪著那一臉無辜的肉票,神似他幼年時養的那頭小鹿,詭譎不明的情勢讓他很煩惱。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肉票其實也很煩惱。
那個少見的配合、听話的小肉票不是別人,正好是頂著待嫁新娘身份,至今猶迷迷糊糊的鐘離小魅兒。
她沒想過,在她高高興興等著當哥哥的新娘子的時候,竟然會發生傳說中的綁架事件。雖然在她小時候被逼著練「保命三招」前,听過不少江湖險惡的傳言,關于那些賊人歹徒怎麼作惡的手段,包括擄走她以要挾藥谷之類的事,但她總以為那只是傳聞,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很听話,當初被迫練「保命三招」練到快吐時,還有一則但書︰若是無法一舉退敵逃跑,就要听話配合,避免惹怒歹徒,盡可能的保護自己的安全,哥哥會設法救她。
她記得這番交代,所以在那異常年輕的歹徒趁驛站的僕婦送完浴桶才剛退下,她一人在屋中準備沐浴的時刻現身時,對著靈巧躲過她封喉、插眼、踢雞雞這三招,還順勢拿著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她只能選擇乖乖听話。
「不許動!不許聲張!安靜跟我走!」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歹徒這麼要求,那她就這麼配合。只是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因為能當哥哥的新娘,太過幸福的關系才會樂極生悲,讓她遇上這種綁架的鳥事?
「那個……」害怕觸怒歹徒,即便對方異常的年輕俊朗,鐘離魅兒氣場超微弱的試著開口。
眼見濃眉大眼的少年綁匪沒有反對的樣子,弱弱的肉票鼓起勇氣,誠心誠意地提出她想了好久的一個疑問。「是不是南宮瑾叫你來的?」
「誰?」花錯忍不住問。因為問得太急,語氣顯得有些凶悍,搭配著濃眉大眼的精神奕奕,整個人散發出無形的氣勢。
對比之下,鐘離魅兒這小肉票的氣勢就更弱了。
「就是……就是你下鎖情蠱要逼婚的對象,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嗎?」鐘離魅兒為慢半拍醒悟到的事實感到驚訝,忘了要害怕,月兌口問︰「這樣你還下蠱想強娶人家?」
「要不是因為她夠漂亮,小爺會想娶?」花錯憋了好幾天的惡氣總算有傾泄的對象,當下就發了出來。「小爺看上她,那是她的造化。沒想到這女人竟不識抬舉,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人。」
指著自己的右頰,花錯越想越氣。「那女人甚是歹毒,直往臉上打,要不是小爺的藥好,日後真留下了疤,豈不讓阿非見一次笑一次,害我被笑一輩子?」
阿非?誰啊?
鐘離魅兒越听越迷糊,但幸好綁架她的人像個沖天炮似的,一點就炸,在她接連冒出的疑問中,不但有問有答,甚至還自動交代始末,沒一會兒就把事情經過給說了個大概。
原來,這一對來自于苗族,名為花非與花錯的孿生子從出生以來,就為了到底誰才是哥哥這個問題打了幾百上千場架。
這回他們決定利用游歷江湖的機會,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由鄉親們做見證,這一趟,誰找到的媳婦比較漂亮,誰就當哥哥。
就因為這個賭約,花錯為求必勝而想娶南宮瑾為妻,豈料出師不利,不但差點被美人打成豬頭,竟連下了鎖情蠱想要挾對方屈服都被破了局。
「你跟誰學的解蠱手法?」事情說了開來,花錯直指主題。
雖說苗人善蠱,一般情況也就是拉肚子、頭疼這些小病痛,要到養出鎖情蠱的這種程度,除非入聖教認真拜師習藝,在聖教里學上個三年五載,否則是不可能的事。
而較之養蠱、下蠱之術,解蠱之術,特別是技術越高深的蠱毒,其解法一直是更受珍視與私藏。
不為什麼,就為了確保蠱毒的懾人作用。
試想,要是隨便的阿貓阿狗都會解蠱,什麼蠱毒都能說解就解、說治就治,那苗蠱還有什麼搞頭?又哪來的那層神秘面紗維持令世人敬畏的效用?
