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南宮書別來擾她,他就真的不來打擾,一日當中,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根本微乎其微,眼與眼雙雙對上的次數,更是不超過十只指頭。
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南宮書的存在,卻嚴重影響到滿月的生活作息。
她變得坐立不安,再也無法安分地待在石屋里,坐在椅上,完成一張又一張的故事手稿,反而找了許多借口,偷偷跟著南宮書在山寨里胡轉,視線牢牢貼在那抹傾長的背影上。
他,真的半點不像城里的有錢少爺。
喂雞喂鴨甚至是修理竹欄根本難不倒南宮書,她跟著他轉了十四日,除了親眼目睹他的能力外,也听見不少先前與他較不熟識的大叔大嬸發出贊嘆,說他完全沒有公子哥的架式,好相處,好風趣,倘若不說,根本不會知道他是打城里來的。
只是盡管南宮書再怎麼和眾人打成一片,滿月就是認為他不適合寨子里的簡陋生活。他與眾不同的氣質,瞧一眼便知曉是出生在書香世家的公子爺,而不是成天做粗活的人。
他不該來寨子久住,更不該跟著大伙的腳步,用那修長手指做粗活——倘若指頭掌心生繭了,長粗了,該怎麼辦?
真不曉得爹爹、二干爹怎麼想的?為什麼真讓他做那些使力活兒?即使他要留在寨子里,讓他待在掏寶屋不是更加妥當?
滿月突然滿懷怒氣,握起小拳揮了又揮。
她不是沒有和爹爹、二干爹討論,但他們總是說既然甫宮書願意,又何必阻止他?爹爹甚至還笑著問她是不是心疼了?
怎麼可能心疼?她只是覺得南宮書不該,也不適合做那些事罷了。
對,只是這樣!
滿月發出長長嘆息,一朝大石一坐,雙手托腮,隔著叢叢小樹,瞧著河畔邊與大叔們一同捉魚的南宮書。
他的褲管高高卷起,衣袖也拉得老高,赤果雙腳站在河中,不曉得听見了什麼,臉上掛起燦爛笑容。
他真的穿什麼都好看呢!無論是城里的繁華錦衣,還是寨子里的粗布衣裳,甚至他現下不成模樣的穿著打扮,都不減他的風采。
倘若他這副模樣讓城里的姑娘瞧見,肯定會被她們一邊用亮閃閃的眼神直盯著,一邊吱吱喳喳贊嘆沒完。
「嘿!滿月。」一名漢子發現遠遠的她,朝她高高揮舞手臂。
南宮書跟著看見她的存在,撥去垂在額前的發,向她咧嘴一笑,同時對她揮了揮手。
滿月倒抽口氣,臉頰燥熱起來,腦袋左右搖擺,望望四周的樹叢,覺得自己的行跡應該很隱密,但為什麼被發現了?
「滿月,過來一下。」漢子又嚷。
既然被看到,怎麼能夠裝作沒看見?唉……
滿月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從石上站起,朝河邊應聲,揀了條通往河邊最近的小路,一路跑著過去。
「二昆叔,有什麼事?」滿月把散落在頰邊的發胡亂勾到耳後,視線死命地粘在二昆叔臉上,不敢亂瞄半眼。
二昆叔回到岸邊,將一條肥魚放入魚簍,甩甩濕轆轆的雙手,一邊問︰「你等會兒有要忙什麼嗎?倘若有空,能否幫二昆叔一個忙?」
「當然可以。」滿月忙不送點頭,看著二昆叔臉上的長長刀疤,卻敏銳地感受到南宮書來到她的右後方,直直望著她的背脊。
因為南宮書的注視,讓她的寒毛像在回應似的根根豎起。
別去在意,別去在意……
「你等會兒可否幫忙去後方林子采些筍子?連續下了幾日雨,筍子會特別好吃。我家婆子一早便念著想吃,但她前幾日拐到腳,不方便走山路,我原先想自個兒去采,然二寨主說天氣難得放楮,要咱們幾個漢子去打些野味回來。」竹林子在山寨後方,與獵野味的方向不同,讓他有些苦惱。
「這有什麼問題?難得二昆嬸有想吃的東西。午後我便去采。」啊!他、他是不是笑了一下?她好像听到了一聲輕咯聲。
「真是太謝謝你啦!」
滿月用食指刮刮鼻頭,「這哪有什麼好謝?二昆叔別那麼客氣。」
「那麼筍子與阿書就麻煩你啦!阿書,下午記得找滿月呀!」
「二、二昆叔,要帶他……一起?」滿月覺得自己連發根都要直直站起了。
「是啊!要阿書在林里打獵總是不好,所以只好教他做些比較輕松的活兒。」
「那便讓他回寨子里呀!」滿月臉上寫滿抗拒。和他一起,她怎麼能專心采筍子?
