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首在房內的書桌,挑燈夜戰,振筆疾書,連續寫了兩個鐘頭,步縴雲一點也不覺得累,唯有這般書寫,她歉疚糾結的心才能平緩下來。
來到現代轉眼已過半年,半年間她出了兩次車禍,幸老天垂憐留住她的小命,第二次車禍想來也算是因禍得福,原先失憶的她恢復記憶,只是當她清楚說出自己不是景心幽是步縴雲,卻沒人相信,她只好繼續假裝自己是眾人口中失憶的景心幽。
夏天哥待她極好,可她卻未將真正實情告知他。也許他不會相信這等荒謬之事,但她未吐真言就是一種欺騙,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敢說,除了因為大伙兒皆認為她失憶偶爾會胡言亂語,她說的話沒人信之外,她沒忘記灶神爺爺所說的,若她托出實情,那她就不能嫁給現代的「虎嘯天」……
暫且不論夏天哥願不願意娶她、她想不想嫁他,她答應和心幽小姐互換身分從古代來到現代的初衷,不就是為了圓前世今生的兩段情緣,不管這緣最終能不能圓,至少在一開始她不能破了戒,壞了這段緣。
只是她心中仍存著欺騙他的疙瘩。
她越來越喜歡且已漸漸適應現代的生活,她每天忙著習字,王老師給她很多功課,夏天哥察覺她喜歡彈琴和畫畫又另外幫她安排了兩位家教老師,她每天過得很充實,很快樂。相較之下,古代的事她越來越少想起,每每回想起,心頭總難免添上愧疚。就算回不去,她也不該忘本,她三歲進虎家當養女,她是虎家爹娘和嘯天哥照顧長大的,虎家的恩情一點一滴她都不該忘。
這陣子她迷上了穿越戲劇,一出接著一出看,她的際遇未必和劇情相似,但能見到同樣的「穿越人」,便不覺自己是異類,即使知道那只是演戲。
三天前夏天哥帶回幾本穿越小說和一本空白日記本給她,他說她本就有寫日記的習慣,現在她能寫的字不少,或許可以藉由寫日記恢復原本的寫字能力。
她看過小說後,突然興起將自己在古代的過往生活記下,之後再將和心幽小姐交換身分一事寫下,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忘了古代生活,不能對夏天哥說出口的秘密也能找到宣泄出口。
她從小時候住進虎家後記得的片段開始寫,或許她再也回不去古代,是以小時候的記憶更加彌足珍貴,即便是生活小事,她也要一筆一筆全記下。
她邊回想邊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忽而想得出神,忽而專注書寫,完全沒發現有人開門進來——「已經兩點,你不睡在寫什麼?」夏競天倚在門邊未靠近。方才他和母親通完電話,看見她房門縫隙透著燈光,以為她睡著忘了關燈,輕敲一下門沒回應,他遂打開門,卻看她不知在寫什麼寫得入神完全沒注意到他進來。他雖好奇,但未上前窺看,雖然同住,但她該保有自己的隱私權。
听到他的聲音,她嚇了好大一跳,作賊心虛地忙不送將日記本閉上。
她怪異的舉止令他滿心納悶,見她手下壓的是他送的日記本,了然一笑。「放心,我不會偷看你的日記。」
呃,以前可能會,不過泰半都是她主動拿給他看,寫得不外乎咒罵他沒良心之類的,久了,他連看都懶得看。
「記得上鎖。」他的下巴朝放在桌上的日記本鑰匙一努。
「蛤?」相較他大方的態度,她一想自己把他當賊防的舉動,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噢。」
「很晚了,想寫什麼明天再寫。」她該不會以為寫日記這事要「今日事,今日全記」,要不,怎會寫這麼久?方才他母親打電話來她就進房,已經過兩個鐘頭了……想來,他們母子通話也是同等時間,難怪他耳朵有點痛。
「縴雲,寫日記嘛,記重點的事就好,不必任何事都寫下。」他叮嚀,萬一每天的瑣事都要記,那她不就得每日熬夜,這可不行。
雖然再度檢查後,醫生確定她的身體完全康復,腦內也沒瘀血,可她的記憶還是沒恢復,同事一個都不認得……他想,這可能是因為她的身體虛弱,再調養一陣子,記憶才會慢慢恢復,是以絕不能熬夜。
「噢,我知道。」她點點頭。
看著她柔順乖巧的模樣,他好想用力擁她入懷,好好呵護她一番。
他實在不解失憶後的她為何個性截然不同,連帶他的個性都隨著轉變,以前他浮浮躁躁吊兒郎當,和她一見面不是打就是吵,但現在的他穩重多了,懂得包容又有耐心,從他和母親通了兩個鐘頭的電話就足以見得,以前說不到幾句他就會掛電話,氣得阿母總罵他和他阿爹一樣沒天良。
