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了!
匆匆步出電梯,她急急忙忙推開落地玻璃大門時,迎面櫃台內的王春琴一見著她,馬上對她招了招手,還一臉神秘兮兮。「一歲老師!」
「怎麼了?」何依穗走近,喘了口氣,扶了扶鏡架。
王春琴轉首看了看身後走廊兩側幾扇辦公室門,確定全是掩合的,這才抬高臉蛋,小聲道︰「你們指導部的新副理來報到了。」
何依穗微愣幾秒鐘,訝道︰「報到?可是之前都沒听說今天會來報到啊……」陳副理前陣子結婚了,之前已听說會請調到中部,是以指導部幾位同仁都在猜測應該會從哪個單位或哪個分公司調什麼人上來,或者就從他們指導部幾位同仁中直接升一個上來,蔡老師和她還在猜會不會是由比較資深的劉老師升任呢。
完全沒想到會上任得這麼快,而且根本沒看見新的人事命令,再者陳副理也沒有說何時調動,只是請幾天假搬家,怎麼什麼消息都沒公布新副理就默默報到了?而且看春琴的態度,似乎不是劉老師?
「就是!什麼也沒講就突然冒出來了。」王春琴看了下腕表,道︰「我大概十五分鐘前進來,剛打完卡就見他從三原經理的辦公室走出來,連朱經理和音教課的沈課長都在,我看他們三位對這個新副理很禮遇,來頭似乎不小。」
她是十樓高層主管辦公室的櫃台行政,九點鐘上班,但得提前來開辦公室門;通常她會早個十來分鐘到公司,沒想到向來是第一個踏進這樓層的自己,卻在稍早前走出電梯時,就見玻璃大門內已是燈光大亮,嚇得她還以為昨天晚班的沒關燈也沒將辦公室上鎖。
何依穗嗅見了八卦。誰不愛八卦呢,尤其又是自己工作單位的新領導者,她怎麼會不好奇;但她還沒開口,王春琴已自動將幾分鐘前探來的消息悄悄道出。
「剛剛沈課長要下樓時,我就故意問他怎麼會上來這里,他說因為指導部的新副理來報到,就是我看到的那個從三原經理辦公室走出來的那一位。我很好奇新副理的背景啊,結果你知道怎麼樣嗎?」王春琴又是一臉神秘。
「你說了我才知道怎麼樣。」何依穗笑道,一面扶了下鏡架。
她任職于柏木集團音樂教育部門的指導部,同部門的還有劉俊芳和蔡佩君兩位老師,及一位陳副理、一位日籍經理三原隆一。
柏木集團總公司位于台中,源自日本柏木株式會社,是國內目前最大的樂器販售公司,除了經營樂器買賣,也成立了音樂教育系統,並在國內各地設有音樂教室;而在這些教室授課的全是柏木經由初試、復試、面試篩選後,再經過三個月受訓,評鑒通過才挑選出來的優異音樂講師;但學無止境,指導部的工作便是督促、鼓勵、指導提升這些講師們的能力。
北部分公司大樓剛整修完成,是柏木在台的旗鑒店。在這棟大樓里,包含了各項樂器展示、各種樂譜及音樂叢書販售、團體班音樂教室、各類樂器個別課教室、練團室、音樂廳、音響中心、調音維修中心等等之外,還有各單位的辦公室;而她所在的十樓,便是高層辦公室。
昨晚,她忙到八點多才下班,回到家已很晚,加上又譯了幾頁日文小說,晚睡的結果導致早上醒來時已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鐘。她快速整理好儀容後便匆匆出門,一路走帶跑趕捷運、買早餐,然後一路跑進公司,結果還不小心和路人撞上。
