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些。」端起了小湯盅,鐘離謙陌又舀起雪蓉銀耳,不容她拒的喂去,接著突然說道︰「用完早膳就準備離開吧。」
鐘離魅兒含著羹糊明顯怔了下,待領悟過這話的意思後,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不掩驚喜之色,連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趕緊問道︰「要走了嗎?」
「待在一個地方當坐堂大夫,魅兒也覺得悶了吧?」淺淺的笑意染上那秀雅俊逸的面容,合理猜測自家小孩的反常,有一部分原因來自厭倦待在同一個地方,讓人像賞猴一樣的觀賞。
「那個……書上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鐘離魅兒小小聲的反駁。
眼見兄長流露取笑之意,鐘離魅兒有些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後,又開口小聲說道︰「更何況待在這里總看些傷風、暈眩、月復瀉的毛病,再怎麼練習成效也有限。」
「是,我們小陌大夫可是未來的大神醫,怎可以屈就在這麼一個小地方?」鐘離謙陌點頭附和。「確實是該多走走看看。」
「哥哥很想魅兒變成神醫嗎?」偏頭,稚氣的臉上有些不解,發現到這個字眼並不是第一次听見。
微笑重執喂食的工作,清俊雅致的面容上漾著讓人心醉的溫柔,寵溺地輕道︰「即使什麼也不是,都是哥哥的魅兒。」
鐘離魅兒知道,這話的意思是她當不成神醫也無妨。那她就不懂了,既然無妨,又為什麼一定要磨練她的醫術,讓她往神醫之路邁進呢?
那一臉困惑的可愛模樣,一如當年她猶不願開口說話前,連走路都還有些搖搖晃晃的時候,小胳膊扯著他衣袍的一角,邁著她的小短腿指東指西,要他為她解釋的模樣。
不需要言語,她的眼中只有對他的信賴,信賴他能領著她,不受傷害的認識這個世界。鐘離謙陌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溫和卻慎而重之的開了口。「哥哥只是希望魅兒能明白,你的存在是多麼珍貴。」
秀氣的眉頭微蹙,想辯駁這對是他存的「老王賣瓜」心態作祟,可鐘離謙陌沒讓她有機會開口便再道︰「金子即使埋得再深,一現世,就沒人能否定它的價值。就像你,魅兒。」
小鹿一般濕潤透亮的水眸怔怔地看著他。
「哥哥的小魅兒不是其他世家千金所能相比的,也不是因為冠上『鐘離』的姓氏才顯得特殊。」淺櫻色的唇微動,吐露著魅人心智的話語。「你只是從來沒機會顯露出你的才能而已。總有一天,那些人會為輕視你而付出代價,你要相信自己,知道嗎?」
鐘離魅兒從那雙亮若星子、漆墨如夜的烏瞳中看見了面帶迷茫的自己。
總有一天,那些人會因為輕視過她而付出代價?
她從來不懷疑他,可這一回,她真的不確定了。
鐘離謙陌看得甚是透澈。
心愛的小孩被人傷了自尊,對自己產生了懷疑,甚至看輕自己,覺得比不過他人,那麼他便要為她修補起自信,只有她肯定了自己,日後才不會讓人輕易欺負。
安陽的駐診經驗是成功也是失敗的。
成功在于魅兒一腦袋的知識有了發揮的地方,患者的感謝對她自信心的建立開始起了作用。
失敗則在于引發太大的騷動,過多注視的目光讓她不自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減弱了患者的肯定本該發揮的效能。
所以從安陽離開之後,策略更動,兩兄妹易了容,以最普通不過的姿容開始名為四處行醫,但多數是在游山玩水的生活。
一個人的眼界開闊,心也會變得開闊。鐘離謙陌如是想。
所以兩兄妹沒有特定的目的地,登山、游湖、賞花、觀潮、听小曲兒……當然不光是玩,行醫看診這件事還是有的,畢竟這才是他們出外的主要目的。
所以每當他們路過什麼小村子、小山寨的時候,便會停留數日,為這些地處偏遠的居民進行義診,讓鐘離小陌的名號獲得眾人的感恩戴德,直到兩人進入青平這個大城市為止。
眼見自家小孩接受了那些純樸真摯的謝意,心情日益開朗,眉頭不再有事沒事擰起來,鐘離謙陌甚是滿意。
也是因為到了大城市的關系,兩人總算得以除下人皮面具,還以本色,當起一般游人,流連于青平城的各大名勝景點之間。
游山玩水、行醫濟世的日子甚是舒心快活,至于奉左、崇右這兩位谷主的左右手是怎樣的被鐘離謙陌壓榨、和用,那就不是鐘離魅兒會知道的事了。
最多她只會偶爾有些納悶,哥哥不用忙了嗎?