已經半年了,他對她的耐性完全沒消失,反而更加……更加……
「對了,明天,我媽請吃飯。」她短發俏麗的樣子真是迷人,百看不厭,她的一顰一笑總會勾動他的心,令他百般不解的是,以前他怎都沒有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杜阿姨要請我們吃飯?」目光低垂,她的心有點不安。她住在這里已有半年,他的父母雖未在她面前多說什麼,可她有一回不小心听見他們的交談,不是什麼太重的話,只是擔心她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包袱。
「不用擔心,我媽她又不會吃人,而且她從小就把你當媳婦看待……」
對上他眨也不眨的黑眸,她羞得臉蛋酡紅。
看著眼前嬌羞的美人,夏競天突覺體內熱氣翻滾,有股想變身成大野狼把眼前的小紅帽給一口吞了的欲念——「縴雲,早、早點睡,晚安!」連索一個晚安吻都沒,他大步邁回自己房間,門一關,就直接沖向浴室去沖冷水澡。
他變了,真的變了,風流浪子變純情男,有美女尤物不抱跑來沖冷水澡,這、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面對步縴雲,他不但下不了手,內心還喊著「罪過、罪過」,他這情場浪子干脆出家當和尚算了!
愣在床上未動的步縴雲,不懂他為何突然說晚安後就急急沖回房,難不成是晚餐後她弄木瓜牛女乃給他喝,一這會,肚里翻滾急得上廁所去了?
下班後,夏競天回家接步縴雲來到和母親約定的餐廳,察覺服務生帶領他們走向包廂,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明明才三個人,干麼進包廂吃飯?
他母親杜明月女士對他身邊這只小綿羊是挺喜愛的,可是為人母總是有那麼點私心,擔心縴雲一輩子都這樣會成為他肩上卸不下的負擔,昨晚他母子倆就是在「討論」這事,才會「啼」了兩個鐘頭。
他知道杜女士請吃飯沒啥惡意,頂多不小心多說兩句重話,他之所以答應邀約,還自己帶縴雲來,是想有他在,唇槍舌劍才有人擋,萬一杜女士私下找縴雲那才糟糕,幾句話可能會傷得小綿羊睜睜叫,外加淚水流滿缸。
步步為營地往包廂方向前進,服務生一開門,里頭吵翻天的聲音瞬間傳出——
「哼,杜阿姨現在是我爸的老婆,她最疼的當然是我!」
「誰說的。杜阿姨她最喜歡我,她一直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
「你也不照照鏡子,又胖又丑,杜阿姨那麼漂亮,你敢說你是她女兒,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對,笑掉你的大牙,門牙那麼大一顆想嚇死誰呀!」
听到鬧烘烘的聲音,夏競天下意識地拉著步縴雲轉身想走,一身貴氣裝扮的杜明月正好來到。
「我可沒遲到,你不會連等你母親一分鐘都沒耐心吧!」杜明月睞了兒子一眼。
「不是只有我們三人吃飯?」夏競天一雙桃花眼朝包廂一睨。
他媽離婚後再婚兩次,兩次婚姻各附贈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女兒,兩女一踫頭,吵鬧功力勝過三姑六婆。
「你也知道我很忙,剛好今天有空,要請客就一次全都請。」杜明月涼涼的說,旋即挽著步縴雲的手,「心幽……」
「是縴雲。」夏競天糾正她。
「我叫習慣了,心幽多好听,干麼要改名呢?」饒是這麼說,杜明月還是依了寶貝兒子,「縴雲,走,我們進去,別理這個臭小子!」
步縴雲不安地看了夏競天一眼,他給她一個安心笑容示意她進去,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厚,景心幽,你干麼也來?你不是生病請長假,說到要吃飯就沒病了?」一個身材頗福泰,卻穿著露肚裝,渾身戴滿貴氣珠寶的千金小姐,見到步縴雲就率先對她冷嘲熱諷一番。
「嘟嘟,好久不見,你越來越可愛了。」夏競天搶先出聲,方才的惡嗓頓轉為嗲音。
「競天,人家昨天過生日邀請你,你怎麼沒來!」嘟嘟噘嘴嗔道。
「是昨天?我以為是今天。嘟嘟,生日快樂。」夏競天三言兩語打發她,倒是「生日」一詞提醒他,景心幽……嗯,縴雲的生日快到了!