「新副理就是空降的啊,沈課長說新副理是武藏野音樂大學理論作曲碩士學位,之前在那邊念書時就在日本柏木的某個教室打工教課,所以和柏木的關系不錯。而且人家畢業後回台服役,還是和那邊的幾個主管有往來,退役後又過去那邊授課,教得很好,所以那邊的主管很看重他的。這次是你們副理要請調,三原經理好像跟那邊提了我們這邊指導部副理一缺的事,日本那邊的主管就想到派他來接,因為他畢竟是台灣人嘛,還是得回來這邊的,于是他就接了,然後好像昨天剛回台,今天就來報到了。」
何依穗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她笑了笑,又說︰「你打听得好清楚。」
「哈哈,這有什麼。」王春琴得意笑笑,繼續端出八卦臉。「我連人家的姓名都問到了,姓孫,叫俊相……孫俊相這名字好韓星有沒有?那個好多年前很紅那部冬季戀歌啊,我記得男主角好像就叫俊相……啊對!朱經理說十點鐘的會議,你們三原經理會正式介紹他。」
孫……什麼?何依穗愣了半秒,訥訥問︰「你說……我們的新副理叫孫……」
「俊相。」王春琴笑咪咪的。「你們家新副理大名叫孫俊相。我想他爸媽幫他取名時一定是希望他有張俊美的皮相。果真是如此,他人長得還真不錯,就是不知道個性怎樣,我只有瞄到他一眼而已啦。是說一歲老師,你有眼福啦,每天在辦公室可以面對帥哥,心情也會很愉快滴!哪像我,整天面對這個玻璃門。」
啪一聲,何依穗提在手中的早餐掉在地上,發出聲響。孫……俊相?
「哇,一歲老師,你早餐掉了。」王春琴起身,探過頭來。
「……啊。」何依穗回過神,矮子,探手將掉出塑膠袋外的三明治拾起,準備放回塑膠袋里時,卻听聞一道嗓音響起。
「抱歉,我是指導部的孫俊相。」一身筆挺黑西裝的男人站在櫃台旁,他注視著坐在櫃台後的小姐,未發現櫃台前蹲著的身影。
「啊,我知道,你是指導部新上任的孫副理。我是春琴,姓王。孫副理和大家一樣喊我名字就可以的。」王春琴站起身,大方地自我介紹。
孫俊相淡淡頷首,道︰「你好。我想請問指導部是幾點上班?為什麼到現在沒見到任何人?」決定接下這一職缺時,已先大致了解指導部的工作內容,也知道不將指導部經理及他這個副理算上的話,指導部目前應該有三位老師,卻到現在都九點十二分了,連一個影子也沒見著。
「呃……指導部一樣是九點。」王春琴探頭,指了指櫃台前。「有老師來了,早餐掉下去,正在撿……那個,一歲老師,孫副理來了。」
那人的聲音一如記憶中,偏中低,語聲也極淡,同名之外,還可能有相似的音色嗎?別自欺欺人了,就是他。
還想藉著撿三明治的機會避開他,想不到春琴就這樣把她供了出來。低著臉蛋的何依穗嘆了聲,扶了扶鏡框,慢吞吞將三明治放入塑膠袋後,再慢吞吞站起身來。她低著眉眼,只看得見男人西服下的灰色襯衫和條紋領帶。
「指導部的?」孫俊相直盯著面前低垂臉蛋的女子。
「是。」何依穗輕應了聲。
孫俊相瞧不清那張低垂的面貌,目光下移,只見她手里提著裝著早餐的半透明塑膠袋。他目光回到她低垂的臉上,微提音律,問︰「九點上班,不是嗎?」
「是。」何依穗眼睫垂得更低。
他皺了皺眉。「所以遲到是指導部同仁的特色?」
聞言,她臉蛋一熱,道︰「抱歉,以後不會了。」
「嗯。」孫俊相低應了聲,抬高手臂看了眼腕上薄表,又問︰「另外兩位老師也常這樣晚到?」
