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菜的甜與香菜的香全部混進牛肉湯里——她現在喝的,遠比她自己亂煮一通的好吃不知多少倍,真感謝他逼她上來!
「好吃嗎?」卓海明知故問。她臉上滿足的笑容雖然已說明一切,他仍舊想听她親口說出。
「一百分。」她當自己在參加什麼美食節目,還反舉湯匙充當評分牌。
卓海大笑。
「真的很好吃。」給一百分還不足以表達她心頭的滿足,她還特別補了一句。
他一揮手。這碗湯,就當做氣哭她的補償。
安緹咀嚼著吸飽高湯與牛肉湯汁的高麗菜——剛才她還滿心不解,他干麼費事另開一鍋高湯煮蔬菜,這會兒一吃她立刻懂了。像她自己熱湯,想吃點菜,了不起就把菜丟進牛肉湯里加熱滾熟。可這樣一來,肯定沒辦法保持高麗菜白里透綠的賣相跟牛肉湯頭的咸淡,想不到連喝碗湯他也有這麼多的堅持。
贊嘆的同時,她想起自己中午多失禮。
「對不起喔。」
「什麼?」他挑起眉。
「就中午啊,」她從旁抽了一張面紙擦嘴。「你不是想吃牛肉面,可是我不夠細心,沒把法滿足你的要求。」
「你不覺得我是故意在刁難你?」
是有那種感覺沒錯,可在親口嘗了他煮的菜後,她發現他並不是無的放矢。她望著已被她喝掉一半的湯——像這碗湯,只要一點點‘隨便啦’、‘差不多就好了’的念頭,肯定不會這麼好喝。
「禮叔提過,你不喜歡妥協,開頭我當他是在誆我,現在我明白了。」
「少一副了解我的樣子。」他戳她頭,語氣雖凶,眼神卻是開心的。「趕快吃一吃,我要休息了。」
她一听,忙低頭加快速度。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他拿出來一看,按下接听鍵,對著手機溫柔說道︰「到家了?」
正在喝湯的安緹一噎。
她敢打包票,肯定是Jessica打來的。
一股莫名的酸意從她心頭涌出,瞪著碗里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湯,她突然覺得胃部沉重、胃口全失。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廚藝精湛的卓海,是不是也常這樣下廚做菜給Jessica吃?
「記得,別喝太多酒,可以的話早點睡——」
不知在手機那頭說了什麼,只听見卓海一陣笑。「好,明天七點我準時打電話叫你起床,你就別不接電話——」
卓海說得大方甜蜜,一旁的安緹卻如坐針氈。
她是不是該早點告辭?她覺得自己好像听見了什麼不該听的話似的。
在她猶豫不決間,卓海已經和對方道別了。
「——好,就這樣,晚安。」結束通話,卓海往安緹方向瞄了一眼,只見她盯著湯碗動也不動。「吃飽了?」
她干笑地點頭。
卓海立刻起身。
「等一下——」見他伸手收碗,她忙出聲阻止。「我帶回家洗就好了。」
他瞪了她一眼,把喝剩的湯汁拿到流理台倒掉,用水略沖一下後,連著碗筷湯匙,全部放進洗碗機里。
她傻乎乎瞪著開始運轉的洗碗機。對喔!依他財力,哪需要用手洗碗?