「杜阿姨,競天他好壞,不接人家的電話,簡訊也不回。」在場的另一名女子,挽著杜明月的手控訴。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下次別再浪費電話錢打給他!」不等杜女士開金口,夏競天自己接腔,不再理會女子,轉而告訴身旁的步縴雲,「這個人是東星百貨的千金吳晶晶,以前你都說她身材像甘蕉,直挺挺的沒腰沒。」
音量不大不小,剛好平均放送入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惱羞成怒的吳晶晶狠瞪了步縴雲一眼。
步縴雲一臉歉疚,話雖不是她說的,但她現在是頂替心幽小姐,任何女生听到這種評論自己身材不好的話一定都會很傷心。她考慮要不要為景心幽所說的話,向吳晶晶道歉。
「哈哈哈,景心幽說話雖然很直接,但有時還挺中肯的。」嘟嘟樂得哈哈大笑。
「胖嘟,你還敢笑我,我至少瘦得任何衣服都能穿,你呢,一圈肥肚也不知該遮羞,還大刺刺露給人看,怕別人不知道你肥呀!」
「吳晶晶你……」
趁兩女又開始斗嘴之際,夏競天頭一歪靠近步縴雲,悄聲道︰「嘟嘟就是安奉人壽的千金安子婷,也就是你大老板的女兒。」
步縴雲了然地微點頭。她听他說過,在杜阿姨牽線下心幽小姐進入安奉人壽當壽險員,頭一年就成為年薪破百萬的壽險員,除了她舌燦蓮花的本事,也是有杜阿姨的大力幫忙。
「好了,都別吵,難得一起吃一頓飯,就不能和平相處!」杜明月下意識地睨了兒子一眼。她早暗中觀察到競天一直在對心幽咬耳朵,他一定是識破她想借機試探心幽是否真的未恢復記憶,才會一徑幫忙……
他這是舍不得心幽被暗中試驗?
這小子也真怪,以前對心幽萬分排斥,她催促他們結婚他偏不要,現在她擔憂心幽這樣子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包袱,要他考慮放手,他卻緊握著心幽的手不放。
今天她是刻意安排兩個「女兒」一起來吃飯,如此處心積慮,無非是想確定心幽的真實狀況,若她是假失憶,那競天要不要娶她,她這個當媽的都沒意見。
倘若是真失憶外加失能,那就真的糟糕,不是她太無情,這個社會是現實的,以前她就是喜歡心幽獨立自強的個性,才同意這樁婚事,妻子獨立,丈夫才能安心工作,何況競天以後要接他爸的保全公司,二十四小時都要待命,他哪有時間去照顧柔弱的妻子?
「景心幽,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那麼安靜?不會是因為競天在,所以裝一副淑女樣吧?」安子婷一臉狐疑,「你干麼把頭發剪的更短,你到底生什麼病?」
「我……」步縴雲求助地看向夏競天。
「縴……呃,心幽她的確生病了。」她失憶的事她公司沒人知道,請長假還是他媽出面處理的。暫且不要讓這兩人知道她失憶的事,要不,假關心真嘲諷的戲碼就會不斷上演。「她得了一種『西施病』,整個人變得柔柔弱弱,一整天都說不到一句話,其令人心疼。」
說著,他撫模她的頭,無限愛憐的道︰「女人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才會讓男人定楮欣賞她的美。」
這話一出,比喝斥她們閉嘴還有效,包廂里頓時從鬧烘烘變得鴉雀無聲,兩個女人紅唇緊閉,眨著眼直望他,渴望他能多看她們一眼。
杜明月睨了兒子一眼。這臭小子暗中和她斗法,她們不出聲不和心幽爭吵,她這招引蛇出洞的方法就無效……不過見心幽這樣子,似乎不是裝的。
「噢,天啊,剛才我沒發覺,現在仔細一看,你們怎麼都變漂亮了?」夏競天一番場面話,仍是逗得兩個女人心花怒放,喜孜孜地輕笑,各自暗中較勁,比誰撐得久安靜不出聲。
杜明月啼笑皆非看著兒子,和心肝寶貝相斗,她這個母親永遠都輸一截。
夏競天朝母親挑眉一笑,似在對她說「承讓了」。
她回瞪兒子一眼,視線滑過低頭不語的步縴雲,心中輕喟,那個由她和婆婆自小教的精明干練準兒媳,怎會變成這柔弱的小女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