「噯……」何依穗猶豫了幾秒,決定坦承︰「有時南下去指導或開會,回來晚了,隔日偶爾會來得晚些。」昨日南部分公司辦了場鋼琴演奏法的講座,劉老師和蔡老師便是南下去主講,也許很晚才回到台北吧。
雖說她與劉老師和蔡老師都是指導部的,不過她的音樂能力與學歷經驗並沒有兩位老師那麼豐富,是以在這單位里,她雖也是掛名指導老師,與劉老師蔡老師有一樣的待遇,實際上卻很少真正去參予指導的工作,她的工作性質反倒比較近似于主管助理。
當初畢業謀職時,她能在數十個想要得到這份工作的音樂系新鮮人中雀屏中選,全賴她一口流利的英、日語,因為許多講座會聘請國外的音樂家來演奏並主講,公司需要翻譯,而這個翻譯還得是音樂系的,這樣遇上較專業的詞匯時,才能更正確地翻譯,並傳達出去。
孫俊相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這是借口。就算為了公事而拖延了下班時間,也不能將這當成隔日遲到的理由。」
「是,抱歉。」她也只能道歉,畢竟他們都遲到是事實。
孫俊相這刻才發現這話似乎該對另兩位老師說,想起自己還沒向對方正式介紹自己,他放軟原先硬梆梆的口氣,對她伸出右掌。「我是孫俊相,俊杰的俊,丞相的相,今天剛來報到,未來請多多指教,希望共事愉快。」
面前那只大掌有修長的指節,寬寬的關節,還有那修剪得很短的指甲,何依穗盯著盯著,略有遲疑,她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才伸出手,道︰「我是……何依穗,依賴的依,稻穗的穗,未來也請孫副理多多指教。」
孫俊相只是看了她一眼,說︰「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希望你現在就進辦公室。」抽手,離開。
一直到眼皮下再覷不見男人了,何依穗才有勇氣抬起臉來,可這一抬,卻不意對上男人靜深的黑眸--他站在幾步遠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他這樣看著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認出她來……何依穗僵在原地,緊張讓她濃睫顫顫。
「何老師還不進辦公室工作嗎?」孫俊相見她對上他的目光,只是淡淡掀唇問,語聲不輕不重,教人捉模不清他的情緒。
「……哦,要、要了。」她提步,低著頭朝他的方向走去。
跟在他身後踏入指導部辦公室,方在椅子上落坐,只覺胃一陣悶痛,也不確定是還沒吃早餐導致還是因為那人的存在令她緊張;她覷了眼左側斜角的主管辦公桌,那人低首不知在翻閱著什麼,她在心里嘆了聲,撕開三明治包裝,隨便咬了兩口後,開始準備等等會議的資料。
期間劉老師和蔡老師陸續步入辦公室,兩人見著副理辦公桌後的那人,反應很是震愕,可那人卻只是抬眸看了他們一眼,開口說了句「請準時上班」後,就什麼也沒再說,連自我介紹都沒,便又低首翻資料。
氣氛有些詭譎,尤其劉老師的表情令人探究,也許是因為先前大家都猜測他有可能升上副理一職,但現在卻見那張辦公桌已被那人使用,才會有那樣的表情吧。何依穗是這麼想的。
也因為劉老師古怪的表情,整個辦公室的氛圍當真有些奇詭,連一向大而化之的蔡老師也只是對她擠眉眨眼,似乎在問她︰現在是什麼情況?