就好比這會兒,兩人在飽飽睡了一覺、美美吃了一頓豐盛的早膳後,無所事事到攜手上街,毫無目的地、純粹走馬看花的逛街。
因為太過悠哉,反倒讓鐘離魅兒有空動用起她的腦子……
身為兄長最親近的人,每到核帳季節還得借助她的記憶力幫忙看帳、對帳,她很清楚知道,藥谷的生計可不單單只是打著招牌行醫救命而已,還包含谷中藥材的生產營銷,與各城鎮濟世醫館之間的管理問題。
那些事關鐘離氏族生計的大事從來就繁瑣又纏人,至少過去她可從沒見過這般悠閑不問世事的哥哥。
又想了想,憶起這些日子里,在他們兩兄妹出游的路上經常來去匆匆的奉左跟崇右,和無數來了又去的信鴿……
「哥哥?」邊走邊啃著山楂糖的人地停下腳步。
「嗯?」正閑步逛街的另一人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左哥哥跟右哥哥是不是做錯什麼了?」人來人往中,鐘離魅兒剛好想到這事。
「怎麼這麼問?」
「他們最近似乎很忙,你把所有工作都丟給他們了?」她只是反應慢,但從來就不是笨。
那豐姿俊雅的人卻只是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
諸如奉左不該錯放幾把火惹得她身體不適,或是崇右倒霉受牽連,跟著一塊兒付出勞力之類的事,鐘離謙陌一概不會承認。
可她對他的了解,一如他之于她。
當他這樣雲淡風輕卻掩不住眼中的笑意時,便表示他確實是公報私仇,正在進行他個人的惡趣味。
這種事不常發生,但在一塊兒長大的歲月中倒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只是這一次是因為什麼呢?
「謙公子?」
呼喊聲來得突然,循聲看去,幾步外有個紅著眼眶,猶如見了親爹般激動的女子。
天仙一般氣韻的人面容不變,文秀俊雅的面容上猶是掛著溫雅謙和的淺笑,可鐘離魅兒知道不一樣了,那閃爍得像星星一樣的光芒,從哥哥的眼中褪了去。
「謙公子,果真是您!」那女人含著淚撲了過來。
鐘離謙陌身子一偏避開了踫觸,任由那意圖拉住他的女子撲了個空,跌臥在地。閃避的同時,還不忘撈過身旁猶一臉愣愣的小包子一把,將她護在身後。
兄妹倆默契十足,躲在兄長身後的鐘離魅兒趁著撲倒在地的人爬起之際,扯了扯兄長的臂膀,令其微彎子,好讓她附耳細聲道︰「南宮瑾,丫鬟,錦鳳。」
一切發生得極快,在對方狼狽爬起時,兩兄妹已是一個在前、一個躲在身後的姿態,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
「錦鳳姑娘,男女有別,恕在下失禮了。」溫文儒雅的俊顏上盈滿沒扶她一把的歉意,語氣是那麼樣真誠,任誰也不會看穿,要是沒人提醒,他壓根兒就認不出眼前的人是何方神聖。
錦鳳身為一個丫鬟,從來都是人微言輕、受人使喚的命,何曾想過像鐘離謙陌這樣的一號人物會記得她的名字,甚至還有禮到以姑娘相稱?
微一怔愣後,她掩下內心的激動,趕緊道︰「別這麼說,是奴婢一時激動失了分寸,讓謙公子受驚了。」
世人眼中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微微一笑……他是認不出這丫鬟,但南宮家大小姐跟她底下的人是怎麼興起禍事,可是完完整整的記到了帳上,鐘離謙陌心里可清楚得很。
「錦鳳姑娘如此激動喊住在下,不知所為何事?」謙和有禮的俊顏上面色不改,不會有人知道那溫煦和善的秀雅俊顏下,真正的想法。
「謙公子,您一定得救命,我們家小姐不好了!」錦鳳焦急得流下淚來,抽抽噎噎說道︰「我們家小姐受奸人所害,身中奇毒,濟世醫館的人不醫,城里的其他大夫更是束手無策,還請謙公子大發慈悲,妙手回春,救救我家小姐。」
鐘離謙陌不是那種被掃了游興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更不是會記仇愛報復的人。所以,他是那麼樣的斯文有禮,異常客氣又萬分抱歉的溫和說道︰「藥谷有藥谷的規矩。」
別人能醫的不醫。
奸佞之輩不醫。
攔路求醫者不醫。
待錦鳳為時已晚的想起,她此下求助的行徑恰恰犯了三一不醫」的第三條規則時,嚇得臉都白了。
「可是……可是我家小姐、小姐是南宮家的人,她、她不能、不、不應該、算、算是一般常人……」錦鳳急得口吃,亡羊補牢地聲明以南宮家族與藥谷的友好關系,不該以一般求醫者的情況對待。
對比那份焦急,鐘離謙陌的溫文儒雅就猶如三月的春風,是那般和煦宜人,教人打心底感到平靜。只听他溫言道︰「鐘離訓不可違背。」
明明是那麼溫和的話語,可就是讓人感覺到他的為難。
至少錦鳳很難再說出什麼求情的話,因為她一點也不想讓眼前的人感到困擾。更何況她們主僕二人這次出門就是為了前往藥谷登門道歉,好解決藥谷全面拒醫南宮世家的事。
只是誰也沒能想到,藥谷拒醫的事都還沒能解決,小姐就先出事了。
天可憐見,讓她在這危急中遇見了能解決所有問題的藥谷之主,怎料她一時心急卻犯了「三不醫」的第三條,現在落得如此結果,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