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人盡,夜深月移,在一一送別賓客後,身為新郎倌的秦蒼帶著一抹微醺醉意,往喜房方向移步而去。
踩著高高低低的青石板,秦蒼穿梭在樹影婆娑月影之下,一張刀刻般的俊美臉龐,沒有成為孟家贅婿的郁郁寡歡,亦無即將擁有一位憨妻的忐忑與絕望,渾身只是散發著一抹淡淡的冷漠氣息。
一陣沁涼夜風襲來,徐徐吹開他一綹披散在肩頭的發,隱約之際,可見其頸後還隱藏著一塊布滿青色鱗片的龍形印記。
秦蒼任一頭長發在風中隨意飄舞,顯得狂放不羈,一雙深邃黑瞳則是神秘而詭譎,如同遠處灰暗的夜空,幽遠而無際。
這時的秦蒼,神色冷肅如冰,宴席上的音容笑貌早已不復見,始終低垂的長睫下是一對幽暗深邃的冰眸,身上還飄散著一股異於凡人的冷冽。
來到喜房門外,他即動手褪去一身累贅的紅蟒袍,正要推門而入,耳邊卻傳來幾句似是抱怨的交談──
「仙兒,別鬧別扭了,今個兒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呀!」一道溫潤的女嗓頻頻勸慰,「瞧你這般模樣,要是讓新郎倌見著了,可是會笑話你的。」
「可是仙兒不懂,為什麼當了新娘子,就得整日鎖在房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必須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另一道嬌憨的女嗓不斷抱怨著,「我不露齒,怎吃東西?我不擺裙,怎小解啊?都快憋死我啦!」
「哎呀!仙兒,你怎麼又──」話未落盡,房門忽地應聲開敞,中斷了春菊嘴邊的斥責。
「春菊姑娘,這里交給我吧!」秦蒼打斷她,唇角輕揚,「忙了一日,你也該累了。」
春菊是個嫵媚俊俏的姑娘,平時總是微笑待人,一笑兩酒窩,細眉彎彎,大眼烏黑,說話悅耳動听。
「是,那我就先下去了。」
眼前的男人,唇角始終都帶著一抹笑意,兩道濃眉彎彎的,就像是夜空里皎潔的上弦月,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任誰見了,都無法不怦然心動。
幾年前,當秦蒼以落難俠客的身分出現在村民面前時,她也曾經為這一張錦繡皮相,魂牽心系、迷戀了他好些日子。
只可惜在那些日子里,盡管她對他時時噓寒問暖,刻刻周到殷勤,他的注意力從來就不曾轉移到她身上過。
那時的他,經常對著無垠無際的穹蒼,獨自沉默不語,偶爾雙眸之間還帶著些許不安和憂慮,彷佛有什麼心事深深盤踞在他心頭。
可說來也奇,當時初來乍到的他,除了孟大叔,誰也不肯搭理,整個人冷漠得像塊冰,總給人一股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覺,卻獨獨對一人敞開心房──
那人便是仙兒。
村里的人都知道,仙兒的傻氣是娘胎里帶來的,何時哭,何時笑,總沒個定數,也只有他,這樣一個孤傲冷峻的男子,會在仙兒開心大笑時,跟著微笑;病重哭鬧時,跟著憂心;胡鬧頑皮時,幫襯著撒謊。
這些年來,她始終注視著他,同時也一一將他對於仙兒的種種關懷與疼惜,都默默看在心里。
因此,當年初孟大叔突然提及仙兒的婚事,而秦蒼一口應諾,願終生照看仙兒時,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因為,他早已經把一顆心,全給了那個幸運的傻姑娘……
※※※
今晚的孟絛仙,有別於往昔的淳樸打扮,戴著一頂綴滿珠翠的鳳冠,身穿一襲大紅銀鵲穿花嫁裳,外搭金線織成的雲霞披肩,頭發只盤了個簡單的髻,後面一半仍是垂順的披散在腰後,一對金蝶耳墜掛在臉頰兩側,燦爛耀目,襯著一張如春花般的嬌顏。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此刻正朝他瞪起一雙眸子,臉上非但沒有新嫁娘初見丈夫時的嬌羞與雅靜,一張紅艷艷的小嘴還不悅地高高噘起,幾乎都能掛上一盞小油壺了。
「怎麼了?」在孟絛仙的面前,他並不像所有人覺得那樣的冷漠孤傲,對於她,他總是笑顏相對。
還問她怎麼了咧!
「蒼哥,你怎麼才來啊?」眼前的小新娘開始氣哼哼的告狀,「春菊說了,今晚若沒見你進房,就不許我吃東西,還不許我隨便離開喜床,更不許我上茅房小解。」
只見她皺攏的鼻尖上還綴著幾顆小雀斑,煞是俏皮可愛。
「原來如此。」他輕輕笑了起來,伸手過來,輕擰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溫柔的說︰「喏!現在沒旁人了,仙兒若想做什麼都可以。」
「真的?」她臉兒一亮。
他跟著粲然一笑,「真的。」
「那我先解手去。」樂呵呵的提著裙擺,才走了一半,她忽然想到什麼,腳步陡然一停,先是一臉嘴饞的看了看滿桌珍味佳肴,然後轉過身來,一臉討好似的與自個兒的新婚夫婿打起商量來,「蒼哥,咱們先說好了,那盤棗泥卷……還有八寶湯、如意卷……呃!還有糊油蒸餅、千層糕,你得給我留一些,不許統統吃完喔!」
看著她那一臉稚氣未月兌的神情,秦蒼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還以為她不舍獨留他一人在喜房中,原來在她心底,他還不如一桌美食?
「知道了,我等你回來一塊吃。」
滯留凡間數年,人間食物從來就不對他的胃口,他要的是那已然成長,教他寧可一次又一次違反天條的女子。
她,絛仙,他心愛女子的轉世,他一再錯過的情緣……
五百年前的血誓,數世錯過的相守,他已經失去她太多次了,今世他好不容易找回她,無論再受到多少阻礙,多少懲罰,他也決計不再失去她。
獨坐桌旁,秦蒼無意識的輕撫著酒杯,動作優雅,當他心思千回百轉,孟絛仙也在此時進了房,他連忙收起散落在半空中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