何依穗聳了下肩,指著副理辦公桌後的男人搖頭。她想告訴蔡老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新副理會是那人,可「啪」地一聲,她循聲看過去,副理辦公桌後那人的目光直視她而來,手中文件已闔上,方才那一聲應該就是他闔上文件的聲響。
她錯愕幾秒,迅速垂放還指著人家的手,低下臉容,感到兩頰一陣熱辣。
「是不是該準備開會了?」孫俊相平聲問。
「是,該開會了。」抬眸見他是看著她,何依穗便起身,出聲恭謹回應,不過仍是低著臉蛋。
孫俊相從桌後走出,一語不發的,包裹在合身西褲下的一雙長腿只是朝門口移動,經過她身側時,帶起的氣流略有淡淡薄荷的清新香氣,她眼睫低垂,只覺臉蛋一陣燥熱。
「跩什麼啊……」劉俊芳不以為然地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低聲喃道。
聞言,她心一跳,抬眸望向門口,只見那人停了步。
孫俊相腳步一頓,側轉回身,看著劉俊芳,平聲道︰「我不是跩,是依照公司規定在做事,五分鐘後要開會了,就該提早進會議室,總不能比主持會議的主管晚到。再有,上班準時是員工對公司最基本的尊重。」說罷便轉身離開。
劉俊芳似是沒想到孫俊相會這麼直接回應他的話,還暗批他遲到一事,他臉孔一陣青白,片刻,不屑地嗤了聲,拿了桌面上的資料,轉身往門口移動。
「感覺……不是個好的開始。」蔡佩君淡淡地說。
「……啊?」何依穗愣了下,疑問地眨了眨眼。
「雖然之前當我們在說可能是劉老師升任時,他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樣子,其實我覺得他心里非常在乎。可能是有所期待,結果現在那個職位有人了,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剛剛你沒听他那句話嗎?簡直是從鼻孔哼出來了。」
何依穗沉吟了幾秒,道︰「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呢。」她拿了資料,也轉出辦公室。
「你知道那新副理什麼來歷嗎?」蔡佩君跟在她身側,好奇地問著。
來歷?關于那人,她當然知道不少,只不過沒有提起的必要,都是陳年往事了;或者該說,從頭至尾都只是她一個人的陳年往事,于是,她避重就輕地開口︰「等等經理會介紹吧,我也是剛剛進公司時才知道孫副理來報到的事。」
「好突然啊,剛剛一進辦公室看到副理辦公桌後突然換了張不認識的臉,整個被嚇到。」
「春琴沒先告訴你嗎?」何依穗疑惑地看她。
「春琴?」蔡佩君揚聲︰「我進來時櫃台沒人呀。」
她點點頭。「大概……去洗手間還茶水間吧。」
「所以春琴知道我們新副理今天報到?」
「她跟我們一樣,也是進公司才知道的,不過她是因為見到孫副理和三原經理一起從……」走至會議室門口,見里頭人員已差不多到齊,連區經理都到了,何依穗再不好意思說話,和蔡佩君對看一眼後,迅速踏入。
她看了看環型的會議桌。主管一位坐的是區經理朱天宏,由于他是北區區經理,大部分會議都會見到他出席,而他左側坐的是指導部經理三原隆一,至于三原經理左側的位子本來一貫都是她坐的,因為她得翻譯,不過現在卻坐著那人,那人的左側位子空著,再過去便是樓下音樂教育普及課的課長沈暮熙,沈課長旁邊是營業普及企劃課的林課長,然後是劉老師和蔡老師……
何依穗立在原地,想著那人左側的空位是留給她的?還是還有哪位主管?
「一歲,這邊。」沈暮熙見她呆愣著,對她招了招手後,指指身旁空位。
何依穗走了過去,見位子右側便是那人,他正側身和三原經理交談著。他側顏淡淡,唇畔略有笑意,甚是好看;她不想驚動他,所以極輕地拉開椅子,卻還是讓他發現了她的靠近,他回首看著她。
她僵了半秒,趕緊低頭落坐,左側沈暮熙用原子筆輕踫了下她擱在桌面上的手背,她納悶回望。「沈課長,怎麼了?」
「沒。」沈暮熙目光越過她,看了看她右側的男人。「你應該在辦公室見過你們新副理了吧?」
「嗯。」
「只是要跟你說,三原經理要介紹新副理,所以朱經理意思是讓孫副理坐三原經理旁邊會比較方便。」沈暮熙只是轉述她進會議室前朱經理說過的話。
「沒關系,我坐哪都可以啊。」她微笑著說完後,打開記事本,上頭密密麻麻寫著她等等要報告的資料,可耳旁低低傳來的日語,讓她略微走神。
原來他說日文這樣好听,沉沉的、柔柔的,她听著听著,身體微微暖熱……這麼多年沒見過他,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離他這樣近,就坐在他身旁,距他不過兩、三公分距離,依稀還能嗅到他身上清爽的薄荷香,他用香水嗎?
