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永瀾用一聲輕咳來掩飾笑意。「這些東西府里多得是,想吃隨時都有,不必急著一次吃完。」
「我當然知道……」冬秀嘴里咕噥著,又感到一陣絞痛。「唔……」
見狀,盛永瀾很自然地在床沿坐下。「我看還是請大夫來一趟好了。」
「不用了……」她不想再喝藥。
他伸手探向妻子的額頭,這個動作讓冬秀全身一僵,方才還有些蒼白的臉色頓時漸漸染上嫣紅。
冬秀想起以前生病,大師兄也常這麼做,其他師兄更是輪流照顧,可是從來不會覺得難為情,這到底是怎麼了?
「再半個時辰若還是疼,就得請大夫。」盛永瀾正色地說。
她小嘴一開一合,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你不要……對我太好……」
「為何這麼說?」他不解地問。
「因為……」冬秀覺得自己欺騙了人家的感情,會有罪惡感。
盛永瀾不由得輕喟一聲。「或許你已經忘了,過去這些年來你總是抱怨我對你不好,也漠不關心,我想現在補償應該還不遲。」
「不、不用補償,我是說真的。」她又不是真正的榮國公夫人,這麼一來,只會增添困擾。
「在意外發生之前,我從未想過這些問題,甚至不可能說出要補償你這種話,可是意外發生之後……」盛永瀾實在無法厘清心中的感覺。「面對現在的你,卻可以坦然地說出口……」
分明都是他的妻子,是同一個女人,卻讓人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這令他不禁深感迷惑,可是也讓盛永瀾決定面對自己的心情,不想再重蹈覆轍,讓誤解再次橫亙在彼此之間。
愈是往下听,冬秀的嘴巴就張得愈大,完全呆住了。
「也許這真是老天爺的刻意安排,讓咱們夫妻有機會可以從頭來過。」他是真心這麼想。
「你……我……」冬秀張口結舌地瞪著他,將這個男人說的話又仔細地想了一遍,確定真的沒有听錯。
是自己讓這個男人想要從頭來過,而不是那一個「她」……冬秀臉色先是燻紅,接著又漸漸泛白了。
不對!不對!
這個男人的意思是妻子現在的改變讓他想要重新開始,不是因為知道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
「若要我說,我喜歡現在這副模樣的你。」盛永瀾輕笑地承認。
「你不能喜歡我!」她沖口而出。
盛永瀾一怔。「為何不行?」
「因為我……我……」又不是你的妻子。冬秀有口難言。「哎呀!」
他關切地問︰「怎麼了?肚子還疼嗎?」
「嗯……好疼……」她索性把被子拉高,蓋住自己的臉。
看著妻子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盛永瀾倒也不以為意,往後有的是機會和她慢慢說。「那你好好休息,再不行就請大夫,我晚一點會再過來。」
冬秀假裝沒有听見,不知悶了多久,都快要沒氣了,才將被子拉下,那個男人已經走了,她卻整個人陷入心慌意亂之中。
「他只是以為自己的妻子變得不再那麼壞,也不再那麼討人厭,所以才會說喜歡……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我……」她試圖說服自己。
「總而言之,我一定要快點回到原本的身體里頭,他們夫妻的事跟我無關……」冬秀明知不該把對方的話當真,還是會在意。「本來就無關不是嗎?」
要是那個男人知道在他妻子身體里頭的是別的女人,還是個殺手,只怕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也不會說什麼喜歡的話了,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就被冬秀用力搖頭甩掉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
她愈想心就愈煩,索性又把被子往頭上一蓋,決定當只縮頭烏龜,暫時不去煩惱這個問題。
當天晚上,盛永瀾真的又來探望了。
「听婢女說你沒有胃口,我讓廚子熬了粥,還是多少要吃一點。」他端著碗坐到床沿說。
冬秀連忙坐起身。「我自己來就好……」
「肚子還疼嗎?」
「不、不疼了。」冬秀真希望他不要對自己這麼好。
她才接過碗,就因為燙手,差點打翻。
盛永瀾趕緊接住。「還是我來吧。」
「我……」冬秀不禁滿臉困窘,也只能讓他喂粥了。
大師兄他們也曾經喂她喝粥過,可是卻不會像現在這樣,心髒仿佛就要從喉嚨蹦出來了,她將手心貼著左胸,好確定它還在原位才安心。
他探向冬秀的額頭。「怎麼臉這麼紅?」
「呃……這粥好燙……」
「那我把它吹涼。」盛永瀾舀了一匙,吹了吹才湊到她嘴邊。
冬秀一口一口地吃著粥,臉上的熱度不減反增,只希望快點吃完,好讓這個男人離開。
終于喂完了一碗粥,盛永瀾才淡聲說道︰「二弟從小便認為爹娘只疼我這個長子,而疏忽了他,所以變得自暴自棄,連書都不肯好好地念,也不想考個功名,前兩年要我去幫他跟皇上討個三品官來當,結果我不答應,他對我也就更加怨恨了,我真不知該如何打開他心中的結,若他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你身為長嫂,理當管教一番。」
「你不生氣?」
他將空碗擱在案上。「若是能讓二弟得到教訓,那一腳也算是踢得值得。」
「你是個好大哥。」要是換作她,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不過顯然還做得不夠好,不只是兄長,連相公也是。」盛永瀾不禁自我解嘲。「今天你會變成這副模樣,我也難辭其咎,不管你會不會恢復,我都會一輩子照顧你的。」
