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問題只是飛快地閃過腦海,但是出于本能地,我沒有繼續思考下去。或許因為,我發現我們已經來到了極音布陣的中心,那顆千年古樹的面前。銀色的樹干周身隱隱散布著極音殘留的氣,我仰頭,問了一句很傻的話,「極音在這樹上嗎?」
冬允一頓,隨即無法抑制地笑,拉著我繼續向銀色的樹干快步走去。我不由有些慌張,「我們就要撞上去了,你干什麼。」
他回道,「我們不會撞上去,我們必須穿過這個樹洞。」他的話剛說完,我們已經邁入了大樹的身軀。巨大的樹洞中滿溢出無盡的黑暗,過了好一會兒我的眼楮才慢慢適應。又是極音的陣,他用自己的內力隱藏了樹洞的入口,若不是冬允,我絕沒可能找到。仿佛了遮掩心中的不甘,我邁出幾步,執拗地走在前面,腳下一空,身體轉瞬失去了重量,飛速地向下掉落而去。還不及慌亂,手中便感了溫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冬允拉住了我。想到是冬允陪著我一起掉落下去,便是莫名地安心。不是因為知曉冬允強大的武功,而是因為感覺熟悉,熟悉冬允無處不在的保護,和指尖傳遞來的溫度。
從左源開始,這一路,他一直在我身邊。
那個時候,心里掀起一絲渺小的「生」的希望,我希望能夠找到極音,殺死湔雪。然後,我希望能和冬允在一起。
他微微用力,我便能逐漸控制自己的身體。我說︰「我們會這樣掉落多久?」
「掉落多久……」冬允頓了一下,隨即他抹去了聲音里的疑惑,「你之所以感覺我們在掉落,是因為極音的陣。若是內力不強的人,起初會感覺自己在掉落,四肢就無法動彈,隨即隨著掉落的速度增加,他們便會無法呼吸,最後因為心力衰竭而死。」
我心里很緊張,一開始的失控感隨著冬允手指傳來的溫度好了很多,但我仍然覺得自己在掉落。冬允握住我手的力量又強了一點,「小涼,不要怕,有我。」
那一刻,溫暖的氣從他的手里灌向我的身體。我的雙腳下仿佛長出了平整的地面,延伸向遙遠的天際。我找到了身體的重量,我抓緊冬允的手,感覺自己又站回了大地之上。四周的黑暗如同夢魘一樣隨著清晨的來臨驟然褪去,四周幻化為黯淡卻溫暖的銀色,冬允漆黑的眼里映出我的臉。我側過頭,透過他俊秀的面孔,我看到銀色的盡頭,透露著清爽的天空的顏色。
我伸出手,手指越過他的身側,指向凝近而遙遠的出口。
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伸手幫我將掉落在臉側的一綹頭發輕輕別回耳後,微笑,「是的,小涼,出口一直在那里,只是你沒有看到。」
仔細想想,再粗大的樹干,理論上來講也不過是幾十米的距離。之前看到的那些黑暗、掉落、遙遠的通道,一直以來都只是極音布下的精妙陷阱。隨著我的腳步,出口不斷地向我們逼近。這時,不遠處似乎傳來悅耳的音樂,仿佛進入樹洞之前的曲調,卻較之美妙了數倍。那種奇妙的曲調,我無法形容,卻也不能抵抗地一直被它所吸引。冬允似乎也听到了這樣的音樂,他的腳步放緩下來,拉住我的手也有些微地顫抖。我想告訴冬允我听到了這樣若非人間的音樂,這一定是極音的作品,我就要能見到極音了。這這一刻,頭一下子變得很疼,疼到讓我想流淚。我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不得了。我有預感,踏出這個出口,我就會發現我忽略的是什麼,然後一切都會改變,再也變不回來。
我突然很害怕,腳步竟然下意識地放慢了起來。冬允垂首,看回扶著額頭的我,「小涼?」
我抬起頭,看著他臉上的微笑,莫名地帶著幾分痛苦般的扭曲,而在看到我的時候,他似乎又在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小涼——」他扶住我的肩膀,有些緊張地用手指擦向我的眼眶。我心底泛起一陣又一陣如同巨浪般莫名的哀傷,情緒飛速地膨脹起來,我的心已經無法承受。我終于忍不住,身體靠向了冬允。
「這、這也是極音的陣嗎?」我呢喃著,淚水不受控制地向下流,「我很痛苦,我無法呼吸。」
他身體一僵,似乎不知應當怎樣回答我。然後,過了好久,他終于開口,「是的……這是極音最後的阻礙,過了這里,就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想走了,我走不下去了。」這樣的哀傷使得我變得脆弱,我不想去探究這些是為了什麼。起初的預感變得強烈,一旦踏出樹洞,一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再也無法挽回了。
「小涼,已經來不及了。」他有些強硬地將我推離他的懷抱,雙手緊緊地拉住我的手,強迫著我和他一起向前走去,「出口前的最後一道門,極音的樂曲會激發你心中最劇烈的情緒。我們不能停在這里。」
他拉著我,大步地跨出了眼前的樹洞。那一刻,耀眼的光芒將我們包圍了起來。心中因哀傷而起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褪去,冬允握住我的手也變得堅定起來,不再顫抖。我深深吸氣,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同時我也不由好奇,冬允,剛才你心中激起的感情,是怎樣的呢?
光芒漸漸消失,所有的幻覺與不安定在這一刻變為清晰的現實。映入我眼簾的場景讓我幾乎要失聲叫了起來。腳下是青翠的草坪,眼前是古典的涼州庭院風格,左手側是清澈見底的湖,四周種滿了桃花,微風拂過,粉色的花瓣四下散去,仿佛甜甜的雪。眼前的花園小路通向深色的雕花木質涼亭。涼亭里放著一架古琴,琴前似乎站著誰。冬允拉住我的手松開了,我幾乎來不及回頭看他,心中的疑惑和即將見到極音的興奮催使我飛速地沿著小路向涼亭跑去。
我跑到了涼亭前,原本站立在琴後的人已經走到了涼亭的前面。他紅色的頭發仿佛要燃燒起的火焰,隨著湖風吹拂悠揚地翻卷,一點點吞噬著我內心的希望。這時,冬允已經跟了上來。他站到我的旁邊,淡淡地招呼道,「砂磬。」
砂磬微微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即他碧綠的眼楮掃過佇立在他面前的我們。
他輕輕地說,聲音里夾雜著莫名復雜的情緒,「極音……歡迎回來。」