能這樣靠近他,這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可是美夢早碎了,現在只擔心他會不會發現她是那個傻乎乎的牙套妹。而這算是怎樣的緣分,怎麼會在這麼多年後,又讓她在職場遇上他?而且柏木單位那麼多,居然就在同一個辦公室。
「好像都到了?」區經理朱天宏的聲音傳來,何依穗拉回有些飄遠的心思。
「各位同仁,大家早安。本來這個會議應該是由指導部三原經理來主持,主要是指導部和音教課針對這次兒童創作曲征選活動的評分標準以及參選曲目偏少這兩點來做檢討的。不過,因為我們指導部前陳副理嫁人了,現在是幸福人妻,跟著先生到中部去耕耘啦,所以我們指導部這邊特別聘請了在創作和演奏領域上,成績都相當亮眼的新同仁來和大家共事。今天因為新同仁報到,因此才由我來做個開場。現在就先跟大家介紹一下指導部的新任副理--」朱天宏抬高左手,掌心對著左手邊方向,道︰「我們歡迎孫俊相孫副理。」
孫俊相起身,只是輕輕頷首表示招呼,並未開口說話。
「咱們孫副理人如其名,名字叫俊相,果然是很英俊,相貌堂堂的。」朱天宏幾句場面話後,看著孫俊相說︰「跟孫副理介紹一下我們的音教課長沈暮熙,那邊那位是營業普及企劃課的林課長,還有那位是指導部的劉俊芳老師、蔡佩君老師,至于你左手邊的是何依穗何老師,大家都開玩笑喊她一歲老師。這個一歲老師日文說得好,所以是三原經理的翻譯,平時要是有需要翻譯日文的相關行程或工作,幾乎都是她在負責的。」
听聞朱天宏介紹起自己,何依穗即便再不願意,但還是得做做表面工夫地抬起臉蛋。她看向那人,卻和他投來的目光撞個正著,她一愕,匆匆低下發熱的臉。
「那麼接下來,我們請三原經理向大家介紹一下孫副理的經歷。」朱天宏一坐下,三原隆一隨即起身。
「大家早安。」簡單中文問候之後,三原隆一開始以日語介紹起孫俊相這個人,何依穗听了一個段落,便開始將內容以中文轉述一次。
「孫副理是日本武藏野音樂大學理論作曲碩士學位,三原經理要強調的是孫副理是畢業于武藏野音樂大學,不是武藏野音樂學院,那等級是不一樣的;孫副理的雙親是台灣樂壇知名的鋼琴演奏夫妻檔,孫仲宜先生和魏仙娜女士。孫副理在日本就學時,就已經在柏木打工,兼幾堂小學生的鋼琴課,也有一些創作指導的課。別看他好像很嚴肅,他對哄小孩很有一套,就是不听話時,抓來揍一頓就乖了。」翻譯完三原隆一的話,何依穗自個兒和底下的同事們都笑出聲來。
原來他在日本念書時,是教小學生彈鋼琴的?對于他的事,她總是從第三人的口中听來;曾經幻想過有一天,他會親自告訴她關于他的每一件事,但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因為它不可能成真。
「孫副理這麼斯文,看不出來還會揍人?」朱天宏出聲笑說。
「哦。」孫俊相微扯唇瓣,語聲隱有笑意地說︰「三原經理漏說了一點,他在任職台灣指導部經理前,在日本也在武藏野授過課,他曾指導過我,當時我一彈不好,他就是揍我一頓,我只是發揚一下他的教學風格罷了。真要論揍人,三原經理才是一級棒的。」當然這揍人一說,不過就是個玩笑話。
「倪說我壞話啊?」有著灰白八字胡的三原隆一說了句還算標準的中文。
「我在稱贊老師。老師中文變好了?」孫俊相用中文淡淡地笑問。
「啊?倪問我中文啊……媽媽忽忽啦,一歲會教我。」三原隆一笑呵呵。
孫俊相側目看了眼那一直在回避與他正視的女子,又對著三原隆一笑說︰「所以一歲老師教得不錯,媽媽忽忽你都會用。」
「總要學一點中文,哪天被你偷罵了才知道。」三原隆一以母語說。