這個男人沒有把責任推給別人,而是自己全部攬下來,讓冬秀心中對一些豪門權貴的刻板印象也漸漸改觀了。
冬秀咕噥一聲。「又不關你的事……」
愈是了解這個男人的長處和優點,就愈覺得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對象,可是這個好對象卻不是自己能喜歡的。
「好好歇著,我明天一早再過來。」他伸手協助冬秀躺下來說。
待盛永瀾帶上房門離開,冬秀卻是瞪著帳頂嘆氣,真怕他再這麼對自己好,就會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她不能心動,還是要想辦法跟另一個「江冬秀」交換回來。
五日後
炎熱的天氣讓人變得有些懶散。
冬秀在樹蔭下蹲著馬步,藉此鍛煉肌肉,這些每天要做的基本功夫,若是一天不做,就全身不舒服。
「夫人到底在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
兩名婢女在不遠處交頭接耳的,對主子的奇特舉動既納悶又不安。
「看來還是不行……」馬步蹲不到半刻,膝蓋就直發抖,冬秀不禁懊惱,卻也只能放棄,不再勉強。
她用袖口抹去額上的汗水,婢女見了連忙遞上手絹。
「……夫人用這個。」
接過質料上等的手絹,冬秀有些不太習慣地往臉頰上擦了幾下,雖然她是個姑娘家,可是從小跟著大師兄他們長大,也粗魯慣了,自然不會這般講究。
「多謝。」她笑吟吟地把手絹又還給婢女。
婢女愣了愣才回道︰「夫人別客氣。」
「夫人不用跟咱們道謝。」另一位婢女說。
冬秀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應該的、應該的。」
兩個婢女不禁面面相覷,都胡涂了。
「夫人這是傻還是不傻呢?」
「是啊,不過比起以前,現在的夫人和氣多了。」
「我也覺得親切多了……」
將她們的竊竊私語全听在耳里,冬秀可以想象得出真正的榮國公夫人有多麼惹人嫌,那天在馬車上便已經見識過了,娶到那種女人為妻,也就難怪夫妻之間的感情不好……
她又甩了用頭。「他們感情好不好與我何干?那是人家的家務事,我……不過是個外人。」
沒錯!她只是個外人,冬秀提醒自己別牽扯進去。
心中突然一動,冬秀狀似不經心地詢問身旁的婢女。「呃……這個……你們夜里都睡在哪兒?」
「夫人問這個做什麼?」婢女奇怪地問。
冬秀傻笑一下。「我只是想去看一下,你們能不能帶我去?」
因為這座府邸不只是大門,就連兩處偏門,還有後門都有人在看守,真是警衛森嚴,只得把腦筋動到其他地方。
這才想到一般大戶人家或是官宅,奴僕所居住的地方都有出入的小門,可以通到外頭,也可以送來、送菜進來,就不信真的固若金湯。
「夫人想看當然沒問題。」婢女不疑有他。
她差點大聲歡呼。「快點帶我去。」
「是,夫人。」
成功了!早知道直接問就好,白白浪費這麼多日子,冬秀小心按捺若興奮的情緒,在婢女們的帶路下,前往下人們居住的地方。
于是,她一邊跟著走,一邊偷偷記住地形,左彎右拐,走了一小段路,總算來到目的地了。
這個地方的房舍較為老舊,也很冷清,自然是男女有別,各佔一邊,中間有道高牆隔著。
婢女比了一下。「夫人,咱們就是住在這兒……」
「夫人,這兒又髒又亂的,看一眼就好……」
冬秀四處走動張望,就是想要找到小門。
「哇……我不要喝……」
陡地,女人的尖叫聲響起,讓冬秀很自然地循聲望了過去。
接著,一個年紀較長的婦人嗓音喝道︰「你非喝下去不可!」
她停下腳步,想知道發生何事。
「夫人還是別待在這兒……」
「咱們快走吧……」
女人淒厲的哭叫讓冬秀有些不放心。「到底出了什麼事?」想到師父教過遇到不平之事要見義勇為、拔刀相助,不能袖手旁觀。
「夫人別進去……」
「夫人……」
冬秀自顧自地走進其中一間屋子,便見到一名美婢被個中年婦人壓在座椅上,還將藥碗湊到對方嘴邊,似乎要強行灌下。
只見那名美婢死也不從,不斷地掙扎叫喊著,就怕喝下去會一尸兩命。
「我不喝……我不要喝……」
「想活命就喝下去!」王大娘試圖扳開她的嘴。
「你們在做什麼?」冬秀氣沖沖地沖上前推開王大娘。
美婢見到她進門,馬上撲倒在冬秀跟前,聲淚俱下。「夫人救救奴婢……別讓奴婢喝下那碗藥……」
「夫人別管這事……」兩名婢女試著將主子拉走。
「那是什麼藥?」她一臉納悶,心想就算藥再苦也犯不著哭成這樣。
「夫人,這是打胎藥。」負責管理府中婢女丫頭的王大娘老實地回道。「是二少爺吩咐的,說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一定要打掉。」
「打胎藥?」冬秀先是怔愕,接著怒氣上升。「是……二少爺的?」先是仗著權勢玩弄人家,有了孩子卻不要,簡直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王大娘點了點頭。「已經兩個多月了,再不打掉就太遲了……」
「我要菜刀!」她面無表情地對身邊的婢女說。
主子的吩咐讓婢女愣住了。「菜刀?」
「對,給我菜刀!」沒有劍,菜刀也行。
于是,其中一名婢女只得去廚房拿了。「夫人,菜刀來了。」
才接過那把沉重的菜刀,冬秀險些拿不住,只得用雙手使勁地握著,接著又對王大娘說︰「不要讓她喝那碗藥,我很快就回來。」說著,她便轉身往外走。
兩名婢女趕緊跟上。「夫人要上哪兒去?」
冬秀沒有回頭,只有丟下一句話
「當然是去『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