以聖教而言,也就只有最心月復的弟子……如同花錯,身為掌門最寵愛的弟子之一才有機會學習解蠱之術。也因此當他見到一名漢家女子竟有同樣的能耐,若不設法問個水落石出,可真是有辱他掌門弟子的身份。
可花錯卻不知道,眼前他所面對的鐘離魅兒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不知道她的腦袋異于常人,時常塞得滿滿的,因為訊息的紊亂,除了反應慢還常常心不在焉,答非所問。
「原來你不是南宮瑾派來的。」她這麼說。
「當然不是,那女人可沒資格使喚我。」花錯哼了哼,不忘他的問題。「你從哪里學來的解蠱之術?」
「我原本以為她因愛生恨,就回頭雇用你來對付我。」這是鐘離魅兒因為少年身上的各種蠱毒氣味而推論出來的。眼下知道是誤會一場,讓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潤潤……你不知道潤潤,她是我的好朋友,是你喜歡的南宮瑾的妹妹,她喜歡看一些《聊齋志異》、地方傳奇之類的書。」
花錯只想知道小肉票是從哪兒學的解蠱之術,這關那個叫什麼潤潤的女孩子什麼事?
難道……是那個叫潤潤的女孩教她的?
因為這個推論,花錯在接下來的半炷香時間,很認真的听了一個「既然我愛不到你,就找人殺死你最愛的那人」的故事……
「所以呢?」花錯問。他努力過,但當他听完整個故事,實在找不出這跟解蠱之術的關連在哪兒。
鐘離魅兒一點也不介意他的不在狀況內,還很認真的回應道︰「所以,因為南宮瑾喜歡我哥哥,但哥哥要跟我成親了,我以為你是南宮瑾買凶來殺我滅口的人。」
什麼東西?花錯有些頭暈,他以前從沒遇過這樣的人跟事,讓他深深懷疑是
不是漢語沒學好,還是哪兒出了問題?要不,怎麼他問的事跟她答的內容會是兩回事?
這還得慶幸因為連著幾天的跟監,讓他知曉她口中的哥哥跟她其實是無血緣關系的兄妹,要不光是听她這一番話,單單是哥哥要娶妹妹的這段,還真夠嗆人的。
「讓我們先拋開那個女人跟你的過節。」花錯換了個方式,決定先強調這一點。
他突然體會到平常花非跟他說話的無奈感,內心充滿懺悔的同時,重新問道︰「解蠱的手法你是跟誰人學的?只要回答我這個就好。」
那雙清澈澄透到讓花錯感到困擾的明眸輕眨了兩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听話回答。「那個呀,是看書學的啊。」
「書?」這世上有這種東西?花錯嚴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嗯,很舊的一本手抄本,娘還附注了說明,補了一些據說是近年較新的蠱方。」小肉票乖乖回答。
怎麼可能?
即便世上真有這麼一本書,單憑閱讀,又怎可能毫無差錯的辨識出各種蠱毒之間的微小差異?無法區分那微小的差異,也就不可能準確的對癥下藥,成功除蠱,所以這到底是……
「當然不光只是書啊,娘還弄出蠱蟲讓我實際看過,方便我記住它們的氣味,所以要辨識出是什麼蠱蟲在作怪,並不是難事。」
直到鐘離魅兒回答,花錯才發現他太吃驚,不小心把問題給問出口了。
「你娘是?」因為她的回答,花錯更想知道她的娘親到底是何方神聖,怎可能有這種事?
「我娘?就是我娘啊。」小鹿一樣清澈的眼瞳閃爍著困惑,明顯不解他為什麼問這種問題。
花錯感到挫敗,狠狠握起了拳頭,卻在看見那始作俑者露出些許害怕的表情時,連忙收起想揍人發泄的情緒,然後再因為「自己竟然擔心嚇到她」的心情而感到更加挫敗。
「你……如果跟南宮瑾無關,到底抓我來做什麼?」鐘離魅兒總算想到了這個問題。
花錯自我嫌惡,總有種欺負小動物的感覺,悶聲答她︰「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會我苗族的不傳之秘,到底是師承何人?」
「那我跟你說了,是看書跟娘教的,你要放我回去了嗎?」第一次當肉票的鐘離魅兒很具求知精神的追問。
「不能放她走!」清冷的喝斥隨著房門被推開的同時響起。
鐘離魅兒看看來人,再看看她一度以為人很親切的少年綁匪,粉潤的唇一度微啟,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又密密抿上,用委屈的眼神指控——
大騙子!你不是說跟南宮瑾無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