「既然是偷罵,怎麼會讓你知道呢,是吧老師?」孫俊相噙著笑弧說。
「欺負大家听不懂日文是吧?會議中居然就用日語交談起來,有沒有弄懂這里是台灣不是日本?」劉俊芳看著身側的蔡佩君,狀似向她抱怨,音量卻讓在場同仁都听得一清二楚。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何依穗愣了半秒,隨即開口笑道︰「劉老師,三原經理只是在和孫副理開玩笑,相信你也知道經理中文認識不多啊,就你好、早安、再見、謝謝、對不起、干杯、我愛你等等,所以他才用母語和孫副理說笑。」
「是這樣嗎?」劉俊芳哼道︰「誰知道你翻譯出來的和他們說的是不是一樣,搞不好人家光明正大用日語罵我們,你卻幫著他們譯些五四三的來哄我們。」
何依穗一臉錯愕,張著檀口說不出話來了。
她知道這個劉老師性子有點傲,也一向心直口快,有什麼便說什麼,常得罪人也不以為意,甚至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公司其實有些同事會在私下抱怨他太自負,就連櫃台的春琴也向她埋怨過幾次他說話太不留情面,可她和劉老師雖不算深交,但也沒結過怨,所以她從未想過他居然會這樣想她,他認為她會亂翻譯?
「如果說,劉老師對于我任職副理一職感到不開心,你可以直接找我表達你的不滿,不必為難何老師。剛才三原經理對我說他要學中文,才不會被我偷罵了他也不知道;我回他我要偷罵,也不會讓他知道。」說話的是孫俊相,他目光直視著劉俊芳,態度坦然無懼。「還有沒有問題?」
「呃……這個第一次見面,難免因為不了解而有所誤會,大家放輕松,相信相處後就會明白性子,別太緊張啊。」朱天宏見氣氛不妙,出聲緩和。
劉俊芳只是扯了扯嘴,低下頭不說話了。
一直沉默的音教課長沈暮熙突然起身說話︰「大家,抱歉,無敵的抱歉,我先插一下話。剛才朱經理也說了,這個會議本來是指導部要和我們音教課針對這屆兒童創作曲征選曲目偏少來做檢討的,正好今天有孫副理在,也能讓他先了解一下我們在征選上遇到的困難,所以在這邊我先跟大家報告一下今年度音教課這邊收到的曲目數量。」
沈暮熙拿起桌面上的資料,續道︰「在各位的桌面上都有一份音教課這邊收到的參選曲目資料,包含了參加者的個人資料、創作曲的動機介紹和演出形式,還有指導老師的資料。對照右側我列出的去年度的資料來看,大家可以發現很多參賽者都是舊面孔,指導老師也是這幾位,這表示我們內部講師對于這個活動的參與度不高,會參加的就是這幾位老師而已。」
「所有的講師應該都知道有這個活動吧?」孫俊相看了看資料,皺著眉。
「通常比賽辦法一出來,就會附在每個月的講師薪資報表寄給老師們。」
孫俊相側眸,看著沈暮熙。「所以只有內部講師知道這個活動?」
「其實各個教室都會貼出活動海報,也都會寄一些報名表給店家,請店家宣傳這個活動。」
「也就是說,還是只有柏木音樂教室的師生才知道這個消息吧?」
沈暮熙想了想,道︰「是可以這麼說。」
孫俊相再次細看手中資料,問︰「難道沒想過把活動推廣出去?」
「孫副理意思是……」沈暮熙停頓,等著他說明。
「這個活動是兒童創作曲征選暨發表,資格是含十六歲以下的都能參加,那麼就不該只是讓柏木音樂教室的師生知道這個訊息,應該把活動推出去,讓其他非柏木音樂教室的學生也能參賽。」
「推出去?」劉俊芳不以為然地說︰「用說的永遠比較簡單。」
孫俊相頓了下,抬眸看向劉俊芳的方向。「當然不能只是用說的。」