「那個……我剛剛打擾到你跟你女朋友的約會,真的很對不起。」她朝他鞠了個躬。
他轉過身,兩手環胸看著她。「你知道,你今天晚上已經道了三次歉了?」
有這麼多?她模模頭發。「但是我真的覺得很抱歉,明明是個開心的晚上,卻因為我的關系,讓你得提早結束約會——」
「Jessica不是我女友。」
听見這句話,她心里倏地一喜——在她還沒想清楚自己干麼開心的同時,他又接著說——
「我們只是很久沒見面了,約出去吃個飯。」解釋完自己與Jessica關系,卓海下顎朝大門一點。「我累了。」
「我馬上走!」內心一角,她還不斷雀躍著他與Jessica不是男女朋友這一件事。
「明天中午我想喝餛飩湯。」他聲音自她身後傳來。「禮叔知道我喜歡吃哪家的餛飩,你明一早打電話問他。」
「沒問題,那就——晚安?」她往大門一指。
「晚安。」他看著她慵懶一揮。
翌日十點,安緹準時打電話給禮叔。
「不錯喔,」禮叔開頭先夸她。「終于得到卓先生的認同了。」
「這樣就算有了?」安緹還模不著頭緒。
「當然,能夠越早知道卓先生想吃什麼,就越好安排什麼時候去買。我給你餛飩店的地址。」
電話這頭的安緹,忙拿紙筆抄下。「對了禮叔,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餛飩這種東西,皮那麼薄一下子就泡爛了,外帶不容易好吃吧?」
「沒錯。」禮叔在電話那頭響應。「所以?」
「我是在想,買生的回來現煮,應該會比較好吃吧?」
「你越來越細心了。」禮叔在電話那頭稱贊。「我剛才還想提醒你。」
全是昨晚那碗牛肉湯的功勞,安緹喜孜孜。「所以等會兒我去買生的餛飩,請店家另外包湯頭跟佐料——」
禮叔在電話那頭接口。「然後拿回你家,煮好再端上來。」
「對對對,」安緹手拿著電話點頭如搗蒜。「我就是這麼打算……」
「祝你成功。」禮叔說。
安緹笑呵呵地結束通話,她摩拳擦掌,接下來——就是出發到艋舺買餛飩了!
準時十二點,安緹拎著禮叔借她的保溫罐來到十七樓。
還是一樣,電梯門一開,便看見禮叔和煦的笑容。
「禮叔,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啊?每一次我上來都可以看見你!」
這問題已經困擾她三天了,她一直想不透。
禮叔解惑。「電梯有接一條線通到工作室電話線,只要有人按下十七樓按鍵,工作室電話就會響起。」
安線在電梯按鍵上,這要花很多錢吧?她一臉佩服。「卓先生還真細心。」
「畢竟來的客人,都有一定的身分地位。」禮叔解釋。「總不好意思讓他們自己開門。」
也對。她連連點頭。
進了工作室,穿著黑衣黑褲的卓海一如往常坐在沙發上看書。安緹忙不疊把保溫罐拎進廚房,把湯裝進禮叔已事先溫好的大圓碗里。
見真章的時刻到了——
安緹緊張地看著卓海拿起湯匙,舀了一小口湯進嘴。
湯是現滾的,還很燙;餛飩也是剛才下鍋煮的,宛如金魚尾巴般透明細致的餛飩皮依舊完好;湯頭,更是她再三拜托老板才特別包給她的。這一次——應該可以順利過關吧?
安緹壓著胸口,不自覺大喘氣。
「你站這麼近,要我怎麼吃?」卓海橫她一眼。
「對,對不起。」她連忙後退。「還……合你胃口嗎?」
「還可以。」卓海又舀了一口餛飩。
安緹興奮地飛回廚房,一見禮叔,就鬧著要跟他擊掌。
她從來不知道,得到卓海一聲肯定,竟讓人這麼開心!
「我成功了——」
「還早呢,」卓海斜倚在廚房門邊說。「沒見過這麼吵鬧的服務生,我一邊喝湯,還要一邊接受噪音污染。」
安緹嘟起嘴。人家她興奮、一時控制不住嘛。
「禮叔。」卓海遞出空碗。
他要安緹買回來的餛飩是迷你型的,一顆不過五塊錢硬幣大小,希里呼嚕沒幾口就吃光了。
所以說——
「今天還不算過關嘍?」安緹偷瞄卓海表情。
「你說呢?」卓海瞪著她問。
他用這種表情,她哪敢有其他意見啊?她掃興地想。
「卓先生,吃水果。」
兩人說話時,禮叔已利落切好一盤牛女乃番石榴。
卓海示意安緹端著,大爺他則是兩手空空地走出廚房。
嘿!她半埋怨地跟在他身後,還真當她是佣人啊?
一到會客室,他朝沙發椅上一瞄,示意她坐下。
她這才看見,盤子里面放了兩支色拉叉。
原來有準備我的份吶!她受寵若驚地坐定位。
「你以前寫的采訪稿,有帶來嗎?」卓海突然問。
「有!」她一听,立刻放下叉子奔回廚房。每天上來工作室的時候,她總不忘帶著公文包,就是在等這一刻。
俗話說得好,機會是給準備好的人嘛!