「最近幾日一直在寨子里悶著,我想出外走走。」南宮書悠悠開口。
「那你在寨子里走,不就成了?」寨子這麼大,他可以慢慢走,慢慢看,誰也不會擋他。
「我想瞧瞧其他不同的地方。」南宮書上前幾步,彎腰偏頭盯著滿月,
「滿月,我真的不可以跟著你嗎?」
滿月反射性地想縮頸子,卻又死命硬撐住,不許自己被打敗,「你會礙手礙腳。」
「滿月,你太小看阿書,他手腳可靈活咧!」二昆叔在一旁幫腔,「就帶他去吧!還可以讓阿書幫忙背竹簍裝筍子。」
聞言,滿月只能在心里哀嘆。
然後,午後行程,拍板定案。
一頓午膳過後,滿月氣惱地踩著重重步伐往前走,身後跟著滿臉愉悅的南宮書。
她原本打算趁著眾人沒注意,自個兒偷偷溜去采筍子,沒想到以為擺月兌南宮書之際,卻發現他居然在通往後山的唯一小路上,好整以暇地捧著書看,就等她自投羅網。
覆蓋著重重竹葉的泥土,在被雨水連續洗撫後更加柔軟,一腳踩下,有種會隨時深陷進去的感覺。
南宮書跟著滿月的腳步,眸子盯著她的背影。
「小頑猴,你是不是沒有裙衫衣裳?」他打破走了百來步的沉默,話題轉到午膳時熊壯的感嘆。其實,他記憶里的滿月,也都是一身褲裝衣衫,連長發都十分利落地扎成粗辮,活月兌月兌是男孩裝扮。
前頭人兒理也不理他。
「你想不想穿裙衫呢?」南宮書也不在意,繼續自己想說的事。
久久,滿月才道:「我不是住在城里。」
「這與是不是住在城里,有什麼關系?」南宮書面露不解。
「你以為我穿裙衫之後,還能在山林里跑跑跳跳嗎?」只怕還沒跑一步,就被禱裙絆倒,一路從山頭滾到山腳了吧?
「這麼說也是。」這麼喜愛蹦蹦跳跳的丫頭,穿裙實在不方便,尤其在山林間更是危險,「不然選一回你到城里時,試著穿看看?」
「拒絕。」滿月停住腳步。
「為何?城里不需跑跳,穿裙衫不會絆手絆腳。」
「我穿褲裝妨礙你了嗎?.」
「只是想瞧你穿裙衫的模樣。」南宮書實話實說,走到她身旁,側頭瞧她面無表情的臉。
嗯……也不能說面無表情,他察覺她帶著點淡淡的惱怒與淺淺的扭捏。
惱怒,是因為擺月兌不了他,至于扭捏嘛……
「今日中午用膳時,熊寨主不也說了,他想瞧你梳裝打扮的模樣。」
「莫不是爹爹讓你來當說客?」關于這件事,爹爹提了不少次,只是都因為她不願意而不了了之。
南宮書聳肩,「當爹的多少都希望能瞧見自己女兒打扮美麗的模樣,就像我爹,他在小鏡年幼時,總是要我娘親將她打扮得伶俐可愛,好滿足他終于生得女兒的心態。」
所以說,天底下的爹爹都是這樣?滿月聞言,模模鼻子。
「怎麼?想到什麼事情?」
「沒什麼。」
「既然沒什麼,便說來听听?」
「在我小時候,爹爹也常常要娘替我打扮,只是每回娘幫我梳頭扎小髻,都會被我胡亂扯去,最後甚至一听見要綁小髻,就逃之夭夭,跑給娘追。」想起當時,滿月笑了幾聲。
「你娘梳頭粗魯?」
「我只是覺得將頭發緊緊扎成小髻很疼……」啊!不對不對,她怎麼和他聊起來了?
她嘴唇抿了抿。
「滿月,老實說,你是不是厭惡我?」南宮書雙眸深深看著她。
「沒有。」她迅速瞥他一眼。
「是這樣嗎?」南宮書逼近她。
「我才覺得你討厭我。」
「為何你這樣認為?」這誤解真是嚴重。
「不是嗎?你老是說話激怒我,但對其他姑娘卻溫溫和和的。還有,你總是『小頑猴、小頑猴』的叫我,對別的姑娘就和氣有禮。」滿月連連退後,最後發現自己的背脊抵在一塊巨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