「其實……」何依穗趕在劉俊芳出聲前開口,免得氣氛又弄僵。她低著眉眼,道︰「其實三原經理剛接下指導部時,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當時他曾提過是不是要把活動宣傳出去,他說日本當地的學生們對于這個活動是很熱情參與的。但是我們也想過,台灣和日本的文化畢竟不一樣,這邊的家長重視的是檢定,他們總以為孩子檢定級數愈高就是愈厲害;再者還有樂器機種的問題,像是我們音樂班都是用電子琴教學,所以學生們也擅用我們自己品牌的電子琴,而參賽者若想用電子琴演出,我們又限定了只能用我們柏木的A系列機種來表演,那麼非柏木的學生就會遇上不會操作琴的問題,當然也就降低了參加的意願。」
柏木兒童創作曲征選是為了鼓勵音樂班的孩子都能擁有創作能力,經由老師的啟發而創作出屬于自己的樂曲,曲目完成後還得演奏錄音,再將完成的演奏曲寄到各區音教課報名,經過篩選後,會集合入選的參賽者接受訓練,接著在北中南三地以演奏會方式進行演出,然後再從其中挑選更優異的作品送件到日本,最後便是和亞洲各國代表一起站上國際舞台演出,是以公司相當看重這樣的活動。
樂曲的演出方式不限,可以個人獨奏,也可團體合奏,亦可填上歌詞以演唱方式表現;而演出的使用樂器也不限,但唯一會有爭議的便是電子琴這項樂器。
電子琴是功能性多變的一種鍵盤樂器,除了柏木研發出自己的品牌電子琴之外,它牌亦有推出自己品牌的機型。每個品牌的操作模式不一樣,就好像手機一樣,同樣可以通話、發簡訊,可是每個品牌的操作方法甚至是輸入法卻是不同的,也因此若不是柏木系統的學生,對于柏木出產的電子琴通常是不擅使用的,這麼一來,便會造成有意願的學生,卻礙于用琴機種不熟悉而降低參選意願。
孫俊相哪會不懂這樣的困難,他自三歲便開始習琴,每天被雙親規定得練習多久,然後就是不斷參加檢定。他七歲便考到了教師級數五級,那時的老師自覺已無東西教他,母親便幫他找了個大學教授。這位教授本身除了鋼琴演奏外,也喜愛創作,在那位教授的引導下,他被開發出了創作能力,後來一次他也是參加柏木舉辦的兒童創作曲征選活動,他寫出來的曲子不僅入選,最後還代表台灣赴日本參加亞洲兒童創作發表會,還錄了CD在日本發行。
若不是遇上後來那位教授,他恐怕不知道自己也能寫出曲子。但在台灣,不是每個學習音樂的孩子都可以隨著自己的意願的,加上用琴機種的限制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他似乎得再好好研究一下。
沉吟半晌後,他道︰「總是要做做看,不能一直這麼封閉,這一步不跨出去,不出幾年,就征不到曲子了,那麼這個活動也不必再辦,我們的學生就只是淪為彈琴的工具,再無創作能力,我想學音樂不是只學如何彈琴而已,所以一定要鼓勵學生多參加這個活動。」翻了翻手中資料,又說︰「關于這部分,我和指導部三原經理及三位老師討論過後,再另找時間和音教課再開一次會議。現在我們先從評分標準這部分來討論。我自己本身也參加過這個創作曲征選的活動,我記……」
何依穗覷了眼身側男人認真的側顏,再偷偷瞄了眼另一側那低首翻看資料的劉老師,她悄悄呵口氣。
這大概是她進柏木指導部以來,第一次開會開得這麼膽顫心驚的,慶幸沈課長適時將主題拉回,暫時緩和了一些氣氛,只是這刻的和平,能維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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