她誠惶誠恐得看著他讀著自己所寫的文章。
安緹很細心,交出去的打印稿中,也包含兩篇已經寫好的‘神之手’專題文章,就是希望讓卓海值得哦啊,自己采訪的角度,絕對公平公正、不狗血不夸飾。
雖說她挑男友的眼光很差,可文筆還算不錯。
花了十分鐘時間,卓海把一迭十來張的A4紙全部看過。
他把紙張放下。
「還可以嗎?」她一副像在等老師評分的表情。
他瞄了她一眼。「你對自己的專業這麼沒信心?」
「我當然有信心。」她挺胸回話,只是信心持續沒兩秒。「只是我有信心,又不代表你會喜歡。」
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他唇角一撇。
他一笑,她的心就像掉進蜜桶一樣,整個人酥酥麻麻的。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提醒——
林安緹,清醒點啊。別忘記,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男人。
她背脊一凜。
老天,一想到自己竟然望著他傻笑,她耳根倏地發燙。
沒被他發現吧?她偷偷打量他表情。
卓海怎麼可能沒發現。
雖然他裝得一副不在乎不關心的模樣,可她一舉一動,他分分毫毫沒漏看過。
「你在臉紅個什麼勁?」他瞄她。
她鼻尖開始冒汗。
「不覺得……有點熱嘛?」她假意搧著臉頰。
超爛的理由。卓海白她一眼。
他工作室雖有加裝冷氣,除非七、八、就約暑熱逼人,否則他很少使用。按摩最忌冷風,即使只是一絲絲受涼,也會使好不容易松開的肌肉,又倏地僵硬起來。
平常,他都是利用窗戶使空氣對流,產生涼意。
他輕彈手上的紙張。「你打算這麼寫我?」
「不不不,」一提起工作她就雙眼發亮。「東旭告訴我一些你跟你女乃女乃的事,我覺得非常引人入勝,一定可以吸引讀者目光……當然,要你同意我寫才行。」她不忘補上最後一句,這是最基本的尊重。
卓海蹙眉思考。依目前形勢,四天之後,自己應該會接受她的采訪,問題是,他還是跟從前一樣不喜歡曝光。
曝光,代表著工作量增加,可他目前情況,早已挪不開空擋接新客人。
「我再想想。」他把手上的打印紙還給她。
他——不喜歡她這麼寫?
安緹觀察卓海表情。他雖沒不高興,可看起來也不像很滿意的樣子。
「如果你不喜歡我原本的主意,我還可以用其他方式寫——」
他點點頭,揚揚手,一副她可以退下離開的表情。
她心里有點微微的、被他隔絕在外的沮喪。
經過昨晚,她以為兩人之間,應該多少產生了一點……一點……親近感吧?
可他現在的表情,像又回到剛認識時那樣,既生疏又冷淡。
「那……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她試著問,巴望著能再多留一會兒。
「有。」他黑眸一眯。
她不知道,听見這句話的自己,表情有多開心。簡直就像听見主人召喚的小狗狗一樣,只差她沒尾巴可搖。
她這反應,卓海當然發現了。
「拿去。」他起身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張紙。
經過昨晚事件,他反省自己作為,真的做得過分了點,可是,他也不是那麼願意馬上收手不戲弄她。
畢竟這麼有趣的對象,可不是隨時都會自個兒送上門的。
所以,他捉弄她的同事,也會跟著補償她前兩天受的委屈。
安緹打開紙張,瞪著里邊菜名發愣——什麼Bordier女乃油、黃金鵝油香蔥,她听都沒听過;然後還要鱸魚一尾,羅勒、萵苣、蘆筍、小黃瓜、水菜、西紅柿等等等等。
是要她去買菜的意思?她抬眼看他。
「這是菜錢。」他交給她一只信封。「東西買好先拿給禮叔,七點,準時上樓。」
「做什麼?」她渣渣眼楮。
「你不用吃飯?」他反問。
她當然要吃飯,可是——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是不是我弄錯了,你要做飯給我……吃?」
他瞪著她反問︰「難不成是你做飯給我吃?」
「不敢不敢。」她抱拳一躬。她一介小民,哪敢在乙級廚師面前班門弄斧?
他被她驚訝的表情逗笑。
「記得,七點。」他往她腦門一戳。「敢遲到一秒,看我怎麼對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